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近的日子过得十分顺利。根据我们派遣在各个土著村落的熟练农夫们回报说,今年的气候非常好,小麦的长势喜人。尽管土著居民们生疏的种植技术让他们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一部分损失,但一场丰收也是可以预见的了。巨牛和奔狼的两个部落已经开始学习种植蔬果的技巧。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土著居民们并不喜欢用木质的围墙把自己围起来的生活,但当他们看到围墙有效地把野兔、野猪和熊这些动物拒之门外,让他们不能破坏自己的田地时,他们逐渐接受了新的生活环境。
许多土著居民搬出了狭小阴湿的帐篷,住进了木屋中。伦布理人接受木屋的速度远比围墙要快得多,大多数人一进入宽敞明亮的木屋就爱上了它们,再也不愿住回到帐篷中去了。只有一件事让他们不太习惯:他们总是不能适应床铺的宽度,经常在熟睡中从床板上摔到地上,有的人甚至因此扭伤了骨头。显然,在帐篷中铺一条毛毯是不会遇到这种危险的。
有些农夫建议我们的土著朋友们改变一下狩猎的习惯,他们尝试着把伦布理人捕捉回来的多余猎物圈养起来,希望它们能繁殖壮大,这样就可以随时随地地取用新鲜肉食,而不是任由吃不完的猎物腐烂浪费。这项措施在烈马部落中遭受了些挫折:一个勇敢的猎手执拗地希望能把自己亲手捕获的一头猎豹圈养起来,可我们派遣的那个可怜的农夫从来没有学过这项颇有难度的“农业技能”。
伦布理人的军队组建情况一度受到了些挫折:那些强壮的勇士们尽管很乐于接受职业军人式的训练,但他们毕竟是族群中猎取食物的主要力量。他们有责任返回家中捕获猎物供养家小。对这个情况,弗莱德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把伦布理勇士们分成几批,轮流到我们的营地中接受基础的队列和阵形训练,每两个月轮换一批。这样虽然在短期内无法训练出一支真正强大的军队,但却在土著居民中形成了更广泛的军事基础。事实上,我们这就相当于在土著居民中组织起了一支高起点的民兵武装,伦布理勇士们强健的体格和坚韧的战斗热情本身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战斗力的不足,让他们有能力在面对真正强大的对手时放手一战。
现在,第一批土著战士们早就回到了各自的部落中,第二批参训的勇士们刚刚品尝到全新的战斗理念带来的威力。和之前的族人一样,他们并没有对我们的士兵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他们显然听说了族人们的悲惨遭遇,刚到营地时,还在嘲笑着那些已经远比他们强大得多了的同族战士。很快的,他们就吃到了同样的苦头,不过这一次出手教训他们的变成了罗迪克。现在,我想他们青肿的肢体足够让他们一辈子都忘不掉“纪律胜于勇敢”这句军中名言了。
依芙利娜搀扶着重伤初愈的罗尔在一旁目睹了整个过程,她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事实上,在明了这件事情的必要性之后,正是她自己强烈要求“教训一下这些自大的哥哥和叔叔们”的。和几个月前相比,伦布理人年轻的大祭司成熟了许多。她不仅拥有承担责任的勇气和洞察事物的智慧,同样也明白了作为一个领袖,什么是必须牺牲和放弃的。尽管只过了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已经成为了受到族人尊敬和爱戴的杰出领导。伦布理人更多地将自己的信赖和尊崇送给这个年轻的姑娘,而不是她脖颈上佩带的神饰。可能他们自己并不能察觉到这一微妙变化,可身为旁观者的我却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只有在私下里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依芙利娜才会变成那个娇憨羞怯的小女孩,而且,这还多半是因为罗尔的缘故。
