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春江水暖便看出潘琴是伍崇焕的软肋了,景帝仪道,“果真是生离死别多,团圆安乐少,痴男怨女多,珍惜眼前少。”
陈牧笙隐隐察觉到什么,但不想捅破,伍崇焕不像玩忽职守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当值那晚出了宫,想必是凤靡初暗中动了什么手脚,“你不介意?这青梅竹马的情谊最是难忘怀了。”
“或许过去也有过一段美好,但憎恨是会让美好褪色的。”即便潘琴真的怀念什么,那也未必是凤靡初愿意记起的了。
景帝仪玩到黄昏才回府。
凤靡初坐在厅里安静的享用着茶水,而平乐则母夜叉般的叉着腰在骂人,陈牧笙赶紧把手里的大包小包交给下人,可迟了,还是被平乐瞧见了。
好啊,惹她生气了也不来哄她,倒是跟着他娘撇下她跑去玩了。
平乐想去揪陈牧笙的耳朵,可是景帝仪和凤靡初在,她不敢,也想人前稍微给自己相公留些颜面,便粗声粗气道,“陈牧笙,我有话和你说。”
景帝仪看到凤靡初嘴角有伤,笑道,“不会是平乐没打够,拿你来练手吧。”
平乐撇嘴,她这么尊师重道的人怎么会打凤大人,“那是伍崇焕那混蛋揍的,就在我们府门前,他还真有胆子,分明是不给湛王府面子,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殴打朝廷命官。”
景帝仪道,“伍崇焕也是朝廷命官。”
平乐愤愤不平,“他官阶比凤大人低,那是以下犯上。我都没见过脸皮那么厚的,当初是那姓潘的悔婚在先,既然都嫁人了就该安分些,凭什么生病了还要凤大人去探望,还有那伍崇焕也好意思开口,摆明了他夫人不守妇道,不去就打人,他倒是有理了。”
陈牧笙道,“这种话就不要说了。”他知道平乐崇拜凤靡初,崇拜得都有些盲目,自然是全力维护。可是凤靡初和伍大人夫妻过去的纠葛,他们也不完全清楚,不过是事外人,说话不要太难听了,什么不守妇道。
平乐嚷道,“为什么不说,我说的是实话又不是胡编造谣。”
陈牧笙和她讲理,“我没有说你造谣,我只是说你说话也可以稍稍顾忌一下,这事关女子名节。”
这一边平乐和陈牧笙争论起来,那一边,景帝仪瞧着凤靡初,他是心不在焉。
平乐蛮横,牧笙则素来秉持好男不与女斗的处事方式,不争不吵不急不躁,但有些为人处事原则性的问题,他固执起来也是很坚持的。
景帝仪道,“回你们房里去吵。”
一声令下,平乐和陈牧笙都噤声。平乐瞪了陈牧笙,脸上是回房有你好看的神情,她先走,陈牧笙跟上去,他认为有些道理真的要和平乐好好说,不管平乐听不听的进。
景帝仪兴味道,“我瞧瞧,到底伤成什么样了?”她走去捏住凤靡初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嘴角裂了,细长的凤眼注视着她,像幽幽深潭,“当时曹洛不在?破相了,好在伤的不是这对眼睛,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眼睛。”
凤靡初扬唇,扯下她描着他眉眼的手,握着,“有买到什么喜欢的?”
景帝仪道,“买之前都觉得挺好的,买了以后也就那样,到底是因为喜欢得不够吧。无所谓,反正不想要了就给人。”
她是叫牧笙拿去发了,刚才买的布料首饰,谁有看上的谁就拿。
凤靡初问,“用完晚膳去听戏么?”
她是逛够了才回来的,不想上街了,“听戏免了,到院里暖壶酒,吃着下酒菜,赏赏雪景,吹吹凉风还是可以的。”
下人将晚膳送到花园的凉亭里,暖酒的小炉十分精致,绘着兰草白瓷烧制而成的,炉底点着一小截蜡烛,小火烤着。
阳春捧了一件狐裘来,景帝仪对凤靡初道,“披着吧。”
凤靡初道,“我没那么羸弱。”
就他这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文弱体格,景帝仪动手取了狐裘披到他身上,狐裘上有两根细细的锦绳,她系了个活结,娇声娇气的说,“凤哥哥要是病了,谁给我做冰糖葫芦吃,谁陪我喝酒,谁哄我开心呢。”
阳春忍着笑,欠了欠身,退下。平乐要是学得她们家小姐两分撒娇的功力,就该少爷千依百顺了。
凤靡初轻笑,“我是不是成了寨主送给小姐的那只兔子?”
他倒还记得,他下山后就那只兔子代替他给她取乐了,被她养得特别胖,胖到打来笼子它都跑不动了,最后被山里的狼叼走了。
“我又没捆着凤哥哥的手脚,你是自由的。”
他拉过她的手压在他心跳的地方,“这里的绳子可以解开么?”
