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他
客房内,花飞嫣先将秦悦脸上涂好药,然后又在那特制的面具上涂上药,最后才以极轻的动作戴到他脸上。『雅文言情小说吧』看着他脸上的伤,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微卷的长睫上忍不住被眼里的水雾沾湿。
“秦……舒哥哥,过来这里,真的好么?”
秦悦不出声,她坐在他面前,痛声道:“其实我知道,什么药,什么安全,都是其次,这些你完全可以解决的,你不过是……不过是想离她近一些,想能时时刻刻看到她,可看到她现在的情形,你真的就开心了吗?”
秦悦沉默半晌,突然走到屋内柜子前,打开抽屉从那一叠已经用得有点发皱的纸上拿出其中一张来放到她面前,却是“开心”两个字。
花飞嫣看着那两个字愣住,然后又看向他。
她知道他不会骗她,可为什么,为什么前些日子还异常沉默的他今天突然说开心?刚才那样的情形,如果是他什么都不曾失去时他当然受得住,可在如此模样时,谁能不受影响?
“为什么?舒哥哥你……”才问出口,她便想起了一件事,听说今晚,他和姚姐姐出去了,大概是因为这件事吧,也只能因为这件事……原来他这样就开心了,哪怕回来还要受侮辱,受怀疑。
花飞嫣忍不住叹了口气,“舒哥哥,我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一早,郁青青便来到客房外。花飞嫣和乐正舒的房间都没有动静,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起了床,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却听到里面细细的说话声,是女声,不用想就知道是花飞嫣的。声音自乐正舒房间里传出来,很显然他们早已起床,而花飞嫣在乐正舒房间内了。
两人在一起正好,一整夜的时间,她都无法安眠,总是对乐正舒心怀愧疚,所以一早就想来向他道歉,现在他们在一起,正好也向花飞嫣道歉。
她能看出来,花飞嫣是很在乎乐正舒的,完全可以因为他的荣辱、他的喜怒哀乐而影响自己的喜怒哀乐。
“咚咚”,敲了两声后,郁青青轻声道:“飞嫣姑娘,乐正公子,是我,姚舜英。”
很快门就打开,花飞嫣看她的目光说不出的情绪,有一分怨怪,有一分期待,又有一分羡慕,最终却化为满满的无奈,垂了头道:“姚姐姐。”然后便让到了一边。
乐正舒就坐在屋内的桌上,仍是一身黑衣,戴着帷帽,他面前的桌上放着药钵,药钵内是膏状的黑色药物,很明显他们刚才是在上药。
她走到他面前,心情不自觉沉重,满含愧疚道:“乐正公子,我是为昨夜的事来的,昨天的事,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也代王爷向你道嫌。他以前遭人陷害过,所有有些多疑,所以才会做出昨天的事……真的对不起……”
乐正舒看着她毫无反应,她忙又道:“还有那画像的事, 我之前也不知道他调查过你,但想来……他也是太过小心的缘故,我认识飞嫣姑娘,他却不认识,不只不认识飞嫣姑娘,更不认识乐正公子,又加上没见过乐正公子,不知道公子的详情,所以让人查了一番,我想,原本他在查到乐正家之事时是没再多过问的,结果碰到昨天的事……
是我太不注意,才会让乐正公子带我出去,半夜里,王爷突然发现我们二人一起不见,所以才生气,他并非针对乐正公子,其实完全是生我的气,只是不好对我出气,才将这气出到了乐正公子身上……此事全是因为我肆意妄为而起的,我如今向乐正公子道歉,还望乐正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乐正舒仍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她还想再说,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在,在她想了千百回觉得只能再说几句“对不起”时,他朝她摇了摇头。
郁青青先是一喜,随后又有点不确定:“乐正公子是……”
“姚姐姐,舒哥哥他不会怪你的,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怪……”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似乎说了太多,花飞嫣中断了前一句话,改口道:“反正他没有怪你。”
郁青青看向乐正舒,“真的吗乐正公子?你没有怪我?”