最让我们高兴的变化出现在罗尔身上。我指的并非是他身体状况的好转,而是他的精神状态。雷利的死曾经给他的心留下过难以愈合的伤口,让他由一个内向害羞的大男孩变成了冷血无情的杀戮机器,即便是对残害雷利的凶手实施残暴的报复之后,他依然沉浸在封闭的内心空间之中。我们曾无数次尝试各种办法让他从那痛苦的自责中走出来,带着我们所熟悉的青涩笑容回到我们中间,可惜我们的尝试都失败了。他就像是只跌落到无尽深渊的幼兽,本能地排斥一切光明和友善的东西,只能用鲜血抹杀自己的脆弱。
而依芙利娜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射入深渊之中的清澈月光,让罗尔在绝望中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尽管他依旧沉默寡言,观察别人的目光也仍是冷淡漠然的,但每当依芙利娜走近他、坐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在他面前欢笑或者哭泣时,我们沉静的朋友身上确有些什么是正在变化的。他不再像是一团冷静但狂烈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和精力的残暴火焰,而变成了一个温暖的火炉,他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和温暖让哪个希望紧紧依靠着他的姑娘安慰又放心。
红山铁矿的生产状况让人兴奋。在休恩的安排下,我们的人力和财力得到了最充分的利用,从高地矮人手中购买来的巨大熔炉源源不断地将我们急需的宝贵金属从矿石中提炼出来,变成我们手中的生产用具和锐利的武器。必须承认的是,罗伯特·威兰特斯先生不仅是一个出色的匠人,也是一个出众的地质学家,他不仅发现了红山铁矿,还在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在圣狐高地的山区里发现许多丰富的矿藏。我敢说,即便是各国皇家学院中最渊博的学者也未必能够在这方面胜过他,而这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匠必须具备的基础知识而已”。如果前代德兰麦亚的国君们知道他们曾经把国境内这样一个矿产丰富的大片土地当作荒地,任由它被精灵和土著人占据的话,不知道会用什么方法痛骂自己的愚蠢和懊恼。
在威兰特斯先生的帮助下,红山铁矿的第二个分矿场在几天之内就将开采……
以上就是我们这些日子来收到的消息。它们都是些好消息,让人振奋,让人喜悦。可那些伟大神秘而又无所不在的神祉们从来都不会无条件地将所有的快乐都送入人们的怀中。在我们的工作进展顺利、逐渐在圣狐高地站稳了脚跟,越来越接近弗莱德伟大愿望的时候,他们也把一桩折磨人的棘手麻烦摆在我们面前。这个麻烦并非是会威胁到我们生存的致命问题,可要圆满地解决它却比战胜一支最强大的敌人还要困难。有时候我觉得我宁愿面对生死存亡的考验,也不愿意看着这桩让人苦恼悲伤的麻烦在我们身边出现:
凯尔茜正在以我们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只是短短十几天时间,原本健壮高挑的女海盗就已经变得十分瘦弱,原本她被日光晒得略显黝黑的健康肤色也变得暗淡发黄,隐约透出几分不健康的苍白色彩。矛盾的情绪纠缠着她的心,让她无法取舍,只能在艰难的抉择面前犹豫彷徨。或许任何一个人面对她现在的处境都会变成这样,起码我一定会的。在这个情况下,似乎无论凯尔茜作出什么选择都是错误的。
作为一个人,我们并不畏惧错误,我们所畏惧的,是从此失去了改正的机会,是此后永无止境的悔恨和悲伤。
凯尔茜或许可以向红焰隐瞒住让她痛苦的心情,但却无法掩饰自己的日渐衰败的的健康。她病弱的样子让豪勇的精灵刀客慌了手脚,他还以为自己的爱侣患上了某种慢性疾病,只能向米莉娅求助。神圣虔诚的医者或许在解除身体的病痛方面有着无人能够比拟的高超技巧,却怎么也无法治疗一个人内心的创伤。她只能告诉红焰,凯尔茜患上了一种严重但却不致命的心病,除了慢慢休养,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治疗。
