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狂欢节,是一年之中最喜气的一天。在艳丽的阳光普照之下,人们心中热情的闸门被打开了。
对于卜哥来,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并且让他兴奋无比,这可不是其他地方的狂欢节所能够比拟,这里是都鲁普奈尔,很多人都认为只有鲁普奈尔的狂欢节,才是真正的狂欢节。
七岁之前他一直住在这里,可惜那个时候他还太,对狂欢节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
七岁之后他离开了夏姆修道院,跟着养父母到了南方,在南方一个叫纽斯的城市里面住了五年。
在纽斯,狂欢节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群人聚集到广场上歌舞一番罢了。
四年前养母过世,那个有着慈善家名义的养父,再也不愿意收留一个在他看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做,而且早已经被妻子宠坏了的十二岁子。
自从被赶出家门之后,卜哥就一直跟着剧团四处乱转,四年巡演的经历倒也让他见识到很多东西。
他曾经看过雄伟壮丽的菲尔菲斯山脉,沐浴在山间初升的太阳之下。
他也曾经到过莽莽无边际的巴特森林,在密林深处捕捉过麋鹿。
但是,对他来,任何地方都比不上鲁普奈尔,这个他出生的地方。
七岁时离去,现在他已经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了,往日的记忆早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鲁普奈尔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每天早晨,英勃瑞修女嬷嬷摇着铃铛叫他们起床。起床之后,每个人要跪在床前虔诚祈祷,祈祷上帝赐给他们新的一天。
在修道院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好吃的,穿的也是别人不要的缝缝补补的破衣服,那时候,他也颇有怨言。
但是自从离开修道院之后,特别是养母死后,他经常品尝到饿肚子的滋味,每当这种时候,他心中便充满了对修道院生活的向往。
虽然不能够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虽然修道院的生活在他记忆中总是千篇一律,但是,那种安宁和平静的生活,那种不需要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卜哥十分向往。
能够回到鲁普奈尔,卜哥确实极为高兴,他原本打算到修道院去看看,只是狂欢节前繁重的工作,让他不得自由。
在香淑莉特大道两边的街道中,塞满了正准备参加游行的人们。
卜哥正站在人群之中,他们的剧团拥有一辆花车。
因为是专业人士,这辆花车和旁边其他的花车比起来显得高贵典雅。
剧团的团长坎妮姐为了布置这辆花车花了不少心思,钱倒是花得不多,没有人能够猜到,这辆漂亮的花车才值两百个银币。
节省得近乎于吝啬的坎妮姐之所以肯花费这样的心思,是因为慷慨大方的国王陛下为了装这盛大的节日,宣布将给每一辆让他满意的彩车二十金币的奖赏。
这绝对是一笔钜款。所以剧团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渴望,这笔奖赏能够落在他们的手里。
今年的狂欢节特别隆重热闹,为了增添节日气氛,吸引他们这些巡回剧团到鲁普奈尔来,那位陛下免除了进入鲁普奈尔所需要缴纳的进城税。
这有些令人担忧,因为这意味着有很多竞争对手也盯着这笔钱。
狂欢节正式开始是在下午两,现在时间还早,但是人们早就聚拢到一起来了。
花车的周围,搁着大家自己带来的桌椅板凳。一时之间,宽敞的街道成为了欢闹非常的聚会场所。
难得有一天空闲的鲁普奈尔的市民,将这露天的街道当作了任何人都能够参加的俱乐部和沙龙。
事实上卜哥他们这辆花车附近是最热闹的。
作为巡回剧团,他们当然不失时机的用他们的表演来招揽观众。
白天的表演是免费的,完全是为了晚上的正式表演进行宣传,不过,在坎妮姐的高压政策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偷懒。
卜哥同样不敢。
因此他只得穿上宽松而又滑稽可笑的丑服装,因为在狂欢节这一天人们最喜欢看到的表演,无过于这些丑所做的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愚蠢事情。
