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栓与赵氏、唐氏等人这会正在担忧,方才亲眼看到文达佳珲直白的质问霍十九,都已看出他对蒋妩当真是有些心思的。一方面,做父母的为儿子鸣不平,可公平的讲,文达佳珲说的原也没错。蒋妩跟着霍十九的确是没少受苦,加之几人都担心霍十九与文达佳珲吵起来,又担心蒋妩一气之下再为了霍十九将救命恩人揍一顿,心里都很是忐忑。
霍十九与蒋妩来到上房时,瞧见的就是一家子纠结的表情。
见二人并无异样,众人都松了口气,赵氏才试探的道:“那位达公子去歇着了?”
“咱们一家有话说,就没请他一同来。”霍十九与蒋妩分别按着身份寻空位坐下。
霍十九就将自己的安排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最后充满歉意的道:“……这样做,着实是对不起父母家人,只是唯有这一招才能永绝后患。咱们一家子去的方向仍旧是我原本安排那处,不过我与妩儿回京之后怕要做一出戏,会将丧礼办的声势浩大,着实是委屈了爹娘。”
唐氏犹豫着道:“那我和娇姐儿呢?”
“因是您与霍家是一同出行的,若是说您没事,恐怕日后会招来更多的盘问。我虽知道您是谨慎的人,可盘问的多了,难免不会出现漏洞。为了安全起见,还请岳母不要介意。”霍十九温声劝说着,因连日来疲倦而苍白的脸颊上却浮现赧色。这种要求的确是太过分了,人好端端的还在,偏要说死了,是多不吉利的一件事。
“哪里会啊,姑爷千万别多想。”唐氏连连摇头,安抚道:“我们都明白你的难处,这么些年来你忍辱负重,委实太艰难了。如今出此下策想必也是因为没有法子的,我和娇姐儿不打紧,死一下就死一下!”
“娘会长命百岁的。”蒋妩搂着唐氏的手臂摇晃,撒娇的道:“咱们一家子都会平平安安。”
“是啊,有你们小夫妻俩这般为了我们谋划,我们当然会长命百岁的。”赵氏宠溺的望着蒋妩。
霍大栓听赵氏这般说,就明白她是同意了这个法子,一拍大腿:“这事儿没啥大不了,就这么定了!其实对咱也没多大的影响,无非就是改个名字换个身份,继续去游山玩水罢了,到了江南我还能研究研究种点啥,不知道南方和咱北方种地有啥不同。”
霍廿一、霍初六等人都连连点头。
想不到,原以为会费一番口舌的决定,家人竟然这般轻易就同意了。霍十九心内动容非常,起身施了一礼道:“到底是因为我带累了一家子。其实我想旁的还好,爹娘和阿明一家去江南无所谓,岳母和娇姐儿也能在山明水秀之地住的舒坦,我是觉得对不住初六。初六也不小了,这一弄,岂不是要继续耽搁她的婚事……”
霍十九抱歉又难过的望着霍初六,自责的脸上发热心里发疼。
霍初六却大咧咧的道:“不怕,我已经看上了大嫂的哥哥二嫂的弟弟,等回头事情解决了,你们给我说亲去就是。就不知道人家是有文化的,瞧不瞧得上我。要是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中意的人就罢了。”
想不到霍初六竟然如此直白的说明此事,赵氏推了她一把,又是喜欢又是忐忑的道:“你这丫头,不分场合的就乱讲话。”看向唐氏笑道:“ 姐姐可不要介意,初六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小孩子家浑说。”
唐氏知道赵氏是怕她心里不喜欢,又因不好拒绝而为难,特意给了她个台阶,当下摇头笑道:“可不要这么外道,初六我瞧着就很好。咱们两家合该是有缘分,若能做成这一门亲,两家变成一家子岂不是好?只晨哥儿是个有主意的,等有了机会我去问他。”
一听唐氏这般说法,霍大栓与赵氏就都欢喜起来,二人连连点头。
见家人说着说着正经事,竟然都歪到子女亲事上去了,霍十九微笑着,方才郁结于心中之事也都放下了。
既已做了决定,霍十九便起身道:“既然这样,我就安排下去了。”
“阿英等等。”霍大栓叫住霍十九,两三步到跟前来,压低声音问:“阿英,爹问你哈,那个达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
霍大栓即便压低了声音,可房间一共就这么大点儿,加之他说话素来粗声粗气的,这会子一家子也听的清楚。
霍十九笑道:“爹,他是我与妩儿的朋友。”
“爹知道。他对咱一家两次救命之恩的,你得想着怎么报答人家。”
“是,爹。”
“你还没回答呢,他到底是个啥人?我咋瞅着他与正常的大官不太一样呢?”霍大栓就算并不是混迹官场的人,但毕竟阅尽沧桑,这么点儿识人的功夫还是有的。
霍十九犹豫着摇头,笑道:“只要知道这会儿他是咱的朋友就行了,真实身份还是不要知道吧?”
