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毒本就未曾全部祛除,而“移花接玉”虽是四两拨千斤之术,但那黑雾中携鬼哭狼嚎之声,已然非人力所能抗衡,故而包文正此刻是尸毒未祛,又增添了内伤,所幸《明玉功》乃是道家至高无上的心法,又有胡月如以银针渡穴,因此这一运转真气疗伤,便要较先前好转了许多。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了,胡月如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眼见包文正已然下了床榻,便惊讶之余,关切的说道:“你须安心静养才是,怎可随意走动,快躺下!”
将汤药放在桌案之上,便轻转莲步走了上前,伸出青葱玉掌意欲搀扶其登上床榻,那怜惜和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倒不似做伪。
包文正任由胡月如搀扶其自己的手臂,与床榻之上落座,而后便瞧着胡月如的面颊,笑着说道:“我虽是读书人,但却也是习练过几年武功,哪有如此娇贵。”
胡月如撇了包文正一眼,而后将汤药端了过来,开口说道:“你本就尸毒未祛,又受了内伤,莫非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吗?”
这言词和语调之中,皆是流露出一丝不悦,分明是气恼和怜惜,兼而有之。
包文正接过了那如墨的汤药,便皱起眉头,轻声说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但,着实太苦了一些......”
屏住呼吸,而后一副极难下咽的神情,这才勉强将汤药喝了下去,而后便是苦着脸,一副极为难受的样子。
“噗嗤!”
胡月如掩嘴一笑,说道:“只有那蓬头稚子才怕吃药,你适才的长剑在手,将那恶人击退的豪情,哪里去了?”
包文正本就是故意为之,便尴尬的笑了笑,解释说道:“我自小就怕吃药,往昔都是娘亲拿糖水来漱口的。”
胡月如接过了汤药碗,笑着说道:“等晚间给你送汤药来,便也给你备上一碗蜂蜜水。”
“唉......!”
“也不知谁家的男儿能有这等福气......”包文正抬头瞧了胡月如一眼,另有所指的说道。
胡月如面颊上浮现了羞涩之意,但是心中却是着实有些欢喜,也不枉诸般手段用尽,又是解下衣衫银针渡穴,又是亲手端来汤药,终于令这包文正升起了一丝情愫。
“娶了月如,便算是有福气吗?”胡月如黔首几乎垂到了胸前,霞飞双颊,声音弱不可闻的呢喃说道。
包文正闻言便是大为懊悔,对于胡月如这娇羞带怯着实错愕,此番只要上前几步,与其对视片刻,便可以牵起柔荑,但又怎愿如此为之,眼见这胡月如羞臊不已,心知乃是女儿家脸皮薄,于是便脱口而出,说道:“若能与姑娘结为连理,却是不知前世要与佛前叩拜多少年,才能有此造化。”
胡月如心中更为欢喜,一双眼眸双瞳剪水,竟是含情脉脉,但终究是不能接话下去,便盈盈一笑,分外的妩媚动人。
“山中寒冷,你毒伤未愈,又受了内伤,我去给你缝制一身衣袍御寒......”
言罢,便端起了药碗,脚步轻快的转身推门而去。
包文正故作依依不舍的瞧着胡月如的背影,而后轻声叹息说道:“这般女子又怎会钟情与我,不过是因救她免于贼人之手,才心存感激罢了......”
“当今世上妖魔鬼怪何其之多,便是这一身武功也难以护全自家,便是豁出性命又有何益......”
意犹未尽,分明是说自家武功不济,保全不了胡月如的安危,倒不如索性死心,胡月如与这玉漱山庄中,有阵法的保护,倒是更为安全。
一则,是说如今对胡月如已然有了爱慕之心,只是奈何自家武功低微,不敢奢求,为日后请辞打下伏笔;二则,是给这胡月如指引一条途径,倘若自家的武功突飞猛进,便敢开口示爱。
既然是妖魔鬼怪,自然有法子令自己受益!