而且,丑也是孩子们眼中的英雄,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人物。
就连团长自己也装扮成丑。
事实上,整个剧团除了丑的角色之外,就只有仙女和精灵了。
原本还有两个矮仙,但是,鲁普奈尔的孩子显然并不欣赏这种充满乡土气息的角色,因此,矮仙变成了南瓜丑。
卜哥身穿丑服装,他并不怎么起劲于这种无聊的演出,在剧团中他以往扮演的都是英俊青年,比如王子、青年军官、英雄、正直的商人、公正的检察官,这些才是他舞台上的形象,他可不是一个喜剧演员,演丑可不是他的本分行当。
事实上,卜哥确实很喜欢站在舞台上面对众多观众,他喜欢通过这些戏剧来体验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
每当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他总是感觉到,自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不同于真正自己的人。
令卜哥感到无奈的是,舞台上的自己仅仅是一种虚幻的存在,离开那光辉照耀的舞台,他立刻变回那个经常饿着肚子,可悲、渺的卜哥。
在巡回剧团,光靠演出是绝对填不饱肚子的,因此,私下里巡回剧团为那些有钱同时又欲求不满的先生和夫人们服务,如果能够让这些人满意,这些人倒是相当慷慨的。
据卜哥所知,法克王国的巡回剧团全都是以此谋生。
对于这样的生活,卜哥倒并没有什么不满,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他的职业是任何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能够和众多女人缠绵一度,做了这样让任何一个男人感到舒心愉快的事情,还能够从女人那里拿到报酬,这无疑是天堂中才拥有的享受。
穿着丑的衣服,胸前挂着一个大口袋,口袋中放着印刷好的传单,卜哥穿梭在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中间,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圈孩子。
卜哥对于这些根本不认识字的孩子,根本不感兴趣,就算将传单给这些拖着鼻涕的子,他们也不会拿回去给他们的父母。
「你们巡回剧团有什么漂亮姑娘吗?」一个满脸落腮胡子但是年龄并不太大,长相凶悍的人拉住卜哥问道。
卜哥这样的人见多了,这种家伙只会捣乱,他们不会为了找乐子而掏钱的,而且这些人也没有钱。
「不好意思,我们是正规的剧团,没有你要的那种姑娘。」卜哥很快地回答道。
那个人显然不相信卜哥所的话,他自己从卜哥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张传单。
「森林妖精剧团?没听过,看来是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剧团啊。不过,晚上我会去捧场的。」那个人道。
卜哥可没有兴趣撞这个明显比他大得多也强壮得多的家伙。
「嗨,老大,你找到什么乐子了吗?」另外几个显然同样不是什么安善良民的家伙凑了上来,卜哥可不愿意和这些家伙纠缠在一起,他趁着那个人回头的机会,钻进了旁边的一座酒铺里面。
这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酒铺,原本就不高的铺子被分割成上下两层,狭的空间里面满满的塞进了十几张桌子,人们几乎是背贴着背坐在那里,周围还站着一圈找不到座位的客人。
门边有一道楼梯直通二楼,因为上下的人实在太多了,因此楼梯上到处是修补过的痕迹,其中一块楼板想必是近期刚刚换好的,还是崭新的呢。
「客人,要什么酒?」柜台前的酒保远远的打着招呼,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他并不欢迎丑到他的酒铺里面来。
卜哥浑身上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他怎么可能买得起饮料呢。
酒保显然早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呵斥着:「既然你不是来喝酒的,请你快出去,店里面要做生意。」
卜哥讪讪的想要退出酒铺。
「你是什么剧团的?」有人问道。
酒保见客人们来了兴致,他也不能板下脸来,硬赶着卜哥出店了,不过,他瞪着卜哥的眼神,显得并不友好。
「森林妖精剧团,有什么人愿意看戏,这里是最近将要上演的节目单,各位能够欣赏到全法克最杰出的演员,演绎著名剧作家菲特巴厘的经典爱情名作《马吕斯和珂赛特新婚之夜》,还有神圣的战争史话《德波特》。」卜哥介绍道。
