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看着一个精明的中年人,问道:“你就是收当沙宝玉带的那家质库的主管?”
那人拱手道:“禀官人,小的姚泽广,为主人家掌管质库,讨口饭吃。”
杜中宵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到案后坐下。坐定,看了看站在堂十的七八个码头那里的质库主管,高声道:“今日招你们来,是因码头那里质库太多,扰乱民生,不得不约束一下。”
其中一个贺员外是本地大户,与杜中宵相熟,上前拱手道:“官人,小民在码头开质库,向来是公平生意。我们取息图利,也解了百姓一时困厄,怎么会扰乱民生。”
质库对地方经济的影响是个大题目,有好的作用,也有不好的作用,具体权衡绝非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杜中宵也没有兴趣跟这些人争论这个问题,指着姚泽广道:“几月前有州里一位军将,因沉了船失了官物,在他家当了一条玉带。昨日这位军将筹了钱,到质库取赎,却说已经卖掉,赎不回来。这玉带是先帝赐于他们家里,家传的宝物,丢失不得,告到了县里。”
贺员外看了姚泽广一眼,这是个外来户,仗着主人家有当官的亲戚,与自己这些同业常闹矛盾,便道:“依朝廷法律,质库非对物主不得辄卖,过了赎期,也只是多收利息而已。沙军将的宝带,纵然过了几日期限,质库也不能擅自发卖。无非是时日长了,宝物不足偿利息,才能交由官府处置。我们这些质库都是如此做生意,不知因何出现这种事。”
杜中宵摇了摇头:“朝廷律法我自然是熟的,只是沙宝当日押玉带时,没有问清楚,不知这家质库有私约,一过期限,便就由质库处置。过期则依私约,也是朝廷律法,是以难办。”
贺员外拱手:“小的们不会如此做生意,许是这质库主人是外地人,有不同规矩。”
说完,便就退下,向其余人使了个眼色。他们这些人是本地的大户,来之前便就订下攻守同盟,跟姚泽广那一家划清界限。向杜中宵表明态度,那就是姚泽广一家的事,跟他们无关了。
杜中宵看着姚泽广,沉声道:“姚主管,你也听到了,本地质库的规矩,是过期不赎,还要等货物值不抵息,才能由官府发卖。沙宝的玉带,你擅自发卖,已是坏了规矩。”
姚泽广面色有些难办,上前道:“当日抵当的时候,跟那位沙军将说得清楚,我们的规矩便就是一过赎期,货物便归质库。有约为证,不是在下妄言。”
杜中宵当然知道,别看贺员外说得好听,其实私底下他们也不会守规矩。但那是一回事,今天的任务便是替沙宝追回玉带,再给这些质库从业者立下规矩,不要扰乱民生。
看着姚泽广,杜中宵道:“私约大不过公法,朝廷有些律法,本地从业者有些规矩,你那私约只能当作无效。要么你回去把玉带追回来,让沙宝偿付利息赎回去,要么,我就关了你的铺子。”
说完,对站在人群前的贺员外道:“质库没有行会,致有许多乱象。今日你们这些人都在,本县便就立质库行。贺员外,你为行头如何?”
贺员外上前拱手:“谢官人赏识,小的定不负所望!”
杜中宵点点头,让贺员外退下,对姚泽广道:“我再说一遍,你要么把沙宝的玉带追回,并保证以后不再如此行事。要么,本县就关了你的铺子。以后质库行事,必经行会。再有这种纠纷,行会自己商量该如何做,不要什么事情都告到衙门里来。此事你回去想,明日让行头把结果报我!”
说完,唤过汪押司,道:“你与贺员外一起,到码头那里,商量质库行规。一切定立明白,报与我知。沙宝的玉带,也一发追回来。”
说完,也不管下面的人什么反应,径直出了官厅,把事情交给汪押司。
见杜中宵直接走了,姚泽广吃了一惊,在后面大呼道:“知县,我家主人是本路转运使的亲戚,你如此处置,主人家定然不满意。到时,转运使必然”
一边的汪押司冷冷地道:“必然如何?你敢威胁本县知县?”
看着汪押司阴森的眼神,姚泽广心中一凉,其他的话只好吞了回去。
杜中宵没有直接封姚泽广的质库,已经是给了胡楷面子了。其实按朝廷律法,质库不许到期就卖抵押的货物,应当展期,等到货物的价值不够本息的时候,才交给官府发卖。当然,质库实际运营的时候很少有这样规矩的,官府也不会干预过多。但法律条文在,杜中宵便就有操作空间。
出了官厅,杜中宵在花厅坐了一会。这次得罪了胡楷,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报复自己。哪怕只是权摄转运使,他的手里还是握着监察大权,有许多手段对付自己一个知县。要想无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夏竦出面。不管转运使司用什么手段,全都由州里扛下来。
杜中宵不想跟夏竦有特别密切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这次却有些麻烦了。不为沙宝追回玉带,且不说凉了属下的心,也留下了畏惧权贵的把柄。这种事情一开了头,给人留下了印象,以后想被救非常不容易。强行追回玉带,就得罪胡楷,一定会有暂时的挫折,也不是杜中宵想要的。
官场上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胡楷做不久,被他压住了后患无穷,想要反抗也不容易。在胡楷离职之前,完全可以给杜中宵安个罪名,夺个一官半职不是难事。知县是小官,转运使是直接可以控制的。
从花厅出来,杜中宵有些心烦意乱。自己在永城两年,自觉为地方做了许多好事,但到头来,升迁却只能由着上司喜好。而且碰到胡楷这种官员,想讨好都做不到。过几个月朝廷把他换掉,新来的转运使说不定就要查一查,有哪些人迎合这种官员。
以成立行会为名,自己不直接出面,把沙宝的玉带追回来,已经是杜中宵想到的副作用最小的办法了。汪押司是吏人,地位太低,完全可以不理会胡楷,只管执行知县的命令即可。
官厅里面,看着杜中宵走出去,汪押司高声道:“知县吩咐得明白,本县质库太多太乱,须成立行会整治。贺员外为行头,诸位务必帮衬着他一起,听从衙门指挥。若有不听的,开不了门,做不了生意的时候,莫要怨谁。走,诸位与我一起,到码头那里,立下行规,签名画押!”
说完,与贺员外一起,当先向外面走去。
姚泽广眼神闪烁,跟在众人身后,一起出了官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