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广坐在帅帐里,就着煤油灯光,看各部报上来的文书,检查扎营和阵地布置情况。一个亲兵急急进来,叉手道:“将军,城中正在点集兵马,看来要出城作战!”
杨文广把文书推到一边,起身道:“招集本部第二营,准备应备。吩咐炮手就位!”
亲兵迎诺,转身快步出了帅帐。
杨文广张开双臂,使劲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好,打上一仗,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兀刺海城两边是山,宋军在高处设了望哨,用望远镜把城中看得一清二楚。那边一开始整军,这边就报到了杨文广这里,双方一起列阵。
杨文广所部,第三营围城,第二营当正面,第一营是预备队。以这城的宽度,两军对战,出一营人马足够,再多人马就摆不开了。
第二营在城前不足一里处摆开阵势,杨文广骑马在阵中,静静看着前面的城池。营田厢军成立时就放弃了主将冲锋,指挥官在便于观察的地方,依战情进行前线指挥。按说杨文广不必亲上战场,今日是第一战,他特地到营指挥使那里,一起观看战况。
太阳刚刚升起,兀刺海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党项兵马依次出城。
这是大城,庄浪埋保在瓮城里,看着各军缓缓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前锋出城立住阵形,主力出城之后,主将才会出去。主将先出,难保后面阵形不乱。
今日庄浪埋保带出城作战的兵马有一千余人,是黑山监军司精锐,与宋军硬碰一仗,看看双方各自兵势如何,心中有数。如果宋军战力不济,那就积极进攻,打破他们的围观。如果战力强盛,那就只能死守,等其他地方的军队前来救援了。
看着对方出城的兵马,开始是刀牌手,盔甲鲜明,阵形整齐。杨文广对营指挥使道:“今日出城作战的敌军,看来是党项的精锐。不只阵形整齐,而且久经战阵。”
指挥使道:“将军说的对。出来的党项军气质沉稳,从容不乱中透着杀气,不是易与的。”
杨文广笑道:“可惜我们不是从前战法了,这些精兵又有何用?命令炮兵准备!”
指挥使重述一遍命令,取出自己随身的印信,让传令亲兵到炮兵那里传令。
这就是没有火炮的坏处,城头党项的弓弩和旋风射程和威力不足,无法在城前保证足够大的安全地带。宋军的火炮可以打到城上,城上却没有反制手段,宋军可以让党项兵马出不来城。姚守信攻浊轮寨时已经做过一次,没有火炮防守的寨堡,只能被围城军队围殴。
前面刀牌手约有三四百人,出城之后迅速在在宋军面前列阵。接着后面出来的是弓弩手,同样盔甲鲜明,带着腰刀。党项兵善于弓弩,历史上的神臂弓,便是投宋的党项首领所献。而且党项的弓弩手与宋军不同,擅长格斗。弓弩威力不如宋军,近战格斗却强于宋军,相对全面。
见弓弩手出来二百余人,在刀牌手后面列阵,杨文广断然喝道:“命令炮兵开炮!目标城门!”
指挥使复述一遍,重新取出刚刚缴回的印信,命传令亲兵再次传令。
不一刻,随着一声号角,各炮位冒起浓浓的硝烟。随着响声,各种炮弹向城门砸去。
实弹把已经列阵的党项兵砸出一道道血路,直射进瓮城里面去。开花弹落到人群里炸开,一时间鬼哭狼嚎,党项军队混乱不堪。刚刚列好的阵势,立刻乱了。
还在瓮城里的庄浪埋保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这个时候开炮?怎么用炮打人?宋军这是什么打法?这样作战,跟宋军怎么打?这仗怎么打!”
一边的亲兵道:“大人,军阵已经乱了,快快收兵关城门吧!若宋军乘乱冲进来,如何是好?”
庄浪埋保恨恨地道:“鸣金,收兵,关城门!直娘贼,炮如此厉害,这仗还怎么打!”
看着乱成一团的党项军队向城中撤退,营指挥使道:“大人,要不要上去杀一番?”
