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可真是疼睿哥儿啊。今儿个,我看着就吓了一跳,可真当是亲儿子那么疼啊。就是寻常那做亲爹的,也未必有咱们主子这样疼儿子。”林来寿靠着墙,若有所思地说着。
他媳妇轻哼了一声,道:“你这才看到点儿什么?在南边儿,要不是大爷身子不结实,差点儿就把那孩子养在自己屋里了。还是公公他老人家狠劝,又说怕厚爱过重,压了哥儿的福分,才让大爷住了心思。就这么着,还把那孩子放在自己边上的屋子里,时常过去查看,只把那几个奶娘给惊着了,不敢有所托大。”
林来寿“啊”地张大了嘴,“乖乖隆滴东,这么个宝贝法子,你说,这会不会?”
林来寿家的横了她男人一眼,道:“这哪能啊,多少人眼睛盯着,大爷又不是糊涂的,怎么不知道守孝的规矩?能给自己落这么大个把柄。再说了,这孩子可是我公公,你爹他老人家亲身碰到拣来了。”
“大哥信中是有说过,哎,你给我说说,说仔细点儿,从头说起。”
这媳妇也不推托,忙靠着男人,一五一十从头说起来了:
“咱们回到姑苏后,大爷就把咱们老爷子找来,说是要在老爷坟前结庐守孝,也就是在那后山祖坟边上打个草棚棚,还不要带人。老爷子劝了几回,没辙,也就让碧草跟着,有个丫鬟服侍多少放心些,再说了丫鬟总比小厮仔细些。”
“只是,咱们这位主子,打小时候这身子就不结实,虽然后来经常吃什么调理药汤,看着渐渐好了,可耐不住底子薄,才小半年的功夫,就生病了,可还死撑着不说,也不让人去探,更不要说是回祖宅养病了。”
“你也知道,这位主子什么都好,就是主意大,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拿他没辙。这么一拖二拖的,听咱们老爷子说,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就下不来床了。老爷子偷偷想了许多办法,说要趁着大爷睡过去的时候偷偷把人运回来。可架不住大爷说,这是上天对他的考验。我那时候就想,是不是大爷病糊涂了。可耐不住你爹我公公也信了。”
“然后,大夫都摇头的,去看看就走,也不开方子了。”说着,这媳妇还压低声音,凑在林来寿耳边道:“老爷子也差点儿作下病了。”
“那时候,大爷到是不知道说话了,可人家大夫说不能移动了。而后,林家宗族的人就在姑娘跟前出主意,说是试试看冲喜吧。没准一冲就给救回来了。要知道,大爷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给亏的,又给耽误了。上天看着这份心意上头,就能冲回来。”
“可这事情犯难啊。你说冲喜冲喜,他这得有喜啊,最好的冲喜,无非就是定个亲,娶个媳妇。可大爷又在孝中,谁敢弄这大不韪啊?老爷子再怎么着能干,也是奴才,怎么能替主子做这个决定呢?”
“我那个主子,成天也就知道个哭,可也不抵事啊。哎,你不知道,那时候咱们可有多艰难。族里的人,也有那看笑话的,也有那怜贫惜弱的,也有想着趁火打劫的。那时候,也就姑娘一个主子,再怎么没用,大伯二伯,还有管事嬷嬷,也得事事禀报,可把那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给吓坏了,一回没有主意,二回没有主意,回回都是没有主意,还把自己都折腾病了,亏得老爷子事先警醒,祖宅供着大夫,不然,这个也不讨好了。”
“眼看着这都拿不了主意,都到了腊月中下旬了。还是咱们家老爷子有血性,就打算怎么着,也给大爷买个媳妇,冲冲喜。成了,也是林家祖上庇佑,若是过不了年关,也是命该如此。不过不管如何,我后来想想,那时候老爷子是做好了殉主的想头了。”
“老爷子那几日在忙什么都避着人,连什么时候上山下山进城什么的,咱们都不知道,只知道腊月二十一,才刚卯时过一点儿,咱们那老爷子就从山上冲下来,抱着个孩子,一路冲,一路叫着林家祖宗保佑,冲喜成了。然后一边张罗着奶娘,一边还派了大伯去族长那儿,说是要开祠堂,要记个名字在大爷名下,大爷喜得贵子,这个喜,是天降之喜。”
“原来啊,咱们老爷子给大爷在姑苏城西市挑中了个媳妇。只是临到买那日,又要先去先老爷前头磕个头告个饶,说那不是大爷的不孝等等。那日老爷子上山挺早的,天还乌黑着,就在老爷的坟头边上听见了小孩儿的哭声。循声找过去,就见个篮子,蓝子里头有个孩子在哭。”