“难道他跟你一样,是金国的侯爷?”
霍十九沉默。
“要不,就是个国公?”
霍十九还是沉默。
霍大栓瞧着霍十九的脸色,咂舌道:“难不成还是个王子皇孙啊?”
霍十九笑着道:“爹,我先出去了。”
“这都不是?”霍大栓知道自己没猜对,玩笑着道:“嘿,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他还是金国的皇帝老儿啊!哈哈!”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霍大栓观察霍十九与蒋妩的神色,“真的是?”
“不是,爹就别想了。”霍十九起身给一屋子人行了礼,就与曹玉一同出去安排接下来出行的事宜。
蒋妩站起身道:“我也去帮忙。”就飞快的赶上了霍十九的步伐落荒而逃。
霍大栓回头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赵氏和一脸了然之色的霍廿一,“难道我真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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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妩随同霍十九安排了相关事宜,刚预备歇下时,冰松就轻叩门扉道:“夫人,达公子求见。”
将才刚解开的领扣 重新戴上,蒋妩疑惑的道:“这个时辰,不知道他有何事。”
霍十九斜靠着柔软的细棉羽枕,疲惫的道:“十有八九是来道别的。”
“他会趁现在离开?”蒋妩有些意外,穿鞋的动作顿了顿。
霍十九就道:“他是个正人君子,我们安排家人的事,他若留下,难免会有探听的嫌疑,万一以后发生什么意外,他也解释不清楚,反正他是为了你的安全而来,如今你无恙了,他自然会告辞的。”
蒋妩觉得霍十九的分析很有道理,笑道:“你说的是,到底是你的头脑好。”
霍十九笑望着蒋妩,揶揄道:“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我了解他,也如他了解我一样,再者说我们可是渊源颇深呢。”
明明是个情敌,他还能以这种揶揄又自我解嘲的说法说出来,纵然蒋妩素来坦荡,与文达佳珲根本没有半点私情,这会儿被打趣的也禁不住脸上腾地一热,白了霍十九一眼,“想不到你也会吃醋呢。”
“谁说我是吃醋。”霍十九侧身躺好,笑道:“我这是表明立场。”
蒋妩到了霍十九跟前,俯身看他。
她弯腰之时,披在身后的长发就顺着肩头滑落在胸前,显得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莹润如玉。
“你呀,立场也不必表明,还没争就赢了。”
“是啊。”霍十九禁不住半倾起身,在她唇上偷了一吻,“所以我不吃醋。”
蒋妩舔了下下唇,笑道:“知道你最好了。”
霍十九瞧着等下她灵巧的舌头滑过嫣唇,明明她一身素淡,模样儿也最是正经不过,却觉得这个动作充满了魅惑。不免红了脸催促她:“你快去吧,叫人久等了不好。”
成功的看到略微展露出的窘态,蒋妩这才满意的出门去了。
廊下,文达佳珲穿了件深蓝色的对襟窄袖锦缎长袍,只有领口和袖口处翻出白色的盘云龙纹花纹作为点缀,就连腰间也戴着乌黑的带扣,他本就威严,穿了神色更显沉稳干练。
许是听闻脚步声,文达佳珲回过头。
“你来了?”
“嗯。”蒋妩笑道:“找我有事?”
文达佳珲故意别开眼,不去看蒋妩娇美的容颜,淡淡道:“这方事情已了,我也打算先行告辞了,特此来与你道别。”
果然霍十九猜的不错,他的确是要道别。
蒋妩不能阻拦旁人去留,心里上却真正是过意不去的。毕竟文达佳珲是冲着对她的心意,才帮助了霍家人两次。上次在锦州城,若没有文达佳珲及时出手相救,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这一次又是如此。
垂眸,长睫扇动,在她白净的脸上像是蝴蝶停靠花蕊合上翅膀微微颤动:“达鹰,你说我当如何谢你?”
