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薛明。”
银城一怔,抬头一看时,薛明正笑眯眯的坐在他对面。
老友见面,银城心底是既惊讶又高兴的很,他急忙起身走过来道:“哎哟,没想到你薛大长官亲自过来了啊?”
薛明也站起来与银城拥抱了一下,他俩虽然是在金色鸟笼事件之后才认识的,可一见如故,这些年虽然各自忙各自的,但私交甚好。
薛明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听说你这边出了大麻烦吗,我就急急忙忙的主动请缨过来帮忙了。”
银城闻言叹了一声后苦笑道:“哎,我才刚到这连一天都没有就出这么大的事,你要是不来啊,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薛明到显得很轻松,他反问道:“哦?我刚才在外边看你审讯他们俩的时候不是状态挺好的吗?”
银城摇了摇头道:“好什么呀,你看刚才那两个像是知道实情的样子吗?”
薛明没说话,只微微笑了笑。
银城又道:“不过现在这些也用不着我烦心了,你来了,事情就得交给你了,我还是筹备筹备接下来的勘探工作吧。”
薛明却道:“勘探工作暂时放一放吧。”
“嗯?”
“刚接到的命令,要求彻查,什么时候查清楚了,什么时候进入遗迹的底层。”薛明把命令原本推给了银城。
银城只看了个眉头就没往下看了,他皱眉道:“可我接到的调令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啊,这要是一时半会找不出真相,我可就得回北境去了,你也知道的,边境那边事也多着呢。”
“这个你放心,不会太久的,我想……今晚晚上就会有很大的进展。”薛明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精致的小皮包,打开来里头放着的是四根雪茄。
单看成色,就知道那东西贵的很。
薛明递给银城一根:“尝尝这个,我自家的庄园种的叶子。”
银城知道薛氏家族虽不及七大家族,可那底子也是相当厚的,所以也不客气,接过来贴在鼻子底闻了一下后,赞道:“好东西啊。”
薛明拿出雪茄剪给他剪了一下,然后帮他点上。
银城吸了一口后更是赞不绝口,不过这只是小小的放松,歇了这么一小会后,银城悄声问道:“这次的事……是不是之前就有线索了?”
薛明笑而不语,他拍了拍银城的肩膀道:“审讯方面我不在行,还是由你来吧,我先去看看现场。”
说着就要走,可银城却一把拉住他问道:“啧,有意瞒着我是不是?”
薛明却还是没多说什么,他拍了拍银城的手道:“放心吧兄弟,我早就不是当初的维序者了,不会为了某些事牺牲这么多无辜者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银城了然了,他看得出薛明眼中的真诚,可薛明这样有意遮着不说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哎……那好吧,等这边忙完了我把东西整理一下给你递过去。”
“嗯,谢了。”说着薛明就走了。
不多会,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孩子走了进来。
他一进屋就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知道谁给他们提供的爆炸物。”
还在抽着雪茄沉思的银城没有听清楚,他愣了一下后,皱眉道:“你说什么?”
“他们不是‘门徒’,他们是洪宴的人,是张毅派来的,他们一直在尝试阻止我们找出真相。”少年坦诚道。
银城这回听清了,他起身走过来看着比自己矮两头还多的少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面对银城这个大块头,少年脸上全无惧色,他笑着道:“我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必须保持沉默,直到你们来调查这件事。”
银城闻言后有些混乱,他稍稍整理了一下少年的回答才听懂的他的意思。
“你是说……基地里……还有他们的人?”
少年微微一笑,没说话,可是银城已经明白了。
他让开路,指着椅子道:“去坐下。”
少年照做了。
银城咬着雪茄,查看了一下这个少年的身份。
他叫江归时,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是洪哲学院在读大三A级研究生,主攻学科是古典艺术和行礼哲学。
江归时出生后不久,父母就在一场意外中遇难了,好在他父母在他出生时就为他购买了成长基金,所以江归时的人生虽然缺少了父母的关爱,倒也没有受什么罪。
一个月前,从一千多名志愿者中脱颖而出的江归时来到了芙拉海雅大草原神庙遗迹勘探基地,并加入到了白瑾的团队。
他的底子非常干净,可是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却让银城很是意外。
坐到了江归时面前后,银城问道:“张毅是洪宴的头号话事人这件事虽然不是什么秘密,可对外也从没有公开过,你一个从小就在洪哲学院长大的
学生娃,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江归时淡淡的说道:“书读万卷,能行千里,更何况,以现在的技术手段想要了解一个人,只要他不是身居显赫,有意将自己隐藏起来,最起码的信息还是很容易找得到的,不是吗,银城少校?”
