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无常不是很理解白的饮食习惯。但是虽然只剩下两天半的时间,他已然问出了鬼差为什么会吃尸肉这种明显浪费时间的问题。
“就像兽类吃人一样。”白边嚼边道:“做了鬼之后,就不是人类了,所以人类对我们来说,就和其他生物没什么区别,而且人肉是阴气聚集,对鬼、妖来说都还蛮补的。”
“……阴气聚集?”灰无常讶道:“什么意思?”
“听过女娲造人吗?”
“当然。”
“听过开天辟地吗?”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吗?”
“盘古开天辟地,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女娲抟土造人,手捏是为贵族,绳甩是为寒士。”
灰无常反应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道:“所以人体是浊气凝聚成的?!”
白吃完了尸肉,拍拍手道:“浊气就是阴气,这些很复杂,一时半会也讲不清楚。如果你只想学这些无谓的理论,那我可以给你讲上两天,供你以后改行当作家用。”
灰无常尴尬地支吾了一下,低下头道:“我还是服从安排吧。”
白点点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绿色腰牌。他把腰牌放在桌子上,靠墙角而立,又抖抖袖子,掉出三颗香来,插在盛满米的碗中点燃。摆弄完之后,她环抱着双臂道:
“跪下。”
灰无常跪了下来。
“我念叨几句,你也念叨几句。”白说。
灰无常疑惑地抬起头,他不明白的意思,听起来他的拜师仪式似乎会非常草率的样子。
白单膝跪在令牌面前,脸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领导,我今天呢,要传两下子给这个小崽子。我这点伎俩也都是跟你学的,现在要教别人,免不了通知你一声,你老人家如果有意见的话,估计也够呛能提出来,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白说完,冲着令牌点了点头,看起来像是一个简约版的鞠躬。
灰无常看着白,一脸目瞪口呆。
“你……是在和谁说话?”
“我领导。”白说完,又想了一下,道:“当然,也是我师傅。”
“……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别废话。”白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道:“该你了。”
“我也这么说?”灰无常讶道。
“当然不是。”白道:“你给我发两个誓。”
“什么誓?”
“第一,绝不用我教你的术学为非作歹,祸乱二气。”
灰无常点点头,道:“这是自然,必定非义不行。第二呢?”
“第二,不准和任何人承认我们的师徒关系。”
灰无常愣了一下,紧接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必须这样吗?”
“必须。”白淡淡道:“我是鬼你是人,我们的术学不能传给活人,所以其中的利害,以你的聪明,肯定能想明白。”
灰无常闭上眼睛,片刻后才沉声道:
“明白。”
“如果有人问起你呢?”
“和不知名的人偷学来的,反正我一向都是这么做的。”
白点点头,道:“发誓吧。”
灰无常的鼻子有点酸,少许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他发誓的时候因此中断了两次,靠着深呼吸才缓解过来。
白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悯,却也转瞬即逝。
白带着灰无常来到了当地的六方斋,这里的六方斋比妖街的六方斋要简陋得多。除了店面和一个院子,连厕所都没有。
当地的店主是个形容古怪的老者,但对白的态度却是毕恭毕敬。
白用腰牌找出了当地六方斋里储存的一些资料给灰无常做教材,并且极其认真地为灰无常授业解惑。在两天半的时间里,灰无常一眼未合,全力将白教授的东西记录在头脑里和笔记上。
到了第三天的午夜,灰无常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垮掉了。他小心地做着活动,生怕自己会随时猝死。
“东西虽然不多,但够你碾压大多数同行了。能否凭这些术学的思路触类旁通,又是否还能再有机缘学到更多的鬼道之术,要看你的造化了。”白看着灰无常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地叹气道:“可惜,你这么好的资质,我却教不了你太久。”
灰无常沉默了一下,道:“你还可以回来找我。”
白微微颔首,道:“看缘分吧。”
“你不会回来找我的吗?”灰无常满怀期待道。
“如果你活得足够久,就要相信世上有太多事还是要看缘分。”白道:“我重新归位,就不能再轻易涉及凡人的事务。收了一个不该收的徒弟这种事情,更是要当作完全没有发生过。”
灰无常望着她,一脸落寞,并不说话。
白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道:“最后,我想再给你讲个小段子。很久以前,我和老易碰上一个工作上的大坎,想要过这个坎,只能越权去对付一个我们都难以奈何的大鬼。我们的领导本来不该同意我们这样做,但他没有阻止我们,只是对我和老易说了四个字。”
“什么字?”
“天下为公。”
灰无常的眼睛晃动了一下,有些不明白白的意思。
“冥府行事,历来遵循上天的运转法则,徇私必有业报。你和鬼道有缘,甚至从我这里学习了很多人类不该懂得的东西,我想这也是天意。我希望你也能记住我们的原则,以苍生为念,苍生也必然会与你有所回响。”
灰无常沉沉地点头,道:“谨遵师傅教诲。”
白也点点头,脸上露出与外表年纪不符的长者欣慰。她抖了抖袖子,百鬼麻将哗啦啦地全部掉了出来,再次堆成了小山。
“这个送给你,算是我对你的补偿。”白顿了一下,又道:“也希望能做个念想。”
灰无常低下头,一个一个地拾起麻将塞进袖口里。他没有道谢,也没有抱怨,只是眼中泪光闪动,自己努力强忍着不让泪珠掉出来。
白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
“保重了,灰无常。”
灰无常没有抬头,他继续捡着麻将,用力“嗯”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他。几秒钟后,灰无常的眼泪像泄洪一样涌了出来,他捡麻将的手也停了下来,整个人蜷缩起来,开始悄无声息地哭泣。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周围已经空无一物。
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