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铮回来了。
这会儿,他正堵在林靖下衙回府的路上“偶遇”呢。
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林靖脸上还是带着笑,就如平时一般无二,只是那微微轻颤的袍袖和衣角,无声的诉说身体的战栗和内心的激动。
一阵风正好起来,摇动着路边树梢枝叶,也翻动起行人的衣襟发梢,让林靖那点点的轻颤混迹于其中,再也显不出特别,只是这之前,已经被捕捉于金铮的那双利眼中。
金铮喉结一个滚动,上前一步,就想把眼前这人紧箍在怀里,却又以极大的耐力忍着,只是说道:“真巧。”竭力自制的声音显得冷硬,可只是两个字,尾音却有些发颤。
“真巧。”林靖声音也有些发哑。
两人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林靖开始请安,“世子殿下一向安好?”
柴米油盐般的话题在两人之间来回,而两人的眼神却交互着另一种思念。
好不容易,金铮才努力着,准备说出告辞二字。今日才一回来,就忍不住地跑出来要遇见林靖,花了一半晌的时间在左右乱逛,就怕错过。可心中也明白,就算是见面,也别停留太长的时间,别让林靖变得太显眼。可这一声告辞,却也实在难说出口。近两个月的时间,才见上这短短的一面,不够,怎么够?
林靖是知道金铮的顾虑,也知道这是金铮的体贴。往日,她享受着这种体贴,心中温暖。可现在,除了温暖,还有浓浓的涩然。这种涩然,压着林靖,只想要做些什么事情,狠狠地打破眼前的这可笑的偶遇。
林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金铮一笑,忽然开口道:“相逢即是缘,林某正好得了些许洞庭野茶,虽不是什么名品,好在野趣昂然,不知殿下是否赏脸,与林某清茶畅谈一番?”
“这?”金铮看着林靖,心里急跳,眼中却说着,自然是万分愿意的,只是,是不是太显眼了。
“素闻世子殿下豁达,即便是贩夫走卒,看上眼也能对饮一番,只如今却不能吃酒,还是说,世子殿下看不上林某?”林靖两眼灼灼,只盯着金铮。
金铮哪里还顾忌着什么显眼不显眼,什么事情,等过了今日再想吧。即便是再也无法遮瞒,那他就挺身站在林靖身前好了,或者,只要他在努力点儿,为那龙椅上头的做的更多些,那位或许就可以视而不见自己这“小小”的不同。
金铮冲着林靖一笑,再无刚刚的压抑,“好啊,如此就打扰林兄弟了。”说着,侧转身,向前一引手,等着林靖。
林靖就如站在山巅之处大声叫喊过一样,心中的涩然虽未尽去,可另一重激荡已经涌起。明知道,明日,她或许会后悔今日的不知克制,可是,一向运行良好的理智,今天却被压入后台,被无数个线程堵塞,今日,她不需要它。明日,明日再想吧。她只是一个小角色,又能有多少人这样紧盯着她?
林靖看着一步之隔侧身等着自己的那个人,忽然又笑了,或许有吧,有人会紧盯着自己,可是,不是还有他吗?
虽然,林靖知道,不能依靠任何人,甚至至今,眼前这人还不知道她的许多秘密,可这一刻,她却知道这人的努力。
太妃灵柩按送之后,随众都已归来,京中的日子渐渐也恢复到之前了,只是少了许多消遣。酒肆也关门了不少,而那些戏班女先儿之流,更是难讨生活。大的戏班子还可以吃些存量,那些小戏班子直接早就散伙了。
不光外头如此,就是京中许多大户人家也是如此,家养的小戏班儿也是拆的拆卖的卖,就连荣国府也无不同。
原是因为备着省亲,荣国府从南边儿买了道姑、尼姑若干并十二个小戏,如今这小戏也散了。说是可怜这些女孩儿无依,就把这十二个女孩儿分给各房并各位姑娘宝玉使唤,老太太那头也留了一个,东府尤氏那儿也有。
林靖一直觉得荣国府这个行为比较奇葩。要知道,在这古代,戏子,那是下九流的,跟女支子是差不多的存在。可一边看不起这些存在,却又把这些小戏子分到姑娘身边,这算不算奇葩?还有,这些小戏子们学的是什么戏?正经人家,姑娘们听什么戏都有讲究,可这些学了游园惊梦之类曲子的,就这样被放在姑娘小爷们身边,时不时还凑趣唱上一两曲,难道就不怕姑娘小爷们移了性吗?