「你们剧团有多少位姐?」刚才问话的人显然真正关心的是这些。
「十一位年轻美貌的姐,保证个个温柔漂亮,我们的花车就是靠街口的那辆白色「云中天使漫步」,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看。」卜哥道。
「传单拿来。」那人用手指朝着卜哥勾了勾。
对此感兴趣的,显然并不只有那个问话的人,酒馆里面其他的人纷纷向卜哥讨要起传单来,甚至有人从楼上跑下来。
很快,卜哥胸前口袋中的传单分一空。
卜哥感到非常高兴,他的工作总算是完成了,而且可以想像晚上一定观众成群,这几天肯定不用愁没有生意了。
「酒保,给这位哥一杯麦酒,算在我的账上。」那个人招呼道。
只要有人给钱,酒保倒并不在乎喝酒的客人是什么样的身分,哪怕是一个穿梭于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巡回剧团的演员。
喝了一口麦酒,卜哥总算知道,为什么这里生意这样好了。
麦酒确实不错,清香扑鼻的酒香中混杂着麦特有的芬芳,以及微微炭火烧烤的味道。
喝了两口润润喉咙,卜哥站在一边听那些客人们闲聊。他既然已经完传单,当然应该休息一番,卜哥并不打算赶回剧团,因为回去之后,他仍旧得扮作丑去引逗那些不们。
卜哥打量了酒铺两眼,周围站着的那些人显然没有什么钱,那些人刚才也没有问自己要过剧团演出的传单。
中间桌子前面坐着的那些人,有些看来比较富有,就像那位请自己喝酒的陌生人,他和另外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面,一边喝酒一边赌牌。
在每个人身边都整整齐齐的堆着一叠银币。
能够用银币赌博的,那也算是有家资了,卜哥自己就连铜币也赌不起啊。
和这几个人比起来,另外几座牌局就差多了,有一桌的赌注,银币和铜子都有,另外几桌就全是铜币了。
那个请卜哥喝酒的人,显然心情很愉快,因为他今天赢了不少。
而他的对家显然是个大输家。
「波布,怎么一回事?你今天好像总是精神不振,难道,嫂子要求得太多,快把你给榨干了?」请卜哥喝酒的人问对家那个输得最多,显得意气消沉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可把我累坏了,管家让我们尽可能的收购木料,现在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木料啊,谁会在二月伐木呢?不少地方河水还冻结着呢,砍下的木头根本运不出去。」那个叫波布的人摇头叹息。
「呵呵,看来我们的国王陛下要对木材加税了。你认为呢,赫德?」
旁边一个人转过头来,朝着请卜哥喝酒的那个人问道。
「这还用问吗?弄得不好,那些伐木场老板也得缴税。」赫德道。
「这不关我们的事情。」旁边那个人道。
「那倒也是,我们并不靠木头吃饭。」另外一个人接着道。
「你们没有事情,我却有关系,嗨,原本去年我就打算将我的那条船翻修一下,但是始终犹豫不决,想要再支撑一段时间,现在可好,木料的价钱往上涨的话,修船的费用肯定也会往上涨,我亏大了。」
赫德摇了摇头,不过看他的神情,他并不十分在乎。
「你还不好办?将运货的价格增加一,就全部赚回来了,而且还有得多呢。」波布道:「我就惨了,整天张罗着寻找木料,伯爵大人的意思,总得照办啊。」
「嗨,我是既羡慕你,又同情你,芭瓦德维伯爵确实是一个难以伺候的主人,不过,这位伯爵大人掌管着王国财政,波布,这两年你可什么都有了,甚至在香淑莉特大街上还有一座别墅,这可完全是上等人的享受。」
旁边一个人道。
「去去去,什么别墅,只不过是一间公寓房子而已,那是伯爵建造给财政署里的官儿们住的,我只不过运气好摊上一间而已。」波布连忙解释道。
「你的主人真是会赚钱,他造那些楼房时,大多数人以为他会亏钱,香淑莉特大街的地皮可全都是天价,他不用来建造高档昂贵的别墅,而是便宜的公寓,很难想像这些狭拥挤的房子能够值多少钱。
「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出高价购买,再加上沿着香淑莉特大街的一面被开辟成高档商店,伯爵这一下子恐怕是赚足了黄澄澄的金币了吧。」
旁边那个人道。
「我情愿住在郊外的别墅里面。」对面另外一个人道。
「这你就不懂了,公寓自然有公寓的好处……」波布言尽于此,再也不下去了,显然这些公寓另外有秘密。
「波布,你就用不着那么神神秘秘的了,谁还不知道,那里是「情妇俱乐部」,听里面还有个「俄斯普斯沙龙」,是这样吗?」赫德兴致勃勃的问道。
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显然,这家伙早已经心痒很久了。
「我这种人怎么会有资格知道这些?你太抬举我了吧。」波布讪讪答道:「我们啊,多就是在这里喝喝酒,晚上,再找个巡回剧团的妞亲热亲热。」着波布将手中的那张传单挥了挥。
