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本因坊秀绅,陈冲能够在网上找到几百张棋谱。但那些棋谱里面能让陈冲感觉到高尾绅路和其他日本棋手不一样的地方,还真不多。
“张栩是个很能进攻的人。”坐在自己房间里,陈冲在电脑上写笔记,“但和他作对几乎是半辈子的高尾绅路,却没看到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但他保持了6年本因坊,很奇怪的事情。似乎看起来,他和赵汉乘的特点很类似,都是那种非常平衡的棋手。”
他想了想,继续写:“什么都能够做,他的战斗力比山下敬吾强,他的计算力比朱钧强,他的大局观……比我强,他的官子比古力强……反正他总是能够在平衡的局面下找到突破点……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倒是有个地方比大多数人都强:他的洞察力。”
高尾绅路,或者说本因坊秀绅之所以能够比倒了霉的赵汉乘能够多拿不少冠军,他的洞察力不能不说比老赵要好一些。
他能够知道什么地方应该避开自己的短处去使用自己的长处,也知道对付什么样的人应该用什么办法。
“不过,他最好的世界成绩是四强,当时输给了苏羽。”陈冲看了看资料,“在苏羽流的全面攻击下,他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他调出了棋谱慢慢的看,“他的棋形上的弱点被苏羽攻击之后却不能及时弥补,然后……似乎天底下没有谁能抵挡这样的攻击。”他换了一张谱,“这个好一些,古力对高尾绅路,2009年7月LG杯四分之一决赛。”他似乎很满意自己找到了这么张谱,吹了声口哨,“让我们看看吧,看看本因坊秀绅是怎么被杀大龙的。”
但当他打开棋谱看了一会儿,却有些失望:“去你妈的,古力和他比赛官子干什么。”
在查找了一番之后,陈冲失望的拍了拍桌子:“难道就没有人敢杀他一条龙么?”实际上不是没有人杀,而是杀不到。实际上古力和高尾绅路的那盘棋之所以到最后比官子古力3目半胜,就是因为中盘时候高尾在中央动手晚了,太过小心而被前半盘略略落后的古力一举反超。而到了盘面不足的时候,高尾也没有像其他人习惯的那样打入然后逃孤,而是简单的侵消之后便退缩了。
实际上那盘棋古力郁闷了整整7个小时:一开始被高尾借着先手拖得他四处乱跑,等到了中盘拿到优势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高尾却像个害羞的小媳妇一样在他大空边上露了一面转身就跑,古力就算刀沉马快也追不上一触即退的本因坊,不过当时局面已经清楚,他也没有再拎着刀子找上门去,安安稳稳的收官获胜。
“说白了,就是要保持局面的平衡。”陈冲继续写着他的心得体会,“到了中盘的时候就有了两个选择:或者杀入高尾的大空,或者追杀高尾的大龙。反正局面不利肯定要侵消,到时候一旦战端四开,这事情可就由不得他了。”
陈冲有两个打算。一是抢捞实地,让高尾绅路去做大模样,后面洗大空;二是他占外边,换个攻防角色。
第一种下法陈冲很喜欢,但有个现实的问题:高尾绅路对实地的把握能力恐怕比他强,先捞后洗的掌控能力炉火纯青……但捞得很好,洗的话就未必了。
也就是说,如果陈冲和高尾绅路对着捞实地,很可能捞不过人家。这样到了模样决胜负的时候,就算高尾绅路消得浅了,自己的目数也未必够。
第二种下法比较有风险,因为鬼知道高尾会侵入的多深。高尾的治孤能力他在棋谱上也不是看不到。
“到时候再说吧。”陈冲关上电脑上床睡觉,“本因坊……老子还是名人呢,明天我也改个名字去。”
陈冲第二天早上跑到老曹的房间里:“老爷子!我打算改名!”
老曹就算老年人睡得少,但滚着被子的时候冷不丁被人冲进来吓一跳也受不了:“出去!”
陈冲过了20分钟才又进去:“我打算改个名。”
“改名?”老曹不明所以,“改名字干什么?这个陈冲不是很好么?”
“不,”陈冲给他解释,“改个名字,就像高尾绅路改名叫秀绅一样,我也改个名字,叫名人什么什么的。”
“啊?”老曹有些头晕,“咱们没这个传统。”
“从我开始不就有了?”陈冲笑眯眯的,“我都想好了,改个名字叫虫二。”
老头彻底晕了:“什么?”