杨文广摇头:“不必了。我们这次是围城打援,现在先不逼他们太紧。先用炮把城墙上的所有望楼和位打掉,让城头上面立不得人,听经略命令再全力攻城。”
营指挥使听令。宋军一千余步兵,一枪未放,就看着放了几炮,把近千党项兵打回了城里,连留在外面的尸首都不敢收回去。
两军交战,经常说最开始是射住阵脚,才能列成阵势。党项军现在,就是射不住阵脚,自然也就无法列阵。对阵双方的阵地布置,是以远程武器为核心的。冷兵器时代就是弓弩,热兵器时代换成火炮。双方火炮不在对方射程内,阵地才能安全,才能放心布置阵地。一方进攻,一般是从火炮阵地出发,进攻到对方的火炮阵地,或者占据更有利的火炮阵地。
一方有火炮,一方没有火炮,除非让有火炮的一方无法布置阵地,不然就处于绝对劣势,连有组织的进攻都做不到,谈何胜利。宋军从容围城,兀刺海城实际已经成了死地,根本就已经失去还手之力。
看着对面城门缓缓关起,杨文广从容道:“各军回营,吩咐各哨位警醒,防城内党项人偷偷出城。”
营指挥使称是,命传令兵吩咐各部,有序撤回各自的军营,今日战事已经结束了。
杨文广骑在马上,看着有序撤退的军队,再看看对面的城池,突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戎马半生,到了最后,战争却成了这个样子。从前纵马疆场,浴血奋战的场景历历在目,那时这样一座地形险要的坚城,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攻下来,现在却如探囊取物一般。甚至一时有种错觉,如果自己有充足的补给,能带着这几千兵马,一路杀到兴庆府去,党项用什么来抵挡?
火器带来的战力碾压,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对抗的范围,只要自己不犯错,对方就是任自己宰割。
庄浪埋保在官厅里,面色阴沉,把所有的官吏全部赶了出去,一个人来回踱步。以前与有火炮的契丹交过手,知道火炮厉害,却不知道这么厉害。契丹人只是用炮轰城墙,宋军却用来打人,他们军到底有多少炮?火炮之下,军阵无法成阵,这仗还怎么打?散兵战法,这个时代不会,也没有用啊。
冒着炮火前进,自火炮成了战场的主宰,这就不是一句形容,而是血淋淋的现实。进攻的一方,必须冒着敌人的炮火,以血肉之躯攻到敌方阵地,夺取敌人的炮兵阵地。只要大炮还在怒吼,对方就组织不起有序进攻。双方的炮兵阵地之间,是无情的血肉磨坊,不能脱离火炮射程,就是无力的炮灰。
庄浪埋保无力地坐地位子上,看着屋顶出神。以前纵然不敌,也能凭着胸中一股血气,与敌军拼个痛快。现在面对城外火炮,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内能任人宰割。
不知过了多久,庄浪师道到了门外,亲兵高声禀报。
庄浪埋保无力地道:“先生请进。”
庄浪师道进来,庄浪埋保指着身边的位子道:“先生请坐。”
庄浪师道落座,低声道:“首领,听说今日初战不利?”
庄浪埋保摇了摇头:“岂只是不利,简直就是败得一派涂地!阵形未成,还没看清对方样子,就被人用炮打回来,白白折了许多人马!先生,我们自己人,我向你说心里话,这仗打不下去了!”
庄浪师道一惊:“首领如何这样说?岂不是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庄浪埋保苦笑:“连跟宋军作战的机会都没有,还有什么威风可言?先生不知今日战事,我军刀牌手出城,弓弩手刚刚出城半数,就遭到宋军火炮。这明摆着,宋军是击敌半渡,让我们无法还手。他们现在有了火炮,能打到我们,我们却打不到他们,这仗还怎么打?连出城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想什么时候攻城,就什么时候攻城。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先生,黑山监军司已经完了!”
庄浪师道:“兀刺海是大城,城中粮草充足,尚能坚守。宋军纵然有炮,也未必能轰塌城墙。”
庄浪埋保摇了摇头:“不必心存侥幸了。回来时我看到了,宋军正在两侧山上设炮位,他们根本就不必轰塌城墙,就能从两则山上打炮进来。好了,不必再说,先生准备今夜出城。”
庄浪师道沉声道:“首领,真地要投宋国?”
庄浪埋保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有办法,为了部族计,只有这一条路了。现在献城,宋军那里怎么都有功劳。等到城破,成了别人阶下之囚,就连这点本钱都没有了。”
庄浪师道重重点头,拱手道:“定然不辱首领之命!”
庄浪埋保道:“先生此去,望想尽办法,保全我们部族。全族念先生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