他的话引来了酒馆里面一片轰然笑声。
卜哥有些坐不住了,如果他再长大几岁,再成熟一,也许他根本不会在乎,但是,现在的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卜哥一口喝干杯子里面的麦酒,转身走出酒铺。
酒铺外面灿烂的阳光并不能够驱散他心中的阴云。
卜哥看了一眼那耀眼夺目的太阳,现在时间显然还早得很。
也许正好趁此机会,回修道院去一次。
虽然出生在都鲁普奈尔,并且在这里住了整整七年,但是,对于鲁普奈尔的大街巷,卜哥早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幸好夏姆修道院在鲁普奈尔并不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地方,虽然路人总是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卜哥,因为他们实在无法将一个丑和修道院联系在一起。
夏姆修道院座落在鲁普奈尔南郊的索鲁河上。
走在横跨索鲁河两岸的木桥上,卜哥感慨万千。
当年他就是在这座木桥上乘上马车,跟着养父养母离开修道院到南方去的,记忆中当时为了有人肯领养自己而兴奋了很久,那时候,养父养母在自己眼中简直是上帝派遣下来的天使,来拯救自己,来给予自己温暖。
当年的欣喜早已经化作流水,就像木桥下那静静的索鲁河一样一去不复返。
九年之后重新回到这个地方,卜哥心中有一种不出的情感,一的喜悦,一的眷恋,一的惆怅。
木桥的那一头便是夏姆修道院,一座吊桥给这个神圣庄严的地方增加了一丝封闭隔绝的感觉。
青灰色的墙壁高大壁立,墙壁上开着的窗口,童年时代,自己总是盼望着能够住在拥有大窗户的房间里面,那时候感觉修道院的窗户实在是太狭窄了。
卜哥信步走进修道院。
在修道院大门一侧有一个的弥撒台座,台座上雕刻着生命女神像,当年,自己就是被不知道什么人放在这座台座上。
卜哥从来没有想到过找回自己的父母,不过,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卜哥也曾经猜测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他们是一对贫穷得养不起孩子的夫妻,为了生计不得不将自己抛弃在修道院门口,希望上帝能够收留自己。
这在卜哥来,是最温馨的梦想。
而其他的任何解释都让他极为伤心,因为如果他的父母不是穷人的话,那么他就是一个不应该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私生子。
正当卜哥站在弥撒台座前呆呆出神的时候,值班修女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您来到这世人绝步的地方有什么事情吗?」那个修女问道。
对于这个修女来,一个丑出现在女修道院门口,这确实是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卜哥被这声呼唤惊醒,他转过身瞧着修女道:「尊敬的嬷嬷,我曾经是这个修道院抚养长大的孩子,英勃瑞修女还在这里吗?她是抚养我长大的嬷嬷,我想见她一面,并希望能够真诚的问候她。」
「英勃瑞修道院长?你想要见修道院长?我不知道修道院长会不会答应见你,不过我会为阁下传达您的问候。您能够告诉我,您的姓名吗?」
修女问道。
「卜哥,这是英勃瑞修女嬷嬷为我取的名字。」卜哥回答道。
「请您在门口等候。」修女着倒退着走进修道院里面。
当她退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些什么,她问道:「卜哥先生,您能不能将您的装束去掉——至少将您脸上的化妆弄干净。」
卜哥三把两把将脸擦干净,这原本就是他极为熟悉的工作。
卸去丑扮装的卜哥,露出一张颇为英俊清朗的面容。
看到这强烈的反差,那个修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羞红了脸,她转身飞快跑进修道院里面。
卜哥站在门口在四周转来转去。
一切是那么的熟悉,河岸边上的那丛野草仍旧生长得如此茂盛,就像当年自己离开时一样,吊桥上那颗朽烂的铁钉仍旧没有换掉,碎裂断落的墙角还剩下半块青砖,时间好像因为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而行走得特别缓慢。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从修道院里面走出一位修女嬷嬷来。
岁月流逝,使得卜哥从一个孩童成长为一位少年,同时,也在英勃瑞修女的脸颊上增添了时光的刻痕。
