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隆马蹄声在轰鸣,一刻也没停。史彦超率军紧追败兵,马不停蹄。
他转头看自己的人马,很乱。虽然只有两千骑,但刚刚破敌就快速追击,军阵不可能保持,大伙儿都骑着马随众跑马,马群就像一片乱军。
不过史彦超也不计较,左右诸部大致还是跟着各自的武将在跑。
他停不下来,因为感觉十分痛快没有什么事儿能比得上摧枯拉朽一般破阵,奔放地纵横驰骋更痛快的了
史彦超长得高壮异常比普通人明显地大一圈,身体特别重,不过从郭绍手里赢回来的千里雪非常得力。这匹高头壮马力量很足,驮着他能肆无忌惮地奔腾。
马的速度,延伸了史彦超的力量和自由。
及至中午,周军前锋冲到了郓州城下。叛军大部分人已经从城门陆续回撤,还有一部分殿后的在城外列阵。
步兵方阵,对骑兵威胁不大,但要搞他们一向也比较难。
史彦超率军在外围游走了一会儿,部将道:敌军军心不稳,可整军尝试。
另一个部将却不动声色道:董遵诲部已经被我们甩开,一时半会儿跟不上来,郓州迟早要破,史将军犯不着冒险
刚说话的武将言下之意,史彦超拿军功确实已经用处不大。史彦超已经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大将圈子里比他地位高的人只有李处耘李处耘的女儿还是贵妃,功劳身份地位都不比史彦超低,无论史彦超建立多少军功,也很难反过去压李处耘一头。
按照官场的玩法,这种情况卖命拼功劳已经对史彦超没多少好处;明智的做法是把李处耘斗下去,然后才能更上一层楼
哼史彦超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也不废话。
史彦超虽是个莽夫,却不是谁都能理解的人。高位和威名也是他喜欢的东西,喜欢的原因是可以享受世人的认可和崇拜他在乎是战争能力本身的追求,对极限的热情
至于用阴谋诡计搞下竞争对手的作为,他很不齿,完全是对武力的亵渎。
试个鸟史彦超吼了一声,传令,照指挥序列,分左右合击叛军
史彦超高高举起铁枪,招呼重骑跟随自己的大旗,率军绕至左翼,随即发动进攻。慢跑,控制速度,加速史彦超抓起了铁枪,整个过程娴熟麻利。
嗖嗖嗖敌营中弓箭纷纷射来,前排以枪阵拒敌。叛军也是战阵经验丰富的人马。但是抛射的箭矢对重骑威胁不大,只有偶尔运气不好恰好伤到马腿才会有人失去进攻力。
箭矢叮叮叮如冰雹落到盔甲上,史彦超适时大喊:杀
二十步,沉重的铁骑带着战马冲刺的速度和猛力投掷的力量飞出。敌阵前方倒下不少人,轰鸣沉重的重骑趁机冲至面前,顿时叛军调头就跑,拿长枪丢了就转身逃
顷刻之间,敌营大乱。
周军马兵轻松地穿透了叛军阵营,趋近了城门口。此时城门的吊桥还没吊起,城门大开,许多败兵蜂拥往里跑。
部将大声道:大帅,咱们杀过去把月城门占了
史彦超观察了一番,有瓮城,冲过去也只能占了门洞,往里冲会成为瓮中之鳖活靶子。他带的骑兵,不喜攻城。
退兵收降,等后军把大炮运上来,轰死狗日的史彦超干脆利索地说道。
他这么快就决策的真实理由很简单:不喜呆在仄逼的门洞弹丸之地,被拘束住。
李筠回到城中中军行辕,心里明白:完蛋了
昭义军的战力,连一成都没发挥出来。他也没办法让将士们卖命除非首战攻打史彦超时能战胜,逐渐让将士们有点盼头,否则神仙也没法,杀人严惩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报一个小将跑进来,单膝跪地抱拳道,禁军未攻城,退兵了
李筠挥了挥手,心道:只是暂时的。
一员武将道:主公,咱们应立刻完备城防,现在只能守城。
李筠回顾左右,琢磨都派哪些人去守各城。守城兵力分散,只能把兵权分下去此时,很明显的风险:会有人献城投降
败局已定,献城投降还能将功补罪,是部将们最好的选择。
李筠脸上的皮肤几乎要皱到一块儿,不知谁信得过谁信不过。
或许,大伙儿都是信得过的人至少平素都是可靠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如在耳际,那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并非虚情假意,当时确实都是有诚意的罢。