文达佳珲眼角余光见她如此,心里当真是又苦又涩。如此美好的女子,终归不是他的人,他若提出什么要求,使她不好拒绝,那岂不成了施恩图报?也太降低他的品格了。况且他要的,素来都很直白简单,她又给不了。
“我又不是图你的谢。”文达佳珲下了丹墀,高大身躯在光线暗淡的院落之中,仿佛随时都要隐没到黑暗阴影里去。
蒋妩向前两步,道:“你的恩情,我铭记于心,必然回报的。”
“那就将恩和情分开来记吧。下次见面在想着怎么报答。”
“路途遥远,说是下次见面,我岂非太没诚意。”
“谁说路途遥远就没机会见面?我这不就是在这里么。况且咱们应当很快就能够再见。”文达佳珲走向院门前,早已等待多时的黑衣汉子们立即上前来,整齐的冲着蒋妩拱手行礼,就随着文达佳珲一同离开,不多时候,就听见错杂的马蹄声走远了。
蒋妩并未追上前去,心里却在担忧。毕竟已到了戌时,城里宵禁之中,有人随意走动是为大忌。
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没完全把握,文达佳珲也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候离开,中间必定还是有安排的。
摇摇头,蒋妩回了卧房。霍十九这会儿倦极了已经睡了,她便也侧身歇在了他的身旁。
在茂城,霍十九也不能过多停留,只过两日,原本安排在易县的那些人就赶到了泰城,带着赵氏和霍大栓等人一同往南方去了。
临别前,为人母的自然洒了泪,可在这件事上,赵氏听霍大栓的安慰,她相信儿子有蒋妩保护,必然不会有事,也相信再见之时,他们已经是没有牵绊的人了。到时候一家子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多好!
也只有有了这些希望,未来的日子活在期待之中,也不会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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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小皇帝一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个小巧的五彩木质陀螺在桌上转动着玩儿。他近日来就觉无精打采,一日不得霍十九以及霍家人的确切消息,一日他就不得安宁。
这些日,他也安排出了两拨人。一拨前往易县,去调查那日执行任务之人的死因,生怕留下任何线索给了霍十九。另一一拨人则是跟随霍十九,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是他做了这样决策,现在已经后悔,面对霍十九有些心虚,他就越发的不想让霍十九再看出任何的一样,是以安排出去的人为了怕惊动霍十九而在生事端叫他疑心,都不敢紧紧跟随,竟然将人给跟丢了。他之知道霍十九到了易县附近就失去了行踪。
一连几日,他的人都快将易县翻过来了,还没找到人。
小皇帝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烤似的。他真怕霍十九从此失去音讯,再也不管他了。那他岂不是今后都要孤军奋战?
英国公那个老贼,他们从前合力都对付不了的,他一个人怎么能敌得过。
心急如焚之际,小皇帝烦躁的吩咐道:“景同,在安排人去看看霍家情况,去关心关心蒋石头。”
这会儿,与霍十九有关联的人就剩下个蒋学文还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了。
“遵旨,奴才这就去安排。”景同脚上的伤好了些,就回到皇帝跟前伺候,分别多日,皇帝身边却多了个叫小绿的小内侍,且深受皇帝的信任,心里正不是滋味儿,如今得了差事哪里能不喜欢?立即行礼退下,飞快的出门去了。
小皇帝就继续转陀螺。
小绿见周围没人,才低声回道:“皇上,探查尸首的人来回话了,两方伤亡的确惨重,咱们安排去的人全军覆没。不过对方也死了相当多的人。里头没有发现是霍家人的遗体。”
“嗯。”小皇帝奄奄的懒得回答。
小绿犹豫着道:“霍家人不在其中,侍卫又死了那么多,保不齐是谁将他们的尸首带去安葬了?”
心里烦躁的像是有蚂蚁爬,小皇帝丢下陀螺站起身道:“这会儿都不能确定是真的成功了不曾,怎么就断定到他们尸首去安葬了?朕跟你说吧,朕的那些人殉职了,朕心疼,可是朕更担心的是他们在临死之前将不该说的透露出去。如今咱们的人都去了,对手却没留下一个来,焉知不是对方没有伤亡,当场叫他们给逆转了呢?”
“皇上说的是。”小绿虽如此应答,心里却格外不赞同。要知道他们做事可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正说着话,却听见外头有略微显得惶急的脚步声到了廊下,随即便是景同的声音:“皇上!”
“不是叫你去霍家么,怎么又回来了!?”
“锦宁侯与夫人回来了,这会儿进了宫,正往此处来……奴才瞧着,锦宁侯夫妇都不大对。”
“你说英大哥回来了,还带回了姐姐?”小皇帝脸色白了白。蒋妩还活着?他的确是需要用到她,是以现在是有些送口气的,可更多的却是担忧。蒋妩毕竟是跟随霍家人前去,亲眼见识了那一场打斗的。万一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且还告诉了霍十九呢?