不过,在卜哥眼中修女嬷嬷并没有改变多少,英勃瑞修女仍旧是那样的美丽,犹如飘落到人间的天使,恬静安详的神情总是能够给予他温柔的抚慰。
「你长大了。」英勃瑞嬷嬷微笑着道。
「嬷嬷,我向上帝祈祷,愿你健康。」卜哥道。
「谢谢,你来有什么事情吗?」英勃瑞修女问道。
卜哥听到如此一,倒愣在那里了,他原本就只是回来看看的,并没有特殊的目的。
看到卜哥的神情,英勃瑞修女立刻明白了卜哥的意思,她温和而又慈爱的了头:「你还记得这个地方,真是难得,既然你已经来了,就进来坐坐吧,我也想听你你离开修道院后的经历。」
着,英勃瑞修女转身向修道院里面走去。
卜哥跟在她的身后。
回到这个当年长大的地方,感觉真是奇怪。
穿过那一排排青石条廊柱,看到礼拜堂前跪着的那些孩童,看着这些不安分的扭来扭去,但是目光始终紧盯住教养嬷嬷以及她手上教鞭的孤儿们,卜哥不禁想到,他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生活。
孩子们显然对于一个丑装束的人走进这寂静而又封闭的修道院,感到极为奇怪。
即便在修道院中,丑对于孩子们来,仍旧充满了吸引力。
但是在上帝面前虔诚祈祷的时候,教养嬷嬷可不会允许这些孩子有丝毫的走神。
因此在卜哥身后,教鞭的挥舞声和孩童短促的惊叫声连成一片,紧接而来的便是教养嬷嬷于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宣布他们应得的惩罚。
卜哥完全能够猜想得到,这些倒霉的孩子将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许这个星期五晚上的惩罚课,将是修道院有史以来最繁忙的一堂惩罚课。
对于自己这个前辈给那些倒霉的孩子们带来的麻烦,卜哥深感抱歉。
离开礼拜堂,卜哥跟着英勃瑞修女来到修道院后院,这里以前他很少进来,因为这里对于孩子们来,平时绝对是禁止入内的,只有每个月负责值日的那一天,要到后院来为修女嬷嬷们打扫屋子。
在卜哥的印象中,打扫修女嬷嬷的房间是一件很累的工作,因为他必须跪在地上用抹布用力擦洗地板。还得爬上高高的窗户,将窗户上的玻璃擦得干干净净。
英勃瑞修女嬷嬷很和善,稍微有些不干净,也不会严厉的指责自己,但是,这样的好运并不是经常拥有的,一旦核查者是当年的院长嬷嬷,那么这天的晚餐绝对没有自己的分了。
不过和那些于教会的巡查修士比起来,那位院长嬷嬷又要仁慈多了,院长嬷嬷最多让孩子们挨几下教鞭,而那些巡查修士却喜欢将受惩罚者关进黑屋子里面去。
修道院西侧的黑屋子曾经给卜哥留下过无数恐怖的记忆。
重游旧地,卜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修道院后边最南端的那个庭园,便是院长住的地方,这里是卜哥从未进入过的所在。
院长住的地方显然要比修道院其他房间精致得多,但是在卜哥看来仍旧称得上俭朴这两个字。
红松木的地板上打着蜡,光可鉴人。靠墙边搁着一座书架,红漆黑框镶边,没有过多的装饰。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那些厚厚的宗教典籍。
西边墙壁上挂着一幅神像。
客厅中央面对面放着两张长凳,中间摆着一张长条形的黑漆茶几。
英勃瑞修女在其中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她指了指面前的那张长凳,示意卜哥坐下。
「现在可以你的故事了吧。」修女嬷嬷看着卜哥道。
「自从离开修道院之后,我跟着养父母去往南方的港口城市纽斯,养父在那里经营着一座规模不的商行,最初我们的生活确实不错。
「养母对我相当爱护,她给了我从所未有的温馨,我原本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个人,养父则忙碌于生计,他给了我舒适的生活。
「可惜,厄运始终钟情与我,它不但残酷的剥夺了我幸福的生活,甚至还牵连到了慈爱的养母——这位人间善良的化身。
「养母死后,养父十分悲伤,他的性情变得忧郁,我和他的关系原本就不是很亲切,而萦绕在我身上的厄运也深深影响着养父,使得他讨厌我,并且最终将我赶出了他的家。
「在我走投无路之际,我遇到了一批同样身为命运弃儿的同伴。他们为了生活,组成了一支巡回剧团,我跟着他们走南闯北,这几年倒是到过不少地方。」卜哥简单地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你不曾想到过回修道院来吗?也许我可以为你找到一个差事。」英勃瑞修女问道。
卜哥犹豫了一下,这对于他来确实是再好不过,他再也用不着颠沛流离过那朝不保夕的生活了,不过,正当他想一口答应下来的时候,他的脑海中突然间出现了坎妮姐的身影。