胡月如乃是“五尾狐仙”,虽是走远,但对这厢房内却是如同亲眼目睹,闻言之下心中的欢喜更甚,径自回到了闺房之内,本是打算缝制衣服,但却改了心思,竟是掐动法诀开始炼制法衣。
青葱玉掌一拂,那幽蓝的“狐火”瞬息乍现,挥袖之间便以晶莹纤细的蛛丝做线,茧丝交织为布,闺房中弥漫了铺天盖地的丝线,而后便朝这“狐火”上涌去,顷刻之间那一件五彩斑斓的法衣便已见雏形,而后随着丝线的涌入,逐渐的丰盈起来。
胡月如虽是“五尾狐仙”,但这五百年来还是元阴之身,法力之精纯不在絳雪娘娘之下,故而这法衣不过数个时辰便已然炼成,收去了“狐火”之后,伸出柔荑将法衣放在手中,右手泛起白光盈盈扫落,这五彩斑斓的法衣就变作了寻常的衣袍,而后便也不曾稍坐调息,径自朝厢房而去。
刚走了数步,心思一动,便右掌虚晃,泛起一道黯淡的白光,两只空碗便立于掌中托盘之上,轻启樱唇吐出一道红光,空碗中便是汤药和蜂蜜水,而后面有得色的,脚步轻盈的转过了拐角,叩响了厢房的房门。
“笃笃!”
胡月如还未曾开口问话,便已经隔着虚掩的房门,瞧见了包文正几步上前,打开了房门。
“月如,劳你为我缝制衣袍,文正心中着实......欢喜........”,包文正面颊上浮现了几缕情愫,而后柔声说道。
胡月如闻听了“欢喜”二字,心中也是欢喜不尽,低声说道:“女红本就是女儿家应会的,你为月如受伤,做一件衣袍也不打紧的。”
包文正接过了托盘,侧身迎胡月如走进厢房,而后笑着说道:“有了蜂蜜水,就不怕吃药了。”
胡月如眼望着情郎憨态可掬,心中更是柔情似水,轻声说道:“吃了药,换上衣袍,若是不合身,我在拿去改过。”
包文正也不做声,便端起了汤药一饮而尽,依旧是面显愁苦之意,慌忙端起蜂蜜水慢慢的饮下,这才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起身上前接过了那天蓝色的衣袍,仔细的打量后,笑着说道:“绣工当真了得,确实比我娘亲要厉害许多。”
“啐!”
胡月如娇羞不已,转身朝厢房外走去,有声音传来:“你换好衣袍后,便出声唤我。”
包文正应下之后,便将这衣袍穿戴起来,察觉并无异样后,便上前将房门开启。
胡月如只觉得眼前一亮,那天蓝色的衣袍拿在手中还不觉得,此刻穿戴在包文正的身上,却是越发觉得自家的眼光无差,原本情郎就浓眉大眼,面如冠玉,乃是玉树临风谦谦君子,如今这天蓝色的衣袍着身,又与儒雅之中增添了几分英气。
下意识的伸出青葱玉指,与这衣袍上仔细丈量分毫,宛若寻常的妇人在服侍夫君一般,说不出的温和贤惠,柔情似水。
“无须改过......”,胡月如搭在包文正前胸的柔荑,却是不曾放下,柔声说道。
包文正故作情动的模样,伸出双手就要将胡月如揽在怀中,却猛然一惊,面颊上浮现了落寞的笑意,说道:“你缝制的衣袍,自然是极好的。”
“那我,给你缝制一辈子的衣袍,好不好?”胡月如眉目传情,却又含蓄温婉的说道。
包文正沉重的退开了脚步,深情的凝望着胡月如的面颊片刻,这才微微的摇头,面颊上浮现了苦涩的笑容,缓缓的说道:“月如,我配不上你......”
“当今世上,妖魔鬼怪何其之多,你若是在这玉漱山庄,还有表小姐能保护你,若是随我回到杨家坳,只恨我力有未逮......”
“爱慕一个人,便是要看着她平安,喜乐......”
“而不是,令她置身与朝不保夕的境地之中!”
胡月如心中感动不已,莫说是听过这等情话,便是想也未曾想过,虽是被情郎婉拒,但那一份情谊却是比应下,更令自家动容。
“我不怕!”
胡月如扑上前去,一双玉臂揽住情郎的腰身,哽咽的说道:“我真的不怕......”
包文正轻轻的拍着胡月如的脊背,叹息一声说道:“可是我怕,等我有朝一日能保护你,再上玉漱山庄来寻你。”
“只盼那一日,你还未曾变心......”