乐正舒果然点头,她露出一笑来,然后坐到他对面,更添了几分喜悦道:“还有我让你带我去见的璎太妃,昨天晚上我同王爷说了,他答应了我,不会为难太妃,会让人好好照顾,而且等这段时间过去,还会想办法放她出来。en8.这样……虽然我们昨天把事情弄成了那样,但总归不是完全不好的,至少让我和王爷坦白了,也让璎太妃的事得以妥善解决。”
妥善解决?秦悦想着万恩寺内的母亲,又想起秦煜来。
他并不太了解秦煜,他十七岁时,秦煜还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小他一辈的孩子,所以他并没有多在意,他二十七岁时,与秦煜唯一的交涉便是将他从眼前除开,至此便再没怎样见面,直到现在。
但昨晚,秦煜的确没表现出宽宏大度的一面来,这样的他,真的会妥善对待仇人的母亲?恐怕不见得吧,而青青……
他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放松与愉悦,很明显,她是相信的。其实,她并没有这么好骗不是么?可面对秦煜,她就是这么好骗,像个柔情的小女人,无论男人说什么话她都信,其实是从一开始,她就选择了相信那人,甚至期待着,那人能给出一个期望的答案,当那答案出来,她自然立刻选择相信。
秦煜,秦煜,他是如此的得天独厚。
“对了,乐正公子——”对面,郁青青再次开口道:“今天一早我去库房,正好发现了一双男子用的手套,却不是和|平常的手套一样用皮毛做成,料子薄,很滑,又带些冰凉,正好适合夏天戴着,便顺便拿过来了,你看看合不合适。”说着从袖中拿出手套来递过去,秦悦伸手欲接,却一下让她看到他并没有遮掩的手。
此时在房内,又正要上药,他并没有戴上手套,一伸手,便露出了那满满的伤痕,郁青青陡见之下猛然一惊,忍不住微微将伸出的手缩了缩。
那手……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和脸一样,再不见一片完好的皮肤,通体都是黑的,黑色的烧伤痕迹,又结痂……让人看一看,便再不敢看第二眼。
看见这样的伤,她只觉心都要颤抖起来,赶忙移眼,手也微有颤抖地将手套放入他手中。
他却看得清楚,她的手努力着,没与他碰到一丝一毫,她的脸色也变化着,甚至带了些苍白……昨天,昨天夜里,她也是露出了苍白之色的,在看见他的脸之后。
只是丫环被吓得叫了出来,守卫们被吓得后退一步,而她没有叫也没有往后躲,所以竟给他一种错觉,以为她是没有反应的……其实他错了,她有反应,她的脸在那一刻也被惊吓得满是恐惧,她张了嘴,只是没来得及叫,她虽来道歉,却并不敢与他有丝毫碰触,如果在昨天夜里之前她就看到他的脸,她一定再不敢和他接近,不敢让他带着她跳出院墙。
她,怕他,怕现在的他。在他还英俊时,她恨他,在他面目全非时,她对他无爱无恨,只是害怕他的样子,或者说,厌弃他的样子。。
“飞嫣姑娘,你接着给乐正公子上药吧,我就先走了。”郁青青说着起身,看看他,然后离去。
秦悦仍保持着接住手套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很着急地走了,很恐惧地走了,或许,再也不会来了。其实她本没想过要来,只是想亲自向他道歉,为什么道歉呢,因为怕他生气,因为怕花飞嫣生气,怕他们离开,然后,就没有人替秦煜治腿了。
他想起自己仅有的一次照镜子。
那还是在来王府之前,他突然让花飞嫣去找镜子来,他表现得很镇定,所以花飞嫣没有多心,真的替他找来了,他看完自己的脸之后也很镇定,这让原本多少有些紧张的她并没有多在意。
其实,他也以为自己从头至尾都镇定的,因为在看到脸之前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身上的伤,连身上都伤成那样,脸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他觉得自己不该多惊愕,而且相貌于男人来说并不值一提,所以他也觉得自己不该多在意……然后,他真的以为自己不在意了。
可是在看过之后,他再也没有看第二次。
如今想来,那个样子,实在可怕,连他自己都敢再看第二遍,更何况别人,更何况女人?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哪怕他见过无数的人,也从来不知道还有人能如此丑陋与可怕,无论是谁,见到了都会害怕,那仿佛不是人该有的脸。
只是他告诉自己不该在乎,因为在乎也没用,所以他就将这在乎与恐惧压在了最心底,然后,花飞嫣也从不曾表现出害怕的样子,所以,他真的恍惚的以为,没什么……
当花飞嫣再次坐下要为他涂药时,他突然开口说了话:“你曾说过,要让我恢复以前的容貌?”这声音出来,他自己也为这惊愕,这声音,似乎已不能称之为人的嗓音……如此沙哑,如此低沉,甚至要认真听,才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花飞嫣抬头看他,然后重重地点头:“是的。”随后担心道:“舒哥哥,你不要说话,现在嗓子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说话会伤会加重的。”
秦悦便沉默半晌,起身去拿了纸笔来,写道:“何时?肯定能恢复?”