她爱莫能助的道,“系的是活结还是死结?活结嘛就凤哥哥就自个想办法,若是死结,估计就得把心挖出来,太疼了,我可舍不得。”小手摸进暖和的狐裘里捏了一下。
凤靡初无奈把她的手抓了出来,景帝仪弯着眼捧腹大笑。
她想倒酒,壶嘴里出来的不是酒味是浓浓的鸡汤味,景帝仪揭开壶盖,里头还放了红枣枸杞人参这些补身的食材。
是她说得不清楚还是有人捉弄她,她明明说要喝酒,这是欺她分辨不出来么。
这府里也就一个人敢这么干。
凤靡初帮陈牧笙说了好话,“边赏雪景边喝鸡汤其实也别有一番风味。”
景帝仪皮笑肉不笑的接着反话,“尤其拿酒杯来盛鸡汤,还真是特别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许是怕你饮酒多伤身。”凤靡初抬头,一轮明月高悬,谁没过年少轻狂,帝都的王孙公子什么附庸风雅的事没有干过,多年前,他也曾在大雪初霁,在府中赏着雪饮酒赋诗。
景帝仪见他出神,“怎么了。”
凤靡初淡淡的道,“只是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罢了。”
“似曾相识?”景帝仪喝了杯鸡汤,材料足火候够味道是美味,可拿酒杯盛,实在别扭,“那你这似曾相识,当时是一个人举杯邀月,对影三人,还是和两三个知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那时的凤府还未覆巢倾卵,父母健在,幼弟稚气天真,一家其乐融融。
伍崇焕和潘琴常往来凤府,常也是这般暖了一壶酒,配上几碟小菜,吟诗作对。
他含糊道,“记不太清楚了。”
记得最清楚的是他获罪下狱,潘大人带着潘琴来牢狱中苦苦求他,求他写下退婚书。伪帝刳胎焚夭,人人都以为凤家无翻身之日了。
潘大人道何苦再牵连多几十条无辜的性命。潘琴泪流不止,一遍又一遍的说着那句对不住。
他在退婚书上写下从此男婚女嫁,各生欢喜。
有些事即便过得再久还是历历在目。
“你有恨过潘琴么?”景帝仪歪着头问。
凤靡初淡笑,埋怨过,只是这些年在朝中见惯了明哲保身,倒也觉得稀松平常了。在他从云端跌入泥泞,最需要帮助扶持时,潘家选择了置身事外,所谓故交抵不过殃及池鱼祸及满门的人情惶惶,能怪谁,终究是他没看明白世事变故人心难测而已。
到底是心冷了,硬了,所以伍崇焕来找他,他才会无动于衷。
他平静道,“不恨,不过是形同陌路。我少时也曾恃才傲物,若是心性能再沉稳些,有些事也不至于后知后觉。”
伍崇焕质问他为何利用潘琴达成目的,他只是冷漠的笑。
“凤哥哥指什么?”是指伍崇焕也爱慕着他的未婚妻还趁虚而入,在他被流放后娶了潘琴,景帝仪抚着他软软的发,“是他们先背弃你的。”
“有些事或许如小姐之前说的,是喜欢得不够吧。不过哪一日,小姐若是也背弃我而去,我不会怨恨小姐。”
这软软的头发摸着摸着还上瘾了,“凤哥哥说的是什么话。只要你永远都对帝仪这么好,帝仪便也永远这么护着你。若有一日凤哥哥又遇到当年那般的困境,即便屠尽九州三十二郡的人我都会把凤哥哥救出来,绝不舍你的。”
她翘起尾指。
凤靡初低声笑着,眼眸里多了什么,亮闪闪的,像他送她的黄金月亮,只是他自个瞧不见,“小姐的话说得好生霸气。”
他也伸出尾指和她拉勾。
景帝仪道,“那是。我这南蛮妖女,不视人命如草芥实在辜负歹毒二字。既然是无关紧要的人了,高兴便见,不高兴便不见。”
……
平乐偷偷瞄着景帝仪的肚子,丫鬟端了碗绿豆糖水上来,平乐问,“给谁吃的?”
丫鬟道,“小姐的。”
平乐猛的站起来,瞪着大眼凶巴巴的道,“怎么能吃绿豆糖水,出问题你负责么!”
丫鬟吓得手抖了一下,明明是小姐要吃的,何况吃绿豆糖水能吃出什么问题,弄得她好像下毒了一般。
景帝仪道,“我不能吃绿豆糖水?”
“你自己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么,怎么能……”平乐想起陈牧笙的交代,这种事传出去不好,景帝仪不说,他们就干脆装不知,或许她早有其它安排了,“我是说绿豆性凉,大冷天吃这个不太好,不如喝鸡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