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妃的身体每况愈下,再多的汤药都无法阻止她生命的流逝,景玥逐渐沉默,就连景壮壮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近来格外的乖巧听话,不敢调皮。
“太太,你醒醒,爹又欺负我,明明是弟弟,爹不许我叫,说是妹妹,还凶我!”
皇后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大侄子趴在老太太的耳边气呼呼的告状,想让他太太醒来给他做主。
她走过去,把他抱了起来。
身体突然悬空,景壮壮迅速的回头张望,见是皇后,脸上的小表情就瞬间放松下来,还主动伸手搂住皇后的脖子,亲亲热热的喊一声:“姑姑。”
皇后轻松的抱着小胖墩儿,眉间带着哀伤,看他的眼神却十分温和,“爹爹又欺负你了?待会儿姑母帮你教训他好不好?”
“好!”景壮壮用力的点头,脸颊上的小肥肉也一颤一颤的,柔软又娇嫩。
皇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在床沿坐下,把大侄子搂在怀里、放在腿上。
沉睡中的老太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眼,嘴唇嗫嚅,轻唤了一声,“玉娘。”
皇后眼眶一红,抓着老太太的手说道:“祖母,我是景瑶。”
“大丫头?”老太妃愣了下,然后呐呐说道,“哦,你娘已经不在了。”
话音未落,她就仿佛已经忘记了她说的这句话,目光被皇后怀里的景壮壮吸引,似困惑的皱了皱眉头,说道:“阿玥怎么长得不一样了?胖墩墩的像卫家人。他前天才刚跟逸之打架,两个臭小子都打得鼻青脸肿,你得闲了多管管他,卫家可就剩那一根独苗了,衡阳拼了命生下的孩子还被人换走。”
这话说得乱七八糟,说的几件事甚至不是在同一年发生的。
皇后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睛,然后笑着说道:“长公主的孩子找回来了,是个十分好看的姑娘,您小孙子喜欢得很,还未成年就把小姑娘盯得紧紧的,不给其他人丝毫献殷勤的机会。后来把人娶回了家,还给您生了个曾孙子,小名也是您取的呢。”
老太妃突然想起来了,“壮壮。”
皇后把景壮壮放到她面前让她看,“您看,是不是跟阿玥长得很像?尤其是这双眼睛。”
景壮壮叫了声“太太”,然后又转头对皇后说:“不要像爹,像娘亲!”
皇后看着他那双与景玥如出一辙的眼睛,并不心虚的说道:“好,壮壮以后一定要努力的越长越像娘亲。”
景壮壮不觉得这话有问题,美滋滋的点了点头,然后安心的和皇后姑母一起坐在老太妃跟前叽里咕噜的说话。
老太妃已经糊涂了,记忆也开始错乱,而朝中人看到景玥放下了许多事务长时间留在家里,而皇后也时常出入皇宫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老太妃恐怕是不好了。
一拨又一拨的人开始上门探望,老太妃不认人,云萝又有着身孕,景玥接待了男宾的同时总不能也一块儿接待女客,于是几天之后,瑞王府直接闭门谢客。
腊月已过半,京城里的年味愈发的浓了,瑞王府内也张灯结彩的,在天气好的时候就把老太妃抬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看看挂在树梢、屋檐的红灯笼和彩绸。
老太妃显然很喜欢这些,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总看得津津有味,糊涂了还不忘要给孩子们发红包和压岁钱。
还没到过年有什么关系?反正老太太想要发红包!
离过年还有六七天,景壮壮就已经收了十多个压岁红包,从小金锁到璎珞圈,从憨态可掬的金银锞子到珍珠宝石玉翡翠,品种可谓是十分丰富。
不仅景壮壮有,景玥和云萝也都没有落下,虽然比不上景壮壮的数量,但也不少。
知道老太太时日无多,虽心里难过,但表面上,所有人都在配合着她,想要哄她开心,不在她最后的时间里给她添烦捣乱。
腊月廿六那天,远在岭南的叶蓁蓁突然回京了。
她休整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登了瑞王府的门,见面便说道:“夫君有职务在身,无法远行亲自回来探望老太妃,还请王爷和妹妹见谅。”
云萝一把拉住了她,“嫂嫂客气,只你一人回京吗?”