小皇帝自我镇定了片刻,才道:“你说不对,他们是哪里不到?”
虽然一会儿人来了,小皇帝自然会看到,但这会儿景同还是觉得这问题不大好回答,犹豫了一下,才下决心低头道:“锦宁侯及夫人,还有曹大人,都穿着素服带着孝。奴才瞧见了锦宁侯,锦宁侯也懒懒的不愿意与奴才说话,锦宁侯夫人更是眼睛红肿。看样子,是出事儿了。”
“是吗……”小皇帝方才听回话不知不觉的憋着一口气,这会儿才轻轻呼吸,双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冷。
他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事情要坏。
为何其他人都死了,偏偏剩下一个最精明的?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犹豫之间,外头已有宫人回话:“皇上,锦宁侯携夫人求见。”
小皇帝深呼吸调整心绪,片刻才起身迎了出去:“快宣。”
小皇帝这厢急步往门前走,很快就站在廊下,正看到两个白色的身影迎面而来。 在红墙琉璃瓦之下,他们显得格格不入,却异常的扎眼,就像是寂静的水墨画上低了一滴朱砂一般刺目。
越是走近,霍十九木然的神色就越是毫不留情的撞入眼帘。小皇帝心头一震,颤声道:“英大哥,你这是……”
霍十九与蒋妩到了跟前,二人一前一后双膝跪地,叩头行礼。霍十九的声音沙哑,眼中无神,低声道:“皇上。”
“快起来,快起来!”小皇帝双手拉着霍十九起身,焦急的道:“英大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一身打扮?姐姐,你说是怎么回事?”
询问的看向蒋妩。
蒋妩见小皇帝惺惺作态强作关心的模样,恨不能立即一刀杀了他了事,也免得后头那么多的麻烦。
可是霍十九的心中皇帝的地位还在,她又不能伤了他的心。
蒋妩用涂抹了姜汁的袖口擦了眼角,泪水立即决堤而下,她匍匐在地,伤心欲绝的呜咽着:“皇上!求皇上做主!全家人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什,什么?!”
“公婆妯娌,小姑小叔,还有妾身的生母与妹子,无一幸免!那日我们去往易县,正逢大雨路面湿泞难行,马车误了时辰,进不得城去,我们就寻了一个破庙想将就一夜,没想到……那里头早就有刺客埋伏!妾身虽然会功夫,却也护不了家人周全,自己尚且招架困难之际,家人就一个个……可怜我那小外甥女,才刚满月不久啊!”
蒋妩后面的话已经低落的没了声息,只剩下肝肠寸断的嚎哭。霍十九则一直双眼木然盯着皇帝,神色之中不见悲喜,眼泪却在眼眶之中打着转儿。
殊不知,在小皇帝眼中,霍十九这种强忍的模样才越是能戳中他心里那名为愧疚的情绪。
霍十九的父母亲人,曾经也是他的亲人,给了他从小期盼而得不到的温暖。是霍大栓和赵氏叫他知道了家的味道。
如今他们都……
小皇帝这时早已悔不该当初,眼眶也湿润了。拉着霍十九和蒋妩起身一同进了殿中,小皇帝这才道:“是什么样的人,连姐姐都不能敌得过?”
他到底还是怕他所作所为昭然于世,所以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在试探。
蒋妩心内鄙视小皇帝敢做不敢当的一副缩头乌龟模样,却依旧落着涙道:“皇上不知,刺客一共十八人,装扮成了乞丐博取同情心。原本我公婆心善,见下着雨,就不想撵乞丐离开破庙,还打算给吃的给钱,想不到就是这些人……皇上,你说着世界上好人少,哪里是因为人不愿意做好人?分明就是现实逼迫着人不能做好人啊!”
“这些人也太胆大了!连英大哥的家人都敢下手!”小皇帝随声附和,随即道:“那如今,老太爷他们的尸首呢?”
“因为妾身当时想着有可能随时都有追兵,怕连个全尸都留不得,叫仅剩的三个侍卫处理了其余尸首,就蒋家人都火化了。”
“火化?!姐姐是要将家人挫骨扬灰吗!”
“那也总好过被人玷污尸首来的好啊!更何况这两日连遭追杀,带着骨灰终必带着尸体方便逃亡。”
“追杀?”小皇帝十分惊愕,他并未再派人去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