在那世里,林靖只是觉着荣国府这样的行为比较奇葩,可在她成为林靖,眼看着荣国府的种种算计后,免不了把这奇葩的行为阴谋化了点儿。一本西厢记,就能勾搭着贾石头七想八想了,这种邪书不能给小爷们看,可把时时可以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放在姑娘们身边,真没人觉得不妥?
那书中,这些学戏的小女孩儿绝不是什么安分守规矩的,芳官闹腾骄纵什么的也不说了,坏事的是,这些小姑娘们因日日学戏,早早的开了情窍。这样的小姑娘们成了姑娘们的贴身丫鬟,那几个贾家的也罢了,反正是自家兄弟姐妹,关在家里也生不了事情,可那两三位外姓人家的呢?姑娘们唯一可以托以想象的对象,不就是这表兄表弟的?
老太太曾经大批那些戏,说是大谎,正经人家姑娘怎么会看了外男一眼,就生出了不妥当的念头。可却让这些小戏子们陪着姑娘小爷们玩乐,难道是磨砺姑娘们的正经规矩的?
当然,这只是林靖胡乱想想的,可现在,这一奇葩之幕竟然又出现在眼前了,并因为林靖死命撬红楼的地基,这奇葩之事就更为奇葩了。
这日,林靖下了衙回来,才刚梳洗了,就听碧草说到,今儿个荣国府上来人了,送了点儿东西给姑娘解闷。姑娘没有收,那王兴家的话就有些不好听了。最后,虽然礼是没有留下,可还是闹得很不快。
林靖觉着听诧异的,这是闹的什么呢,送个东西也能成这样?
碧草摇了摇头,“怎么说的,也不甚知道,只说是荣国府老太太疼惜姑娘,送了个小丫头子来给姑娘解闷。也不知道什么小丫头子,就这么巴巴儿的送过来。”
林靖皱了皱眉,吃了口茶,就去了黛玉那边。等进了房,见黛玉眼角还是红红的,这是哭过了,林靖不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靖不说还好,一说,黛玉就哭了起来,“这是怎么说的,我如今已经不住在他们家了,不拿他们一个草一根针,何苦还来作贱我。”一时就哭个不住。
林靖忙哄着,好容易黛玉抽抽噎噎的,总算是慢慢止住了。林靖也不好再问她,还是紫鹃机灵,忙在一边说了。原来,跟碧草说的一样,王兴家的送了个小丫头子过来,说是给林姑娘解闷的,一边说还一边摆谱儿。按着荣国府的说法,长辈房里的猫狗都要敬着,这位王夫人身边的新兴得益人,都得意的没边儿了。
那婆子虽然无礼,但黛玉也没有即刻发作,总还记着人家是来送礼的,不过也不再搭理人。还是紫鹃上前化解,就笑着说,还是老太太、太太们想着姑娘,连个丫环都要记着,不知是什么样的丫环这样得了老太太、太太们的眼。
那王兴家的也是个作死的,当下得意的让人上前磕头,说是原来是家里戏班子里的,这个叫做藕官,是唱小生的,嗓子清亮,是特意挑给黛玉使着玩的。
黛玉一听,脸色就变了,也不等人细说,只说当不起这个礼,自己家人口简单,人手已经尽够了,南边还有多少的家生子等着挑呢,身边服侍的人不用外头的,只在家生子中挑。自己这儿虽不能收下,可老太太、太太们的疼爱之心,黛玉铭记不忘。
黛玉也是气急了,这说话得生硬,就让王兴家的觉得脸上不好看了。这人原觉得上门送礼,主人家一定会和颜悦色,还要给赏,哪想到在黛玉这儿吃了个弹弓。一时话就不好听了,说什么长辈给的,就是脸面,怎么能不要呢,还说什么给林姑奴娘是看得起林姑娘,隐约的,可不就是说,不要给你脸不要脸面吗?
这话连一般只给姑娘提点,从不抢眼的林嬷嬷都忍不住了,上前道是,还请嬷嬷带着人回吧,自己家老爷用人可有讲究呢,对姑娘身边的人更是挑剔,谢谢亲家老太太、太太们了,只是老爷生前定的规矩放在那儿呢,为人子女的不敢不听,等回头再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赔礼。
林来孝家的倒是没有瞎说,这还起头于当初林靖身边之人的大换血。况且,这位林嬷嬷还是林家老爷在世时给姑娘的。
王兴家的气鼓鼓的走了。可黛玉一直就断断续读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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