“我舍不得孩子,也不放心你哥哥独自照料,就把孩子一起带回来了,正好也来给京城的长辈们讨个见面礼。只是他路上有些不适,暂且落在了后面,大约要迟两日才能到京城。”
叶蓁蓁与卫漓成婚不到两个月就去了岭南,在途中查出有孕,次年便生下了镇南侯府的世子,小名长乐,大名卫烜,只比景壮壮小不到三个月。
两天后,云萝见到了他的大侄子,虎头虎脑的像极了卫漓。
景壮壮被告知多了个弟弟,他本来是很高兴的,但是当他看到小长乐,又转头看了看云萝之后,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可伤心了。
叶蓁蓁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卫长乐也瞬间瞪大了眼睛,神情满是困惑。
景壮壮被安抚半晌,小小的转过头来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埋进云萝的怀里,依然很伤心。
这个弟弟跟娘亲长得好像,比他还要像娘亲!
终于得知这个原因之后,叶蓁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云萝倒是认真的跟他解释,“因为娘亲和舅舅长得很像,长乐是舅舅的孩子,长得像他爹,而你也长得更像你爹。”
景壮壮抽抽噎噎,十分委屈的说道:“不要像爹,我要像娘亲!”
竟然连舅舅的孩子都比他更像娘亲!
虽然觉得这个弟弟的长相很刺眼,但景小祖宗哭过之后还是尽责的当起了他的小主人,带着弟弟玩耍,还把自己喜欢的点心分给他吃。
卫长乐倒是很喜欢这个只比他大了两个多月的小表哥,尤其是当他发现这个哥哥和他一样能一口气吃下一大盘点心,也不会对他大惊小怪之后,他就更喜欢了。
但是在称呼如今几乎常驻瑞王府的二皇子的时候,两人却产生了一点分歧,一个叫小哥哥,一个叫小叔叔,谁也说服不了谁,当场就争吵了起来,如果不是二皇子及时阻拦,下一秒就该打起来了。
不过,二皇子的阻拦也只是暂缓了打架而已,他自己都被小叔叔还是小哥哥挠懵圈了。当他迷迷糊糊的被景壮壮不慎推倒之后,三个小孩就迅速的打成了一团,像三只在地上抱团翻滚的小奶狗,还“嗷嗷”叫的。
叶蓁蓁从慌张忐忑到视而不见,再到麻木不仁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当她傍晚要带着卫长乐告辞时,三个小孩那依依不舍的样子,仿佛她是拆散他们的大恶人。
第二天就是除夕,瑞王府推拒了入宫赴宴,只一家人在福安堂内守着老太妃过年。
熬过一年,老太妃的身体并没有好转,而是越发的孱弱,清醒的时间越发短暂,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所有的好东西都用上了,她在正月初十的中午突然喝下了大半碗粥,然后气息逐渐微弱,至夜幕降临之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时,景玥就守在床前,看着安详得仿佛睡着的祖母,他沉默了很久,表情是空白的,耳边下人们的哭声似乎都听不见。
他特别平静的吩咐早就安排好的人员给老太妃清洁、收殓。
瑞王府内所有过年时的喜庆颜色全都被收了起来,处处飘白。
夜越发的深了,灵堂还未布置好,景玥和云萝就守在福安堂内老太太的身边,景壮壮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有些懵懂,已经超过了他平时睡觉的时间却依然睁着大大的眼睛,没有一丝睡意,仰起脑袋问云萝:“娘,太太怎么了?”
云萝摸着他的头,轻声说道:“太太去世了。”
“去世是什么?”
“就是去找太爷爷、爷爷他们了,以后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你,哄你开心,陪你玩耍了。”
他看看躺在床上的老太妃,一脸疑惑,太太不是在这里吗?怎么就去找别人,不陪他玩了呢?
灵堂被连夜布置起来,当次日天光微亮,老太妃也随灵柩移到了灵堂,瑞王府中门大开,景玥亲自摘下过年的大红灯笼,挂上了“奠”字白灯。
然后,他笔直的站在门口,站了很久。
半晌,他突然转头对一直安静跟着他的云萝说道:“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准备,这些年都是赚的。”
云萝愣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景玥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轻声说道:“阿萝,等把祖母安葬之后,我跟你说个秘密。”
云萝不知他为何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更担心他的过度平静,就应道:“好。”
随着瑞王府门前挂起的白,随着报信之人从王府散向四方,瑞王府老太妃过世的消息就迅速的在京城传扬了开来,并朝城外更远的地方持续蔓延。
至辰时,第一个前来吊唁的人就出现在了瑞王府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