当初在自己被赶出家门的时候,在自己最悲伤无助的时候,用温暖的双手抚慰自己的坎妮姐,在灯光下反覆盘算着每天的生活开支的坎妮姐,卜哥感到自己接受英勃瑞修女的提议,就好像是对坎妮姐的背叛一般。
卜哥深怀歉意的道:「嬷嬷,我想我只能够遗憾的放弃您为我创造的美好未来,巡回剧团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我不能够背弃她们。」
对于卜哥所的这些,英勃瑞修女显然以为有另外的解释,她有些欲言又止:「卜哥,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巡回剧团的生活?我听过,巡回剧团除了演出之外,更多的收入来源并不是那么……正当。
「这种生活对于你来也许非常幸福,而且我听,巡回剧团里面的女人热情洋溢,她们对于你这样子的男孩子极为「照顾」。」
卜哥当然明白修女嬷嬷的意思,事实上,情况确实也没有多少出入,在剧团之中,他确实是最受欢迎的男性成员,每当剧团旅行在荒野之中,每当生意不好没有什么客人的时候,自己就成了团里面的抢手货。
不过,他不想离开剧团,绝对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卜哥连忙解释道:「修女嬷嬷,我敢于向高高在上的父神、世间永恒的上帝誓,我的心灵并没有因为肉欲而堕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只是不想背弃曾经有恩于我的人,就像我从来不曾忘记修道院,不曾忘记修女嬷嬷您一样。」
看到卜哥一副真诚而又焦急的神情,英勃瑞修女感到相当有趣。
「你你还没有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那么就是,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堕落,并且为你的罪恶而真诚忏悔了。」英勃瑞修女道。
卜哥感到极为惭愧因为他自从养母去世之后,一次都没有忏悔过,他诚惶诚恐地将实情告诉给英勃瑞修女。
「你明知道自己的罪孽,却不进行忏悔,而且你从便沐浴着上帝的恩泽,身为上帝的宠儿,却忘记了上帝的存在,这可是极大的罪行。」
修女嬷嬷显得极为严肃的道:「如果是以前的话,我一定会严厉的惩罚你,以便将罪恶从你的身上驱逐出去。」
对于英勃瑞修女嬷嬷的严厉,卜哥是心有余悸的,就像她的慈爱温柔一样,在他很幼的时候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灵深处。
看到他的教养修女生气的样子,卜哥确实感到自己罪孽深重,他虔诚的跪倒在英勃瑞修女的膝前。
「你愿意获得救赎?」英勃瑞修女抚摸着卜哥的额头问道,她的神情变得温和起来。
「是的。」卜哥忐忑不安地答道。
这样的回答让英勃瑞修女有些意外,她其实只是打算作一个样子,想看看自己在这个当年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心目中到底拥有多少权威。
卜哥的惟命是从令她感到很满意。
除此之外,另外有一件东西突然间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
卜哥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七岁孩子了,更何况英勃瑞修女曾经听别人起过,巡回剧团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而能够在台上表演,那些男女演员的容貌总得过得去才行。因此,她们有的时候生意好得很。为了应付接踵而来的客人,这些巡回剧团演员们在取悦客人方面的本领相当高。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这样一位很懂得取悦女人的巡回剧团演员。
从卜哥清澈的眼神之中,英勃瑞修女并没有找到「罪孽」的存在,反倒是她自己清楚的感觉到「魔鬼」正渐渐沿着她的脊背向下划去。那个魔鬼肆意的拨动着自己的心神,让罪孽和**占据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并且将理智和羞耻驱逐到遥远的地方。
「看来你心中的罪孽实在是太严重了,严重到居然敢于反抗我对于你的教导。」英勃瑞修女俯下身来道:「我要将你的罪孽全部驱逐出去,让你盘踞在你身上的魔鬼,俯贴耳接受惩罚。」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卜哥完全惊呆了,整个「赎罪」的过程都在茫然之中完成,幸好这种「赎罪」对他来,实在是太熟悉了。
同样也证明了一件事情,他身上所具有的「罪孽」实在是太深重了,以至于英勃瑞修女倾尽全力也没有办法,将他的所有罪孽全都驱逐干净。