“老爷子吓了一跳,这是大冷天又是山上,也不敢让那孩子多在冷地头山待着,就把那孩子抱进了大爷的草庐。然后就那么一看,是个全胳膊全腿的男孩儿,身上的皮肤还是红彤彤的,这是个才落草的男孩子。看着看着,那孩子就越哭越厉害了。”
“说来,也奇了。这孩子这么一哭,那头大爷也醒了,神志也清了,就让老爷子把孩子抱过去看看。老爷子说,那也真是有缘,那孩子到了大爷手上就不哭了,不一会儿还睡着了。老爷子说着冲喜,大爷就说,这不就是冲喜吗?娶妻是喜,难道得子不是?这孩子本就跟大爷有缘,收做儿子还不为孝道,岂不是上苍怜爱。”
“大爷说着,既然要收儿子就要做全,就把孩子取名为林睿,还让去开了祠堂,上族谱,记在名下。这才对得起上天给的这份恩赐。”
“大爷可真是个能耐人,都病得歪歪倒倒的,还想着那些族人难弄,就对老爷子说。这孩子是天降之喜,让大爷得以转安,是大爷的福星。若族里不让这孩子入族谱,就是谋财害命。你想想啊,这孩子不能记在大爷的名下,就算不得完全,说不定这喜也没冲完全。这若是没冲完全,病情反复了,这不就是害命了?大爷是林府顶门的,若去了还未成亲,就是这个儿子也因为没有入谱,也成不得家业,那林府的东西除了姑娘的嫁妆,不就都要归了族产了,这也就是谋财!所以,若族长宗老不同意,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呢。大爷虽还未成年,可老爷多年做官,这江南省故交遍布,这随便去递个状子,看看这官府是怎么判。若实在不行,大爷还有御赐侍卫腰牌,大不了告御状。”
“老爷子跟大伯说这些的时候,还关照,大爷说了,好好说话,咱们是书香门第,万事要占理上,行事要先礼后兵。”
“就这么着,这事情还真就成了。不过,期间也有人来过,大爷在山上,别人见不到,只能在姑娘跟前嘀咕。说不过是个野孩子,如今倒先入了族谱,日后这长子的名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那大爷结亲就为难了。好些高门贵女怕是看不上这个。”
“姑娘也为难,问我到底该如何。我就说啊,这大爷是哥哥,难道不听哥哥的,反倒听外头的?再说了,哥哥说话做事,妹妹可以说写自己的想头,但没有发话的份,那些说这样那样话的,说是为了大爷亲事,这有一定的道理,只是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自己的想头?大爷要是挺不过去这一回,又没个儿子,就真像大爷说的,家产就都归他们了。林家几代富贵,这些人能不眼馋?可若有了这孩子,即便大爷去了,也没他们的份了。退一万步说,大爷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日后谁给他给老爷继承香火,年节祭拜,清明扫墓?”
林来寿将来也是黛玉的下人,听着媳妇说了会儿大爷说了姑娘,皱眉叹了声气,两人靠着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林来寿问道:
“那后来,大爷就好了?”
“是,后来大爷就一日日好了。只是还是亏狠了,足足有躺了一个多月,才能起来。直到三月才利索些了。三月中除了服出了孝,要不是有万岁爷的旨意,怎么也得再好好养养才能进京呢。”
“哎,我说,看着大爷对哥儿的喜欢劲儿,会不会真是大爷的……”林来寿停了停,道:“你说会不会是碧草?”
“不能!”林来寿家的说得斩钉截铁,“我看那碧草的身段骨架,不像是生养过的。”停了停,又道:“那时大爷在山上守孝,咱们是见不到,可碧草还常常下来找个东西传各话什么的,大家都有眼看着呢,虽然后面几个月她守着大爷不再出现,可之前那身段做不了假吧?”
林来寿一想,也是,再要说别人,可跟回去的那几个都在人眼前晃着,南边的时间又对不上,不由轻轻松口气,看来孝期生子这罪名,按不到大爷身上。当时大爷那么凶险,事情闹得那么大,连林家宗族的搅和进去了,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就算有人想要下黑手,也不能够!
可其实这真正的凶险,又岂是这林来寿家的能描述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