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开场,京城贡院的门口更加人山人海,虽然有侍卫开道,还有景玥和云萝一左一右的护着,但是走到贡院门口的时候,郑丰谷还是衣襟散乱,左脚的鞋跟都被踩掉了。
站在贡院对面的茶楼门口,他弯腰把鞋跟拔上,又理了理被扯开的衣襟,最后伸手扶了下歪斜的帽子,长松一口气。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贡院尚未开门,周围聚集的都是赶考的举人和送考的家人,云萝早在去年秋闱后就在贡院对面的这座茶楼里订好了雅间,就等今日之用。
郑嘟嘟已经在二楼的雅间里看到了他们,正把脑袋探出窗户,朝楼下大门口招着胖手喊道:“爹,三姐,三姐夫,这里这里!”
进了茶楼,登上楼梯,进入雅间。
雅间里只刘氏、文彬和郑嘟嘟,看到进门的三人,刘氏忍不住朝郑丰谷抱怨道:“偏要今日才回城,起一个大早,却差点连送文彬入场的时辰都错过,还要王爷亲自过去接你们,就怕你们被人给挤了。”
郑丰谷憨笑着说道:“这不是正好赶上了吗?早些回来我也没啥事啊,在庄子里还能帮着做点活,等回去后,我也把咱的田地照小萝那庄子上的安排。以前从没觉得种田也是学问,但小萝庄子上的赵师傅却把种田的事写成了一本书,得了一百两银子的奖呢,听说以后还要印刷成千上百本,就跟那书画铺子里卖的书籍一样。”
刘氏不由得听住了,“种地还能写成书?这可真是稀罕。”
文彬说:“自古以来就有农书,爹若是想看,回头我给您寻几本回来。”
郑丰谷连连摆手,“哪里就值当这些?你还是顾好你自个儿吧。那书岂是我这样的粗人能看的?看也看不懂。”
“爹都学完了《千字文》、《蒙学》几册书,虽考不了功名,但识字读书却已不在话下。”
郑丰谷被夸得脸都红了,连忙说道:“考试就快开场了,你别把心思落到这些俗事上头,以后还有的是时间,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郑嘟嘟看着贡院门口巨大的刻漏,说道:“还有小半个时辰呢。”
“就剩小半个时辰了?”刘氏一下子紧张起来,拉着文彬就要出门,“外头挤来挤去的都是人,还是赶紧到贡院门口去候着吧,免得待会儿挤不进去误了时辰。”
郑嘟嘟眨巴眨巴眼,不满的说道:“这么早的去门口站着干啥?娘你看那些站在贡院门口的,站了半个时辰,有好几个人站得脸都站白了。”
郑丰谷走到窗口往对面看了眼,咋舌说道:“半个时辰都站不住?这些书生的身子也太差了吧。不过文彬从小就跟着他三姐练武,肯定不会这样。”
刘氏听得又犹豫了,坐立不安的看起来比文彬这个马上就要入场考试的考生还紧张。
文彬确实很镇定,此时还能反过来安慰母亲,“娘,你不必这样紧张,考上了自然皆大欢喜,考不过我就三年后再考嘛,三年后我也不足弱冠。”
刘氏幽幽的说道:“我还想早些给你订个媳妇呢,免得跟你虎头哥似的拖到这么老大了还不肯娶媳妇,把你二爷爷他们给愁得呦。老夫人和长公主殿下都说,等你金榜题名再说亲,定能找一个更好的媳妇。”
文彬……文彬红了红脸,求救的看向了云萝。
云萝才不管呢,她身旁还有一个因为几天没见,也忘了派个人与他通信,此时正在暗搓搓的跟她求安慰的冤家。
景·冤家·玥自觉内心受到了伤害,阿萝心里只有她的庄子、庄稼地,却无他这个夫君的点滴位置,才会一出城就是好几天,期间他派人给她送去吃食、小礼物和表达相思之情的书信无数,都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为了补偿自己,他当晚就缠着她要了一整夜,使得云萝又一次错过了生物钟的提醒,还推迟了再次出城的时间。
对此,他还挺得意,就算云萝给了他一整天的冷脸,他也仿佛感觉不到,总能厚着脸皮凑过来,不禁请了一天假在家,还为云萝端茶递水、捏肩捶背,丫鬟们反倒是闲置在旁边。
不,屋里哪还有丫鬟们的容身之地?全都被赶出门外了,就算两个人坐着什么都不干,他也不喜欢在屋里看见其他人。
正好,云萝也不爱身边留着太多人,最好连他也一块儿出去。
可惜这个人是怎么都赶不走的,云萝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禁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庄子上?”