花飞嫣从来不擅于说谎,更不擅于对他说谎。看见这问题,自然没有很快地编个答案,而是愣住,沉默,然后很久才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完全医好的!”
秦悦却早已从她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写道:“不用骗我,对我说实话。”
“舒哥哥,现在还在疗伤,除疤恢复容貌是以后的事……”花飞嫣无可奈何地回答。
秦悦却一动不动看着她。
她不敢面对他的视线,哪怕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睛,她沉默, 他也沉默,沉默地看着她。她的心在煎熬着,犹豫着,直到她反应过来,如果她不说实情,他恐怕会想得更糟,甚至觉得她完全在骗他,这才开口道:“我知道除疤药的配方,之前给姚姐姐的就是按配方配的,我看她现在额头上的疤痕几乎完全要不见了,所以这除疤药还是很好用的。只是你的疤比她那样疤严重很多,普通的药肯定是不行的,而且我想让你的样子看上去和以前一模一样,看不出丝毫受伤的痕迹,所以我要根据花家的配方,再根据我爹留下的医书好好想办法。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但无论多久,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努力,努力让你恢复容貌,如果一生只能做一件事,那这便是我这一生要做的事。”
这一刻,秦悦终于知道了答案。答案就是,他可能,永远永远都是现在的样子,答案就是,花飞嫣,在用她的一生来对他作出承诺。
他再次陷入沉默中。
花飞嫣紧张着,甚至忘了他之前说的时时注意言行,哪怕无人的时刻,立刻道:“秦大哥,你相信我,我爷爷以前也治过一个烧伤的病人,爹的医书上面写那人后来的容貌恢复了六成,既然我爷爷能让他的容貌恢复六成,那我为什么不能让你恢复十成?而且那人来找我爷爷时距离被烧伤已经好几年,伤已经是沉年旧伤了,你不同,我从一开始就以最好的办法,最有效的药在治你,也从第一天,我就在准备着让你恢复容貌了,我成功的希望,真的很大!”
秦悦朝她点点头,然后拿了笔写道:“尽力而为,不用着急。”
花飞嫣看他良久,终于只是点点头。他再次揭下帷帽,露出涂了一半药的脸,准备接着涂药,状态十分正常,似乎刚才的问题他只是随便问问。
可花飞嫣却知道,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这样的。他向来就意志力极强,向来就能隐忍,将一切一切的痛苦与绝望都忍住,因为他不可能去自尽,去自暴自弃,所以他只能冷静,只能忍。
“秦大哥,是因为姚姐姐是不是?她见到了你的脸,见到了你的手,你怕她害怕你,怕她永远不能接受你现在的样子,所以急着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像以前一样……秦大哥,在我眼里,你是永远不会怕的,你想做的事,没有你做不到的,你也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永远不会……可在姚姐姐这里,所有的‘不会’都成为‘会’了。秦大哥,有些时候,我甚至想制出一种药,一种能让人迷失心智,像传说中的‘情盅’一样让人死心塌地对一个人的药,然后将那药给姚姐姐吃下,那样,她就不会再喜欢端王,而会一心一意喜欢你了。”
秦悦沉默,而后缓缓闭上了眼。
直到进房,郁青青都还忍不住心惊。
那样的手,那样的脸……乐正舒,那个叫乐正舒的男子,他到底是如何撑过来的?如果是她,一定早就没有求生意志了,可他还是活着,还是每天每天的上药,甚至状态和一个完全的正常人一样,而不是整日躺在床上,不动不也说话。
他的伤口的确可怕,让人看了之后便不能再看第二眼,让人连接近都有些害怕,可她却不停地想起他,想知道他受伤之前的模样,想知道他在关外时的经历,他的性格,他的喜好……她好奇着,好奇着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甚至她不仅好奇着他的过去,也好奇着他的未来,这样的他,会如何抉择以后的事,会走上一条怎样的路?