“虫二。”陈冲找支笔找张纸一笔一画的写,“虫子的虫,一二的二。”
老曹看着上面两个大大的汉字,半天没说话。陈冲以为他不认识汉字,在边上开始标韩语音标。老曹抬手拦住他:“我认得汉字。你能不能说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虫二么,我的名字是冲。”知道这些老韩国人都认识繁体字的陈冲把自己的名字用繁体写出来,不过冲字简繁体都一样,“拆开之后就是虫二。”
“滚你妈的。”老曹多温文尔雅的一个人,都爆粗口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您知道?”陈冲笑眯眯地把纸收好,“那就太好了。”
可中国人也知道,可日本人也知道!老曹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明着骂日本人么,还虫二……亏你想得出来!“我们没这个规矩,当初李世石他们也都没改过,没这个先例。”
“从我开始啊!”陈冲凑过来笑嘻嘻的说,“这不是很好么?也是传统啊,咱们的棋战不是一直缺乏传统么?那就从我开始吧!”
李世石听见这个消息差点疯了:“改名?陈冲到底要干什么?他还嫌不乱么?”
“不过徐奉洙似乎很赞成这个提议。”老曹笑得差点哭出来,“现在消息已经发到棋院了,上边那帮人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您不也是理事么?”李世石拿着手机在房间里走了两圈,“名人虫二?这他妈的是个什么名字!改个好听的也就罢了,这个虫二是什么意思?!您无论如何也要拦住这个事情形成决议,就算是改名也要等韩国人上台再说。”
“这个事情很麻烦。”老曹想的比李世石多,“上头最多用没有先例来回绝,不过那帮人似乎很喜欢开先例……”
当天下午就有消息回来:原则上可以理解陈冲名人的建议,但具体操作事宜还需谨慎讨论。
“这是要干什么?”李世石突然后悔了:当初我名人三连霸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想到要改名呢!
“咱们那位理事长,铁了心了。”老曹知道这个改名实际上是要扩大名人的影响力,估计这里面江原道集团听到消息就立刻给棋院施压,要不然也不会4个小时就能“原则上理解”,“也许这次春兰杯之后,就该有个名人的就位仪式了。”老曹觉得远在大洋彼岸的李世石很可怜:当初这小子当名人的时候除了钱什么事情都没捞着,现在陈冲连就位仪式都有了……
“难道他们就不怕民众反弹么?”李世石摇头,“韩国人当名人的时候没这些乱七八糟,换了个中国人上来就又改名又就位的?”
“应该不止。”老曹高深莫测的一笑,“陈冲的那个是建议,还要讨论具体事宜。所以我想,你小子很可能也逃不了改名的一大关。”
这话怎么说?李世石不知道,跑到棋院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躲在老头病房里生闷气:“我替您去下东洋证券杯如何?”
老头的东洋证券杯已经进入世界32强了,而32强赛之前的三轮都是陈冲替他打的,之后的比赛要在春兰杯四分之一决赛之后,也就是12月29日开始,最后四轮比赛在跨年度的8天内完成。李世石被淘汰出春兰杯之后猛然间闲下来还真有些不习惯。
老头想了想:“麻烦你,替我拿个业余7段的证书回来好吧?”
李世石明白老头这辈子也没希望成为职业的注册棋手了,但这个业余7段至少也是一个很好的安慰。他也知道老头的水平完全可以至少成为一个职业七段,业7甚至有些辱没了老爷子。
聊胜于无。
“看我的吧。”李世石剥了一个桔子塞进嘴里。
陈冲坐在高尾绅路面前的时候,还没想好是先捞后洗还是先洗后捞。直到比赛开始之前的五分钟,他才拿出来一个钢蹦:如果让我捞,就是国徽!如果让我起模样,就是字样!
他在高尾绅路极为不解的目光中,把钢蹦扔起来,然后看着它落在刚打开的棋盒里。
嗯,是第三条路。陈冲看着那枚插在棋子中直立向上的钢蹦,点了点头收起来:“请多多指教。”
高尾绅路没听懂他说什么,但也规规矩矩的还礼:“也请您多多指教。”
猜先之后,陈冲又一次拿到了白棋,然后第二手挂角开始攻击。
“陈冲的气势很足啊。”徐奉洙看着角上从第二手就开始的激战,想着什么,“不过如果按照高尾的这个定式走下去,陈冲恐怕要吃亏。”
高尾绅路和李世石他们在面对陈冲这种攻击的时候,选择的是最简单的应对:定式。他就按照定式下,不管是星定式还是拆二定式在他的心里已经烂熟,他很相信这些千锤百炼的东西必定有它的作用。
就算让陈冲张开模样黑棋在大局上亏损,但这个角地里就再也不会发生战斗。而战斗停止之后,陈冲又能怎么办?后面的对局还长得很!高尾是这样打算的,而且在一个变化里,陈冲明显吃了个暗亏。
李世石拍了拍大腿:“对啊!角上定式那么多,我干吗非要攻出去呢!”