那个可爱的「罪孽」让她筋疲力尽,这绝对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收服过的强大魔鬼。
英勃瑞修女浑身无力的躺倒在卜哥的怀抱之中。
「我没有想到你的罪孽如此深重,看来我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将你的罪孽完全驱逐出去,你愿意留下来,留在修道院里吗?除了我之外,还有许多修女愿意帮助你驱逐罪孽的。」英勃瑞修女诡秘地笑着道。
卜哥听到如此充满诱惑的话,他一时之间确实有些心动,不过,坎妮姐的身影再一次从他脑海里面跃了出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喃喃道:「我这样一个卑贱的人,是没有资格待在教会之中的,谢谢您的好意。」
脑子里面被强烈的欢愉淤塞住了的英勃瑞修女道:「卜哥,不要妄自贬低你自己,你身上拥有高贵的血统,我可以肯定你的亲生父母都是贵族。
「因为,当我在修道院门口现你的时候,你躺在一张漂亮的摇篮里面,在你的襁褓之中塞着一块女士使用的高档丝绸手帕,那块手帕上面绣着m。n两个字母,我想那应该是你母亲的名字缩写。手帕上还绣着一朵红玫瑰,绣工非常精致细腻,绝对不是商店里面能够买得到的。」
卜哥浑身一震。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起过,有关他亲生父母的任何事情。
现在,他从英勃瑞修女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对于抛弃他,使得他成为了可悲的私生子的亲生父母,卜哥并不相当在意,他也不会想要去找回那对狠心冷酷的父母,不过对于身世,他始终充满了好奇。
按照修道院的规矩,被修道院收留的孤儿是没有可能知道和自己身世有关的任何事情的。
这是为了避免孤儿四处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给修道院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泄露孤儿的身世,在修道院是被绝对禁止的一件事情。
「那块手帕、我的衣服以及摇篮还保存在这里吗?」卜哥并不是很急切,他只是好奇,想要知道是什么将他带到这个人世间。
「没有,你知道修道院的规矩的,所有和孤儿有关的物品全都被处理掉了,也许那块手帕早已经被哪位修女用坏了,我倒是很喜欢那块手帕,不过,当初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女,你在修道院门口被我现的时候,我才只有十八岁,没有资格得到任何物品的。」英勃瑞修女道。
「修道院以前就是这样子的吗?」卜哥轻声问道。
英勃瑞修女微微笑了一笑,道:「你们那时候还,当然不可能现有什么异常啦,而且,修道院后院禁止你们这些孤儿进入,你们当然不可能知道修道院的秘密。」
「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人拥有罪孽需要你帮他驱逐?」卜哥心翼翼的问道。
「有的时候,主教和大主教也难免会有些罪孽,不过他们的罪孽很容易驱除,而且,我已经不年轻了,他们更加愿意让年轻的修女为他们驱除罪孽。」英勃瑞修女的语气之中微微有些幽怨。
「你不怕我会泄露秘密吗?」卜哥问道。
「你始终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始终不愿意离开巡回剧团,你的神情告诉我,你是真诚的,并不是因为剧团里面有那位姑娘迷住了你。」英勃瑞修女突然间正了正神色道:「我再一次向你提议,你留在修道院好吗?」
「我不能背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卜哥无奈的道。
「也许,我可以再帮几个人,不过,那要看机会如何,我可不敢肯定。」
英勃瑞修女道。
「是吗?那太好了。」卜哥兴奋的道。
「我现在还不敢肯定,过几天你再来,我会给�
��一个答覆的。」美丽的修女道:「你告诉我,我想要见你的话,如何才能够找到你。」
「我们的剧团名字叫做「森林妖精」。这两天可能会在波香纪念广场表演。」卜哥道。
「「森林妖精」?我会记住的,现在让我再为你驱逐一次罪孽,我想我还有力气能够支撑一场战斗。」英勃瑞修女笑着道。
卜哥当然不会拒绝。
帐幔之中激烈的战斗再次开始,那嘹亮的呐喊声再次响起……
卜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离开修道院的。
只记得,当他从修道院长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院子里面,柱子后面,花坛旁边站着一群满脸通红的修女。
