晚上十天半月,那自然只能是谢举伯自己心中的奢望了。
从四川送往临安的军中急报,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而这十天时间,仅仅是军中信使从成都出发到临安所耗费的时间。
如果算上赵荣瑞收到速不台来袭的消息,侦查速不台大军动向、预估大军人数,调配大军应对等等所耗费的时间,怕是如今发生在四川的战事已经国去一月之久了。
好吧,现在四川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或许现在庆元府已经失陷了呢?
可是不管庆元府现如今是什么情况,朝廷要准备银子那是确定无疑的事情,无论是不是要跟蒙古人大战一场,朝廷都是要准备银子的,打仗不用,别的地方需要的更多啊。
“若是我大宋还有时间准备,那还需要在这商讨个甚?”
赵昀没好气的道。
殿中群臣没有人说话,这些年大宋的赋税确实是越来越多,可是需要花银子的地方那是更多,不仅仅是朝廷入不敷出,民间也是怨声载道。这些在座的人都是心中跟明镜儿似得。
可是,要说权谋之术或许殿中这些人任何一个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可是要说开源节流这类增加朝廷收入的事项,却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够有那本事。唯一能做的似乎也只能是不断的增加赋税的项目,想办法多从百姓身上压榨出来。
竭泽而渔的道理都明白,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
听到谢举伯的话,赵昀眼睛一亮,急忙道。
只有史嵩之等人依然是垂着脑袋站着,没有任何的兴奋之状。
‘那就是朝廷继续发行交子。”
谢举伯左右看了看,只得无奈道。
“……”
听到谢举伯的话,赵昀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交子!交子,谢爱卿你自己又不是不清楚,如今户部发行的交子,对民间的百姓来说,还不如那如厕的草纸,各路也都自己发行交子,弄的那是民间怨声载道,户部即便是再发交子,百姓和那些商贾不认可,跟废纸又有什么区别?而且师宪也说过,朝廷不能再发行交子,否则朕和朝廷怕是在百姓中再无任何信誉可言。”
赵昀无奈的道。
谢举伯没有说话,他自然知道赵昀说的都是实话,而且民间百姓尤其是商户对交子的态度要远比赵昀说的还要严重的多。这个问题,贾似道在离开临安城前,曾经专门去找谢举伯谈过,如果不是实在是没办法,从心底来说,谢举伯更是不愿意发行交子。
交子不值钱,但是朝廷强迫商户和百姓使用,可是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老百姓无力改变,可是那些大商贾们却是集体的抵制交子,以往一两银子能够买的东西,到商户那里会收十两甚至二十两交子。
如此行事带来的后果就是,整个大宋境内物价飞涨,
可是这飞涨的物价,并没有给那些大商贾带来任何的伤害,大商贾们完美的将所有的风险都转嫁给了普通百姓,甚至还利用交子大发横财。
所以,大规模的发行交子,朝廷只是暂时解决了麻烦,可是事实上朝廷并没有因此得利,反而绝大部分的得利都被那些大商贾们赚的钵体满盆。竭泽而渔的后果就是,朝廷在民间的信誉越来越差,百姓们怨声载道,而最终肥的是那些大地主和大商贾。
交子滥行,消费的是大宋朝的信誉,失去的是大宋朝的民心,肥硕的却是那些只用缴纳少量税赋的大商贾以及基本上不用交税的大地主。
“皇上,如今四川告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先行解四川之危局。普通百姓不喜交子,可是临安以及周边几地大商大贾那是多如牛毛。然有国方有家,若是没有朝廷大军挡住蒙古南侵之路,那些大商大贾又怎能安然享乐?
如今朝廷有难处,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那是皇上对他们的恩典,这些平日里饱享皇上恩惠的人,当需要感激皇上体恤才是。朝廷只需对这些商贾稍示恩惠,如加开恩科,给以蒙荫等,必会让这些布衣商贾对皇上感激涕零,如此一来,朝廷不仅解了燃眉之急,也可收那些商贾下贱之流的心,两全其美啊。”
李鸣复眼睛一转,上前一步朗声道。
赵昀眼睛不由一亮。
“可是李大人,那些商贾拿了朝廷的交子,最终还是会将交子用在普通百姓身上,最后受坑害的必然还是百姓,这跟朝廷直接发给百姓使用有何分别?更莫说,朝廷再开恩科?再补蒙荫?如今等候实缺的各科进士已经如那过江之鲫……”
“谢大人,这再发交子之事,可是您先说的啊,莫非谢大人只是随口一说?”