胡月如五百年来未曾动情,此刻这情愫再心中翻腾而起,再也抑制不住,嗅着情郎身上的味道,轻声说道:“我这一生都等着你......”
厢房内烛光昏暗,那山林中的寒风从木窗的缝隙中送来,更是将黯淡的烛光摇曳的几乎熄灭,折射着拥在一起的身影,投射在了墙壁之上,那丝丝温馨和深情,着实令胡月如为之沉醉,竟与那千年陈酿一般无二。
包文正故作动情,下身便有些异样,而后尴尬的松开了胡月如的身躯,退开了几步。
胡月如霞飞双颊,羞涩的几乎抬不起头来,终究是时机未到,便一言不发的转身推门而去。
又接连过了几日,包文正与胡月如相处之际皆是深情款款,畅游玉漱山庄的草木院中,与那九曲廊桥上抚琴吟诗,令这胡月如的羞涩之情稍减之余,这才叹息说道,已然久日未曾回转家门,心中对二老着实牵挂,便意欲暂离玉漱山庄。
胡月如生不起婉拒的言词,但与娘亲打赌便是不能让情郎离开玉漱山庄,故而心中有些为难,便寻了个借口,说身体虽然已经痊愈,仍需再静养两日,将返家的日子延后。
包文正毫不迟疑的就应下了,面带笑意的凝望着胡月如的面颊,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神采。
晚间分别之后,胡月如便身化一道轻烟直奔千狐洞而去,意欲与娘亲说个分明,此刻已然与情郎皆是情根深种,这赌约便应当废除,不再奏效。
“姐姐,你今日怎生回来了,莫非已然成全了好事?”如烟身穿翠烟罗裙,宛若那湖畔中的荷叶一般清纯,惹人怜惜,错愕的开口问道,面颊上浮现了笑意。
胡月如嗔怒的笑道:“三妹,这才几日不见,你也与你二姐处,学会了调侃与我?”
“妹妹不敢。”如烟侧身行礼,一副义正言辞的表情,而后便忍不住笑道:“姐姐今日可是思念妹妹,故而回千狐洞?”
胡月如没好气的撇了如烟一眼,开口问道:“为何不见娘亲?”
如烟蹙眉冷声说道:“还不是兰若寺的树妖,请娘亲前去品鉴法宝,真不知这近千年的修为都修到哪里去了,竟敢妄言与“春三十娘”争那妖王之位,忒是不知死活!”
胡月如心中宽慰,按照往日来推算,娘亲若是前往兰若寺,没有旬月时间是不会回转青丘山的,而情郎回转杨家坳不过数日功夫,如此说来,便无差池。
胡月如又与三妹如烟闲话家常片刻,便借故离去了。
翌日清晨,朝阳依旧是那般的冷淡和高雅,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缕缕白云,山中的寒风席卷而来,吹拂那树冠“簌簌”作响,自玉漱山庄中缓缓的走出了一对璧人,正是那胡月如依依不舍的送别情郎。
“早去早回......”胡月如将包裹递给了情郎,柔声说道:“下了山一直往东走,百里之外就是杨家坳。”
“山中风大,你也要注意御寒......”包文正凝望着胡月如的面颊,深情款款的说道。
“去吧......”胡月如挥手送别,犹如妇人在送别夫君一般,说不出的不舍和希冀,只盼情郎能早日回来。
包文正走出几步,回头又看了看胡月如,而后便故作沉下心,迈步沿着山路而去。
胡月如之所以未曾相送,便是因为情郎身上穿的便是自家炼制的法衣,有青丘山千狐洞的印记,方圆千里之内的“妖魔鬼怪”谁敢造次,也是不愿在此刻露出破绽,被心思缜密的情郎察觉了端倪,唯有驻足与玉漱山庄门前。
包文正刚走了盏茶功夫,与岔路口辨认那下山的路径之时。
一道流光自苍穹之中乍现,瞬息便直奔包文正而来,而后停与浮空之中,正是那一袭黄杉,清冷孤傲近乎不近人情的“梅绛雪”当面。
“你这可是伤好了,既然如此,本姑娘就送你一程,自此远离玉漱山庄!”
“梅绛雪”伸出青葱玉掌,虚抚之间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包文正托起身躯,落在了莲足之下的长剑之上,而后冷声说道:“你最好闭上眼睛,否则被风给吹瞎了,可莫要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