那脉脉含情的眼神和羞怯的神情,让卜哥感到极为尴尬。
他原本是来寻回儿时的记忆的,没有想到竟然现隐藏在这神圣庄严的修道院背后的另一幕——令他震惊的另一幕。
原来修道院并不是那样冰冷毫无人情味道的地方。看来至高无上的父神并不能够剥夺修士们的**,看来圣洁端庄的修女们同样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同样也需要男性的抚慰和征服,也需要品尝人间的享乐。
从修道院出来,卜哥好像一下子成熟多了,因为他已经找到了他的生活,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孩子了。
除此之外,另一个意外收获便是,他终于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是一个私生子,一个没有人愿意承认的私生子。
虽然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是他母亲的名字开头是m和n。这些线索虽然还不足以拼凑出他亲生父母的身分,但是,至少将范围缩到了一个可以寻找的范围。
从修道院回来,卜哥重新挤进那拥挤纷乱的人群。
狂欢节游行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大多数人已经将桌椅板凳拿走。
卜哥万分庆幸自己回来得还算及时。
「你现在才回来?」话的正是坎妮姐,她早已经换下那身丑装束,改扮成女战神蕾希娅,头上戴着一缀满蓬松驼绒羽饰的金冠,身上披着一件紫色战袍,胸前系着金色战甲。
坎妮姐确实很适合扮演女战神的角色,她有一副充满阳刚之气的美貌,这在女性中是相当少见的。
一头卷曲的黑不安分的打着卷披散在脑后,鬓被修剪的很短,完全露出耳朵,鼻梁显得过于刚挺,有些不太柔和,尖削的下巴和偏男性化、棱角分明的嘴巴并不十分相配,只有那双眼睛,稍稍能够让人感觉到一丝女性的温柔。
坎妮姐正好是和英勃瑞修女完全两种类型的美女。
「你这是怎么了?」坎妮姐走到卜哥身边。
她虽然没有英勃瑞修女年长,但是比卜哥整整大了六岁,作为女性,她有着鹤立鸡群的高大个头。
卜哥很英俊,只是个头和同龄人比起来有矮,这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结果,和坎妮姐站在一起,他的头只能够碰到坎妮姐的下巴。
坎妮姐显然现了什么,她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捉弄的笑意:「你倒是好兴致,难道鲁普奈尔的女孩子那么迷人吗?」
卜哥正想解释一番,不过他不知道应该从何解释起。
坎妮姐一摆手,制止了卜哥任何试图解释的话语,她道:「我不会约束你的自由,我也不想听你任何理由,只不过晚上工作的时候,你不要毫无精力,让客人不满意就可以了。」
着她拍了拍卜哥的肩膀:「快去更换服装吧,时间不早了,我原本已经打算让托尔取代你的位置了。」
卜哥连忙跑到街道旁边的巷子里面,那里被临时布置成更换服装的化妆室。
在巷子外面,很多人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围观着,他们都是来看巡回剧团的女演员们换衣服的——这对于他们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边看,这些人一边评头论足。
女演员们早已经对这一切司空见惯了,她们根本不在乎有什么人围观,事实上,那也是一种招揽生意的手段。
卜哥一挤进人群,女演员们立刻和他调笑起来,当然,其中作戏的成份占了一大半,因为,让那些围观者看着眼馋,比主动去勾引他们要有效得多,女演员们深通其中的窍门。
卜哥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一边和女伴们亲热调笑,摸摸这个,抱抱那个,一边自顾自化起妆来。
穿上戏服,戴上月桂树花冠,卜哥摇身一变,成了风度翩翩的酒神俄斯普斯。不过和传中的俄斯普斯比起来,卜哥显得太年轻,太稚嫩了一,俄斯普斯应该是一位样子看上去是二十多岁、三十岁不到的青年,而不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风流美少年。
只是,又有谁会去考证这些事情?
装扮整齐的卜哥和其他那些扮演仙灵、天使们的女演员们一起,来到花车旁。
没有当上酒神的托尔,只得装扮成大力神米特洛恩,不过鉴于他的个头比坎妮姐稍微矮一,这位大力神只能够站在花车尾部的地方。
所有人都等候在那里,等候着鲁普奈尔的钟声敲响。
等候着狂欢节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