可是,真到了这种四面楚歌的时候,谁又不多思量考虑一下哪怕是武夫,完全不会用心想的人,也很难坐上他们的位置。可能也有一根筋的人,忠义当先,但李筠现在也没有大义名分说是报郭威知遇之恩,可那是他个人的恩,干别人何事
至于恢复周室,驱除篡位者,也没人信。大家信的是李筠想当皇帝。
罢了
李筠点了几个武将,分别负责四门防务。他觉得已经大势已去。
军务也不商议了,李筠退至二堂,屏退左右开始思量身后事。摆在他面前的,要么自裁逃避,要么被逮住治死罪。
城破的方式,应该是被攻城时有人受不了硬仗投降。李筠准备今晚回家,和家眷道个别。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主公,有军情禀报。
李筠转头看了一眼是个亲兵小将,说道:报上来。
小将双手拿着一卷纸弯腰走进来,李筠伸手正要去接。忽然,那人猛地扑了上来,手抓着东西猛地向李筠刺了过来
李筠猝不及防,下意识猛地推了一把,一掌推在了那小将的左胸上。那小将身体一侧,已经把一把短剑猛地捅进了李筠的心口
李筠也是刀口舔血提着脑袋处世的人,但在冰冷的铁刺进血肉的时候,也是一股恐惧悉上心头。身上的力气立刻就消失了大半,很快他觉得四肢都已不受控制。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卑微的小将,你
小将颤声道:对不住啊主公,借您的脑袋求个富贵
李筠睁着眼睛,倒在了血泊中。
这时外面的亲兵侍卫听到动静,跑过来看,一个个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将也怔在那里很久,脸色苍白,身上发抖。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要干什么,把李筠身上的佩刀拔出来,上去锯李筠的脑袋。他的一头一脸都弄上血污。
不多久,一群武将闻讯走进了行辕二堂,看到面前的一幕。
小将道:郓州没救了,再这么下去大伙儿都要死,把主公的脑袋拿出去投降,兄弟们求个活路
武将们面面相觑,不过见李筠的脑袋都搬家了,众人的敬畏之色已经不见。很快就有人说道:事已至此,节帅已经死了,再打下去也无益处,诸位兄弟觉得如何
没人反对,陆续有人附和。
说话的武将见状长吁一口气,又指着那个小将道:他是谁的人
其中一个武将皱眉道:亲兵本是末将的部下,但这事儿不是我叫他干的,连这小子我也不熟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立刻就有武将招了招手,叫了一群披坚执锐的将士进来,然后说道:这些人没大没小,全部砍了
乱兵顿时拿着长兵器杀将上去,立刻惨叫四起。
拿着李筠头颅的小将急道:饶命,饶命将军,您不能独吞富贵,大头算您的行不
一个武将冷冷道:你还没那个资格。
众将把屋子里人全杀了,然后捡起了李筠头颅。大伙儿在腥味弥漫的房屋内坐了下来,一群士卒忙着把尸体拉出去,地砖和门槛全是血迹。
一行武将商量了半天,找来李筠的幕僚,让他们写了一封降表,然后送出城去找周军大将商量受降事宜。
期间因为没有能拍板,发生了一点争执。有人说周军想怎么受降就怎么受降,因为郓州不可能守得住了,谨防激怒周军。
也有人坚持要皇帝下旨才能投降。
坚持要圣旨的武将道:城外的人是史彦超,那厮纯粹是个武夫,一拍脑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可信。俺们要是放下兵器了引颈待戮,死得憋屈,还不如顽抗到底还得个忠名。今上不同,人说有妇人之仁,不会滥杀,现在的年号不也是宣仁若有皇帝圣旨,俺们的性命至少是保住了。
最后幕僚仲离开口道:让皇帝受降,老夫觉得是稳靠的法子。
众将一听,大多就倾向第二种法子了。平时武将们对这些靠三寸之舌吃饭的文人都不怎么看得起,但心里还是觉得他们肚子里墨水多,脑子更好用。
大伙儿一合计,便推举仲离出城去送降表。仲离一脸难看:老夫想先卜一下凶吉
卜个屁,不去老子一刀砍了你,看你卜不不得出来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