不知内情的红焰完全相信了米莉娅的谎言,他更加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凯尔茜:他亲自挑选凯尔茜所喜爱的饮食,只为了让她能够尽量多吃一点东西;他亲手改建了凯尔茜居住的木屋,只为了让她躺在床上就能看见银星河畔美丽的风景;每天晚上,他都在凯尔茜房门外搭起帐篷,甚至将一只栓着铃铛的绳索系到凯尔茜的床头,只为了让她在需要的时候能够迅速召唤自己。真的,红焰所做的一切几乎比他能做的还要多,此时他就是一个陷入爱情之中的懵懂少年,毫无保留地向凯尔茜奉献着自己的热情和细心,并且深深以此幸福着。
遗憾的是,红焰为凯尔茜做的越多就越糟糕。他的温柔体贴像毒药一样纠缠着爱侣的心,让她夜夜不得安睡。最要命的是,除了任由这份痛苦折磨自己,凯尔茜没有第二个选择。她只能在红焰面前强颜欢笑,把最沉重的负担留给自己。
我们都在等待,等待着凯尔茜的最后决定。在我看来,无论下这个决心的过程是多么艰难,最终的结果似乎都是可以预见的:凯尔茜是那么真切地爱着红焰,她一定宁愿他为她的离去痛心一时,也绝不愿让他为自己的孤独一生。现在唯一还羁绊着红巾女海盗、让她不舍得下这最后决心的,或许是她对红焰的留恋,或许是她希望留下最后一点值得珍惜的宝贵回忆。
而这,却是我们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等待的日子是难熬的,可是与那最终将会到来的现实相比,它似乎还不算太糟糕。
只有一个人的来访会让凯尔茜暂时放下满腹的忧愁,舒展开愁苦的双眉,享受她年轻生命所剩无几的一点快乐。那个人就是格里希斯,年幼的精灵,杰出的精灵射手“银手指”艾格拉斯的弟弟。
凯尔茜似乎真的在这个可爱的精灵孩子身上施加了某种魅惑的魔术,让他愿意时刻那么亲近地陪伴在他身边。除了红焰,里格希斯就是凯尔茜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拥戴者,这个按照精灵的标准来说性情有些古怪的孩子坚定不移地维护着凯尔茜,即便是一句针对女海盗的调侃的玩笑都有可能招至小家伙不含恶意的报复——尽管他知道那只是玩笑而已。
小精灵的到来总能给凯尔茜带来畅快的笑声,他的倔强、他的幼稚、他的淘气和成年精灵们所没有的亲近感让凯尔茜由衷地喜欢。每当小里格希斯来时,凯尔茜总是会精神焕发地为他准备可口的饭菜,精心调治美味的蔬果浆汁,拉着他四处玩耍,带他去看矿场工人的劳动、良田农夫的劳作,让他见识到许多在月溪森林中也许漫长一生也见识不到的东西。每当我看到美丽的海盗抱着可爱的精灵幼童在营地中行走时,总会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来,既像是看着一对慈爱的母子,又好象见到了两个亲密的姐弟。
红焰一度认为这样会影响凯尔茜的休息,可是米莉娅充分肯定了里格希斯给凯尔茜的“康复”带来的好处,这让他更加欢迎起小精灵的来访。有时候,红焰甚至会把闲暇中的我们强拉来做小里格希斯的玩伴,只为了凯尔茜能够少许觉得心情放松些。
我曾经担心里格希斯的来访一旦被艾格拉斯和其他精灵们发现,会造成许多争端。并且,让幼小的孩子独自穿越丛林,走一段不算远却也不近的路程来到我们的营地中会有危险。在最近的一次,我试探着问他:
“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你不害怕么,小家伙?”
“我才不是一个人来呢,每次菲西兰姐姐都会把我送到营地附近,看着我找到你们。她说和你们一起玩不是件坏事,还说大坏蛋哥哥就是因为和你们在一起才会是现在这样的好人……”
“不要喊我大坏蛋哥哥。”红焰摇着头无力地反驳着,他的话自然都被我们忽略了。
“每次带我出来,她都瞒着叔叔伯伯和哥哥,你们送我回去的时候我也会先找菲西兰姐姐,让她带我回家。”里格希斯有些遗憾地说,“可是,菲西兰姐姐不愿意和我一起来找你们玩,她好象很不愿意见到大坏蛋哥哥……”
说到这里,这个极富有正义感的小家伙又伸出小手指着红焰,用告状的口气对我们——主要是对凯尔茜——说:“一定是他欺负过菲西兰姐姐,所以姐姐才不愿和他一起玩的。”
典型的孩子的想法,简单得让人羡慕。
“……不过,菲西兰姐姐好象很喜欢和凯尔茜姐姐说话,她们有时候会聊上半天,把我一个人扔在旁边。”说着里格希斯委屈地撅起了小嘴,看得出,他对这件事很不满意。
我们惊讶地把头转向凯尔茜,在此之前,我们真的不知道她和月溪森林的美貌“星眸”有过私下的接触。红焰既有些奇怪又带着些紧张地问凯尔茜:
“你们见过面?”