他忘了,当初之所以不选择定式,是因为陈冲的攻击让他根本没机会按着定式走,最后也是无可奈何的向外冲。而现在高尾用定式就能保证安全了?
陈冲不是很相信,微微的冷笑一下,在角里硬托。
“高尾不好办了。”老曹笑了起来,“陈冲这样明显是损棋,但他就是损了,高尾能怎么办?陈冲要的不是实地也不是模样,这种只是为了攻击而攻击的下法,高尾能怎么办?”
高尾的理论世界被颠覆了,他抱着头打死也想不明白陈冲这么下有什么好处:也许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把他飞出角地的两枚黑子和角里切开,然后有地方继续进攻。
大竹英雄叹了口气:“高尾一上来就料错了!”
那没办法,高尾绅路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棋顺着角拐个弯扔掉两个子之后切断,用力捶了捶头:坏了!
“不坏。”大竹英雄思考了很久,低声说,“只要活了,陈冲可没苏羽那本事去整形!”
可那也够瞧的了。碰上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的高尾绅路看一眼外面虽然零落但总归是不好冲击的白棋大片,摇摇头咬着牙继续进程,向左上方拆开。
按照道理来讲,这种一大飞又平行拆开三子靠近的棋很难攻击,但陈冲在现在这种局面下有的是办法:他先不动向左边张开的那里,而是先借着外面的厚状和角上蜿蜒的几个子,进攻那个大飞。
“这里是弱点。”老曹点了点棋盘,“打个劫,或者委屈的一路度过,然后被白棋从右边逼住开始出逃。看高尾怎么选了。”
陈冲还是很担心打劫的,毕竟外面根本没有黑棋的孤子之类能让他当劫材,而从角上蔓延开的白棋身上多的是断点,随便哪里冲一冲他都不好办。
但高尾绅路在思考了半个多小时之后,在二路尖了一手。
“败招!”大竹英雄恨铁不成钢的一拍大腿,“这盘棋完了!”
仅仅31手就出现了能改变整个局面的败招,陈冲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下次见到日本人,也别琢磨什么捞啊洗啊的问题了,只要跟他们作战、不管什么地方的作战,就成了。
剩下的就是放心大胆的攻击了。他没打算像和张栩那盘棋那样见好就收,而是打算一攻到底,不给高尾绅路留任何翻盘的机会。
但接下来的几手棋,他算是彻底的见识到传统日本围棋柔的一面,和高尾绅路那强悍的基本功了。不管他怎么攻击怎么折腾,不管怎么引蛇出洞怎么打草惊蛇怎么敲山震虎怎么摆开阵势显得要背水一战,高尾就是不看,每手棋都有每手棋的既定目标,偶尔反击一下还要闹得陈冲小小的手忙脚乱。
至于冲断,把十五六个子的大龙一分为二,陈冲都不敢想了:高尾的形状那叫一个完整,那叫一个完美,那叫一个弹性十足。
“如果真是在对杀里面跟他干,还真没把握。”陈冲一边吃饭一边喃喃自语,“下午要注意补断了,不能让他冲出来。”
对于杀掉高尾绅路大龙的想法,现在已经破灭了。陈冲知道等高尾的大龙到了随便哪条边上,就肯定会活。
只要不让他冲出来,就万事大吉。他想好了下午的战斗方针,哼着歌回房间去睡午觉。
至于高尾绅路,他现在却是一片焦头烂额。尤其是下午回来之后,当陈冲开始有意的放缓一点攻击速度而更加注重弥补自身缺陷的时候,他就知道这盘棋完了。
上午就算他没有开劫没有去和陈冲争,他心里至少还有底,至少相信自己在对手的高压下不会崩溃。
可陈冲开始补棋了。高尾绅路的大龙在活干净之前对外面的包围圈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威胁。看着自己的大龙终于在左边探出头可以三面求活,高尾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陈冲的主要断点,已经被弥补了。
其他的小问题已经不能改变大势了……高尾绅路苦笑了一声,叹口气低头认输:“你下得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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