正午,花飞嫣按秦悦的指示,守在前往万恩寺的必经之路上。太妃的事,是现在最要紧最着急的事,如果按郁青青所说的解决方法问题自然是不会太大,可秦悦却并不相信秦煜,便让花飞嫣以买药材为由出了端王府。
花飞嫣在路旁的茶馆里坐了半个时辰,果然就看到了一顶轿子,那轿子特别结实,也特别宽敞,还是有八个壮汉来抬的,一下子就让她看出正是端王府秦煜所坐的轿子。他需要轮椅,而轮椅宽大笨重,所以轿子也比平常人坐的大一些,结实一些,一眼就能看出来!
秦大哥料得果然没错,他真的过来了!花飞嫣立刻就出金铺,从街边绕过,然后上了街头等着出租的马车,忙道:“快去端王府!”
一回端王府,花飞嫣便告诉秦悦,“舒哥哥,端王他真的往万恩寺去了!”
秦悦心中一惊,几乎肯定了之前的想法:秦煜果然是没准备善待母亲,甚至是反而要“恶待”的。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吩咐一声就行,为何要亲自往万恩寺去?
可是如今的他,却没有办法出面阻止。
“舒哥哥,现在怎么办?你是不是猜到些什么所以让我去看的,他会不会对太妃怎么样?”花飞嫣在一旁问。
只是稍稍的沉思,秦悦便开口说话道:“去找王妃。”
花飞嫣到郁青青的院子时,她正喝药,见到她过来,脸上竟出现一丝惊慌之色,然后以极快地速度将剩下的药一口喝完,就好像那药突然之前就不苦了。
花飞嫣自然不知道她是怕自己发现她喝着安胎药,只问道:“姚姐姐,你在喝药吗?怎么身体不舒服了?”
郁青青回道:“我是在喝药的,一直在喝,因为身体有些虚弱,大夫说对以后怀孕生子不好。”
花飞嫣便说道:“‘是药三分毒’这句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就算是调理的药也不能多喝,最后还是平常食补来得好。”
郁青青点头:“我喝完这个月就不喝了。”她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作过多停留,马上问:“飞嫣来找我有什么事么?听说你上午亲自去买药了?”
花飞嫣是为急事而来的,也不愿在无关的问题上多作停留,回道:“是去买了,因为有几份药材必须要最好的品种才能有最大的药效,我怕别人不会分辨,所以就亲自出去了。然后想到姚姐姐额头上的伤,就又多买了几味药,不知道姚姐姐的疤怎么样了,如果药不够,我便去配。”
郁青青立刻道:“我正要同你说这事呢,你看,已经快不见了!”说着她就高兴地撩起刘海来给她看,“药的确是快没了,我早上去找你都忘了说了,还准备待会再去找你呢!”
“那我便去配了,大概过个四五日就能好了,再用一段时间的药姚姐姐这伤疤肯定就能完全不见了。”说完她又道:“对了,待会等王爷回来,姚姐姐你让人来告诉我一声,我去给王爷看看腿。”
郁青青点头,却兀自想了一会:“他上午还在书房的,不如我让人去问问,看他现在是不是有空。”说着就要吩咐身旁人,花飞嫣却摇头道:“不用了,刚才我去买药时看见王爷的轿子了,他往东边走着,不知道是不是要出城门。”房房戴湿这。
“东边?”端王府就在京城靠东的地方,秦煜若是出去办事,多半是往城中心走的,去东边能做什么呢?难道……按昨夜乐正舒带她走的路线,万恩寺更在靠东将要出城的地方,难道他会是去万恩寺?
郁青青不禁想,他去万恩寺做什么?
“真的是东边吗?”
花飞嫣想立刻回答“是,而且是往万恩寺去的”,可想到秦悦的嘱托,又忍住,只努力装出不经意的样子,回道:“是啊。”
他说事实不能说得太明白,要不然被王妃怀疑事小,被端王怀疑就不太好了。而这个时候,该说的已经说了,她似乎要走了。
可是这样说了姚姐姐就真的会想到那里去吗?她不放心,却也只能走,好在此时郁青青的样子的确是带着不安与怀疑的,也让她稍稍放心了些,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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