李鸣复一脸讶然。言语之间却是诛心之极。
谢举伯神色不由一滞。
“再说户部可以行文各地,严令各地商贾不得随意哄抬物价,违者严惩不殆,想来那些商人也没有胆子跟朝廷法令对着干吧?这些,谢大人应当比本官更通晓才是啊。”
李鸣复狐疑的看着谢举伯,再次补了一刀。
谢举伯很想说,不管朝廷发出什么法令,那些商贾们总是会有办法钻空子,最终不会让他们自己的利益受到半点损害。更何况,商贾毕竟只是商贾,最大的硕鼠是那些占了大批良田的地主乡绅们啊。
可是,谢举伯知道,这话自己不能说出来。
李鸣复已经给他挖了一个坑,他要是再说出这些话,不仅显得他无能,而且还会得罪场中绝大多数人,那个时候,他这个户部尚书也真是干到头了。
“陛下,交子发行一事,干系太大,老臣刚刚也是一时心急,考虑颇有些不周,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户部早就准备对商税重新拟定,如今趁此机会倒是刚好一试,各路商贾库房中多有现银存留……”
“谢大人,对商贾苛以重税本是应行之事,那些硕鼠一点点蚕食我大宋财赋,又岂能白享之?只是谢大人,就算户部重新拟定商税,又岂是一天两天之事?……”
“户部上下早有准备,想来三天……不,一天之内就可以将新拟之商税拿出……”
“谢大人,本官相信谢大人早有准备,只是户部拿出商税,又要多久才能让天下商贾都知晓?一月?两月?”
“这……”
“就算户部可以先行征收临安附近商贾之税,可是大人又怎知那些奸猾之徒就能老老实实向朝廷纳税?缴纳赋税总要有所章程,不能以户部一口而定或是所有商贾一视同仁吧?商贾有大小,纳税自然有多寡,这就需要户部查阅账目方可定税吧?这个查阅账目又需要多久?谢大人可知临安城有多少商贾?
临安府又有多少商贾?两浙东西两路有多少商贾?整个大宋又有多少商贾?而这些商贾每家都会有所账目,户部需要清查多少账目?又能清查多少账目?户部又有多少人手能够清查账目?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清查完所有账目?
最后,本官再问一句,谢大人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让那些商贾老老实实的将税赋缴纳?而如今,四川正有蒙古蛮夷肆虐,四川的百姓又有多少时间等着大人将所有的赋税收缴?皇上等的了,可是四川等的了吗?谢大人!”
李鸣复一连串的追问,让把控整个户部十余年的谢举伯完全是哑口无言。
殿中一众群臣,对今日之李鸣复显然也颇有些刮目相看之感。
能够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没有一个人是智商堪忧之人,对户部对朝廷赋税各种套路多少都有些了解。
而李鸣复今天显然是小宇宙大爆发,这刚刚问的每一句话,都是切实的切中了户部收缴赋税的要害,对各种章程更是熟稔于心,才能言之有物。否则,李鸣复又岂能将掌握大宋钱袋子的谢举伯给完全问的哑口无言?
往常的李鸣复,权谋自然是有的,可是绝对不会如今日这般句句言之有物。
或许,那已经离开了临安城的贾似道,才是成全李鸣复的人呢?
殿中众臣不由同时想到。
因为弹劾贾似道不成,袁甫告老,李鸣复以一副完全没脸没皮的方思换得闭门思过的惩戒,丢了脸却也最终保住了官职,如今再看,似乎这几个月的闭门思过很有作用,怎么看怎么像是大彻大悟进步颇多呢?
众人无不默然。
就连赵昀也因为李鸣复突然的爆发,而暂时忽略了刚刚李鸣复对谢举伯的一连串的责诘,盯着李鸣复猛看不停,似乎的第一次见到李鸣复一般。
谢举伯盯着李鸣复看了半响,李鸣复同样毫不畏惧的坦然的对视着谢举伯的目光,似乎真正的是在一心为公般。
唉,师宪啊师宪,老夫已然尽力,皇上已经乱了方寸,可是你若是知晓,当日那一时的退让之举,换来的却是今日更难缠的李鸣复,不知你是否会后悔呢?
谢举伯心中暗叹一声,默默的退到了一侧。
李鸣复所有的话都是事实,让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和借口。
朝廷如今的面临的严峻局面,更是事实。
已经根本没有时间给他,给户部,给大宋。
交子之事,如饮鸩止渴,纵然是流毒无穷,可是今时今日之大宋,又岂有太多的选择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