“嗯,有时候我会在营地外面看见她送里格希斯过来。”凯尔茜没有否认。
“她对你说了什么?不会又是那些讨厌的话吧。”红焰有些厌烦地说,“那帮长老们天天都来找我,他们怎么就说不烦呢?”
“才没有!”忽然,凯尔茜有些激动地否认道,“菲西兰是个好姑娘,她一直都没说过我一句坏话。我们只是……只是……谈过些私人的问题。”说到最后,凯尔茜的脸没来由地红了一红,声音也渐渐轻柔了下来。她不自觉地望了红焰一眼,目光哀怨又彷徨。
“好好好,她是个好姑娘,你也是。别生气嘛……”红焰可能没有发现凯尔茜的异样。见她生气,精灵游侠只有呵呵笑着道歉。
“大坏蛋,又欺负凯尔茜姐姐!”这时候,里格希斯又冲过来做凯尔茜的“保护神”。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小家伙已经完全抹去了对红焰的畏惧感。每次他都能借着凯尔茜的力量小小地惩戒红焰这个“大坏蛋”,这一大一小两个精灵每次碰面,都会让我们迸发出难以平歇的笑声。
“我哪里有……啊,你居然敢踢我。让我教会你什么叫做尊敬长者的礼貌。”红焰一边笑着一边抵抗着小家伙的拳打脚踢,不时还装出一副疼痛的样子来。忽然,他怪叫起来,把两条粗壮的手臂伸向面前的小精灵。
“凯尔茜姐姐……”和每次冲突一样,小里格希斯又窜到凯尔茜身后躲藏起来。在女海盗既心疼又开心的笑容面前,红焰也就只有偃旗息鼓的份了。
“小家伙,你要是答应不踢我,我就扛着你跑到河边去。”红焰只有改变策略,出卖身体换取小家伙的友好。
“要跑两个来回!”小艾格拉斯从凯尔茜身后伸出两根手指,狡黠地笑着。
“再多跑两个来回也没问题……”红焰大笑着一把拉过小家伙,把他高举过头顶,神情暧mei地看了凯尔茜一眼,转身向银星河跑去。他跑得很快,就像是一阵吹散春日细云的熏风,撒下一串清脆动听的孩子的欢笑声。
这时候,凯尔茜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与这几天来完全不同的高亢嗓音大喊了一声:“红焰,你要小心啊…………”喊完,她委屈地蹲下身,两只手捂住鼻子和口腔,轻声啜泣起来。两行清澈的泪水不断从她的眼中滑落,犹如两条悲伤的河流,将她的心分成了碎裂的几瓣。
不用凯尔茜亲口告诉我们什么,我们都看得出,就在刚才的那一刻,女海盗已经做出了她最终的决定。那大概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决定吧,她正在哭泣的脸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没有人上前安慰她,我们不知道如何安慰我们脆弱的友人。她现在需要的或许就只是这样一场痛快的哭泣,而后勇敢地站起身,迈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是支持她。无论她作出的是什么决定,我们都要支持她。
当红焰肩扛着里格希斯的身影在我们的视野中逐渐放大时,凯尔茜止住了哭泣。她昂了昂头,面带泪痕,用我们曾经熟悉的冷静坚强的声音对我们说:
“我先回去了,他如果问起来,就说我累了。”
说完,她抹了抹自己的脸,转身离开了我们。她走得并不快,但每一步都很坚决,仿佛想就这样永远离开我们似的。
在她的背后,红焰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这个英挺的独眼精灵游侠雀跃地扛着肩头的孩子,大呼小叫。在他的右手,紧握着一大束粉红色不知名的野花。那芬芳的花苞在他手中轻轻跳跃着,散发着野性的美丽,就像是那条正在逐渐飘远的鲜艳头巾。
(又到月底了,为了支持伟大的静官大人,厚颜无耻地向大家拉月票,希望有月票的读者大人们都投给《兽血沸腾》的静官大人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