彼时,他正歪在她身旁捧着一卷书看,闻言,从书卷后露出两只眼睛,桃花眼里染着笑意,满含期待的说道:“要不,你去跟舅舅帮我请个假?”
云萝眉心一抽,“你叫谁舅舅呢?”
他理直气壮的说道:“皇上不是你的舅舅吗?”
“太子还叫我阿姐呢,你想让他改口叫你姐夫?”
瑞王爷把书往脸上一盖,往后一躺就不说话了,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扭过身枕到了云萝的腿上,搂着她的腰说:“你的太子弟弟总是欺负我,自以为有了你这个靠山,最近是越发的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云萝随手摸着他的头,“你不是他舅舅吗?舅舅教训亲外甥还需要理由?”
他埋在她怀里闷笑一声,心情被瞬间抚平。
云萝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面无表情的说道:“别乱蹭。”
景玥失落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规规矩矩的枕在她的腿上,不然他真担心阿萝会拧下他的头盖骨。
他把她的小手抓下来握在手里把玩,不明白这样一只白白嫩嫩,还软绵绵的小手为何会有那样大的力气。
云萝垂眸看他一眼,“舅舅近来在叫你做什么?”
连朝都不想上,什么事都想要指派给下属的人,竟然规规矩矩的每天出门办公,连她的邀请都拒绝了。
景玥把她的小手捂在胸口,半合着眼睛说道:“他就是看不得我清闲,竟让我找工匠造船,不然就要派我出海。”
想想都觉得好气,皇上就是抓住了阿萝看见船就晕,绝对不可能出海的这个弱点拼命给他指派活计,毕竟他怎么舍得跟阿萝分开呢?
“出海?”云萝微怔了下,不由问道,“这是要往东,还是往南?”
“苏家的海图到手了,总要做点什么,不然咱的皇帝陛下心里不知要如何抓心挠肺呢。”
哦,那就是往东出海了。
景玥在她的腿上仰头看她,说:“你制的那份天下舆图上标注,隔着海洋的西南那片广袤大地上有数不清的黄金和金刚,皇上也惦记很久了,隔三差五的召叶诀进宫商议,惹得不知情的朝臣胡思乱想,叶家大门槛都要被踏破了。亏得卫逸之定亲早,不然叶姑娘花落谁家还真不好说。”
朝中的钉子被一颗一颗的拔除,只剩下几个干系重大、不容易拔除的,那些人之前还借着二皇子从假山上掉下来一事试探着挑了下太子,结果被接连砍断好几根触须爪牙,短时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如今的大彧,说一句四海承平也不是很过分。
近几年连年丰收,玉米、土豆养活了无数贫苦百姓,云萝庄子里传出来的粮食种子也连年增产,增的虽不多,如今也只在附近的几个州府流转,但就算一亩田地只增收十斤,加起来也不得了了。
滇南的甄庆收拾了,西夷也老实了,东边海域有皇帝心腹沈聪守着,冀北的封家也算老实,朝中帝王的威势愈重,泰康帝已经盯着大彧之外的世界很久了。
云萝不理他最后那句调侃,只问道:“滇南总督的位置已经空了大半年,到现在还没有顶替的人选吗?”
“泾阳侯武吉不是去年就回京了吗?听说,甄家被抄那天,你还跟武长崎说了好几句话。”一嘴的酸味。
“泾阳侯?”云萝才不理他这莫名其妙的醋味,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外甥是不是还在西北?”
那位王尚书家的纨绔大公子,自三年前冲撞长公主后被留在报馆当了个免费的伙计,之后又随云萝去了西北,就一直留在那儿再也没回过京城。
景玥捧着她的小手给自己揉胸口,微垂着眼睑显得很是漫不经心,“阿萝可是担心景、卫两家过于势大,会引起皇上猜忌?”
云萝低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景玥转身就又埋进了她的怀里,手环到她的背后轻轻安抚,有些气闷的说道:“我早就上交兵符了,跟皇上说想当个文臣,不想打打杀杀的。他收了兵符,却丝毫没有要给我安排文臣职务的意思,我催了几回,他心情好就应付我几句,不耐烦了就训我一顿。”
他上辈子已经干腻了,这辈子早就不想干了好吗!
可是这种事情又不能说扔就扔,不然对不起西北几十万将士,更对不起那些世代追随景家的将领。
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