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善其事,先利其器。这里提土的法子,甚是巧妙,不知是何人想出来的?”
苏颂站在大沟边提土的三角架前,转来转去,口中连连赞叹。
杜中宵道:“我见挖沟的工人从里面提土上来太过艰难,做了这架子提土,着实便利许多。”
苏颂眼睛一亮:“真是巧思!待晓在这些事情上,常有出人意表之处,难得,难得!”
这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三角架,配了一个常见的起重滑轮组,其实就是一个大辘轳。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辘轳的轮上装了棘轮装置,防止倒转,重物落下砸人。是杜中宵按照前世的手动起重葫芦,制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专门从沟里提土。真正说起来,是没有他前手动葫芦的安全性的,辘轳上的绳子会打滑,依然有重物下落的风险。不过这个年代制作铁制链条不易,费用高昂,只好用这简易版的了。
这种简易的起重装置,不只是可以用在工地上,码头上的用处更大,甚至工厂里也可以用到。杜中宵还真让铁匠铺子里闲时制了一些,准备卖到别的地方去。这个时候不要想什么专利封锁,不管是社会现状还是生产力都远远达不到。只有像酒那种专卖物资,才能借助官府手段垄断经营。
工地上的这种小发明很多。最早是杜中宵利用前世的知识,因地制宜的做些小工具,后来形成了风气,工人一起发挥智慧,做了不少出来。再之后杜中宵制定了专门的奖励制度,调动起大家热情。
历史上工业革命便就是这样开始的。最早一片空白,大量的人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技术革新和改进。等到有了一定的规模,慢慢进入工业社会的早期,为了维持工厂的利润,社会会利用专利或者各种各样的手段进行限制,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杜中宵的前世,大家最喜欢讲知识产权,喜欢说自己国家不保护知识产权之类的,因为如此让新技术无利可图之类。其实不管是专利保护发明,还是工业体系的一些其他制度,都是有其适应的阶段,有其自己的发展规律的。便像现在这个时候,离着工业社会还远,一切都只能围绕着产品来,保护技术既无实行的手段,也没有现实的可能性。强行去做,反而会拖慢工业化的进程。
这就是杜中宵面临的问题,他知道前世的历史上先发的工业国家是怎么开始工业革命的,但多少在这个时代有用处,却说不明白。不管是专利保护,还是重商主义,激进一些的血腥的原始资本主义,羊吃人之类,都可能是毒药。哪些是补药,哪些是毒药,总不能什么都试,奄奄一息了才醒悟过来。对于杜中宵,技术类的总是有用的,制度上的改革则要慎之又慎。
苏颂天然对技术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一路上看得兴致勃勃,不时向杜中宵提问,心中暗暗记下。
直到中午,才走马观花看了一遍。苏颂道:“似这般大沟,若是能一直连到涣河,当可通航。到了那个时候,这里简直与江南无异,船舶可四处通达。”
杜中宵笑道:“是不错。不过涣河水浅,通航并无大用。最要紧的,这一带种出粮食,多招人户过来。中原自西繁华,像现在这样到处荒凉,终非国家之福。”
两人回到垦田人员的聚居点,杜中宵指着这一带的规划图向苏颂讲解。
垦田要有规划是常情,但像杜中宵做得这样细,有哪些主要道路,有多少村庄,多少人户,每户大约多少土地,都一一提前标了出来,还是苏颂觉得新奇。
杜中宵讲罢,苏颂问道:“我看你这图上标得甚是详细,地里远近一一分明,不知如何做到的。”
“自然是开始先分好区块,而后选精干人员测量,最好一一画在图上。你看这图,都有细线划出来的小格子,每一小格是一分,由此可以算出距离远近,亩数多少,简单明了。”
苏颂点了点头,看图上的区块并不规则,指着问杜中宵是如何算出来的。
杜中宵一时兴起,拿起笔来,与苏颂一起验算图上各区块的面积。这是平面几何的内容,苏颂也涉猎相关知识,不过是照着算书而学,远不如杜中宵前世学得系统。兴致起来,两人算得兴致勃勃。
正在这时,一个公吏从远方赶来,到了杜中宵面前叉手行礼:“从事,有一封书,寨里通判官人着小的送来。若是无事,通事请回寨内商议。”
杜中宵接过信来,不由愣了一下,想不到竟是扬州的王安石递来。自从登第出仕离京,两人通过几次信,无非人情往来。离上次接到王安石的信只有半月,不知他又写信来做什么。而且用的公文,想来不是私事。只是却想不起来,两州相距数百里,能有什么公干。
拆开信看,原来近日扬州抓了一个大盗,名为宋四公。此盗在京城做案多起,贼赃不少,在扬州再次犯案的时候被人赃并获。经过审讯,此盗供出在去扬州之前,曾来亳州,投靠马蒙。因为对马蒙起了怀疑,一把火烧了佛庵,逃到县。会合同伙之后,又杀三人,去了扬州。
此时扬州知州是苏颂的父亲苏绅,他因为自己被排挤出京,心中不平,一应政务多是交予签判王安石。王安石审过宋四公,向亳州发来一封公文,核实宋四公的口供是否属实。
让杜中宵意外的是,宋四公不只是招出了马蒙,还招出了一个州里的公吏柴节级。此人在州衙到底任何职,主管什么事务,宋四公也说不清楚。只说他交游极广,与马蒙相知莫逆。审了马蒙多次,并没有牵涉到州衙里姓马的公吏,不由得杜中宵格外留意。
想了一会,自己对州衙公人并不熟悉,除了贴身随从柴信,实在想不起还有哪个姓柴。柴信当然是不可能的,别说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以他的职务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情。有如此关系,谁还跟着个新来的推官做跑腿的。这个柴节级,当另有其人。
把公文收起来,杜中宵让送信的公人先回,自己随后就到。
送走公人,杜中宵对苏颂道:“扬州移文过来,说那里抓了一个大盗,名为宋四公。那厮曾来这里投靠马蒙,后来发觉马蒙不怀好意,放把火逃了。此事正与前些日子自缢的谭二娘吻合,想来无差。那厮在这里放了火,烧死一个老尼,又杀了三人,才逃去扬州,可为剧盗。从他口供里,知道州衙有一个宋节级,一直与马蒙勾结。马蒙凡是在州城犯事,多与这个柴节级有关。此事非小,我们速速回寨!”
说完,想了一想又道:“既有柴节级这个人物,陶十七一家的案子当水落石出了。若能从这个人身上追出几件大案,陶十七不定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