银城一愣,跟着就乐了:“你说的没错,那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确定他们是洪宴派来的人?”
江归时伸出右手摊开手心,随后掌心开裂,一枚金色的水晶浮空而起,悬停在他手掌上方。
看到水晶的时候,银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怎么会在这?”这话是用咬牙切齿的语气说出来的,银城现在已经是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怒意了。
江归时则笑着说道:“少校,您不必生气,我不是它,它也不在这里,但这样东西是它交给我的,也正是借助于它,我才知道了那些的秘密。”
银城闻言后重新确认了一下眼前的江归时的身份后这才稍稍平息,但他对江归时的印象已经变坏了很多。
“既然你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为什么没有提前预警?!”
江归时道:“提前预警也要讲究证据,我只是知道了他们要做什么,并且还是在事后才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又如何提前预警呢?”
“放屁!”银城越听越气,连粗口都爆出来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那钛钢的桌面当时就凹了一块。
江归时再怎么镇定,还是被吓到了,他虽然没有叫出声,但明显的小脸一白。
“就算没有证据!只要你提前预警,起码这一百多人就不用死!!”银城站起身,他都被气笑了,原以为这次袭击一定是做的太过隐秘才会造成如此惨重的伤亡,却没想到里头居然还有这么多事情。
江归时沉默了一会后接着之前的话说道:“更何况……这只是他们的第一步,他们最主要的目的并不在基地这边,所以……如果现在就阻止他们,那么就很难阻止真正的灾难了……”
银城这次是真的笑了,他捏了捏拳头,按压住了怒火后道:“哦?那你还挺有大局观啊?是不是那一百多人还得谢谢你呢?”
江归时茫然的抬起头:“谢谢我?”
“对啊,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能把这些人揪出来,他们又怎么能被成为‘英雄’呢?”银城这番话完全契合了他的性格。
当初他和南映简选择离开权利的中心,宁愿身份低很多,甚至从头坐起,就是为了找个干净的地方守好他们心里的净土。
却没想到在这个没毕业的孩子身上,银城居然也看到了一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棋局观。
可接下来……江归时的一番话却让银城彻底沉默了。
江归时低着头道:“十八年前,我的父母作为第一批援助自由民的志愿者从艾鲁伯出发前往波西瓦尔,在支援的途中他们遭到了来自‘秃鹫’的袭击,并在袭击中与其他一百二十五名支援者一起遇害……事情发生后,当局对事件表示惋惜,并顺势无限期暂停了一切相关的志愿支援活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允许自由民停驻进行商品买卖的港口被建立起来,当时……要求暂停,并推行港口政策的是白家的家主,时任光荣共和国最高管理级——行政部部长白元祯。”
银城听罢皱眉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江归时抬起头挤出一抹苦笑道:“请给我十分钟,让我把话说完,可以吗少校?”
银城听到这种请求时的第一感觉是反感,可莫名的,他又觉得这个江归时不会浪费这十分钟,于是他又拉过椅子在他对面坐下,两人隔着不到一米,中间也没有了那已经形变的桌子。
“好,你说吧。”银城深吸了一口雪茄后,看了眼时间道:“我给你十五分钟。”
江归时感激一笑:“谢谢。”
银城没抬头:“十四分又五十五秒。”
江归时双手握紧,整理了一下情绪后继续道:“建立自由贸易港口,允许自由民独立存在,同时还能避免,不……还能让穹顶内很多像我父母那样善良的人满意,这是一项完美的政策,当然……只有一点可疑的是,为什么由二百多名护卫守护的运输队会被装备和人员都相对要差很多的秃鹫全歼,甚至一个幸存者都没有留下来?”
银城心底一震,但没有说话。
江归时:“其实当时也有人提出过类似的疑问,并且进行了调查,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没有收获,而且随着政策的推行,穹顶内支持该政策的呼声越来越多,也就没有人愿意出声扫兴了,毕竟加害我父母以及其他四百多人的是秃鹫,是一群‘食腐动物’,他们无名无姓,中央大垂降都不确定他们在哪里,直到……那些港口附近开始出现寄居者,或者说,穹顶开始遭受‘污染’,这一切的真相才终于被揭露。”
银城看了江归时一眼,在确定江归时没有发烧后,银城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江归时也看了银城一眼,他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少校,你是不是以为我疯了?”
银城一挑眉,不置可否的耸耸肩:“我不打扰你,你继续,你还有十三分钟。”
江归时苦笑了一下,继续道:“事实的真相其实很简单,甚至有些俗套……咳咳……”
他猛烈的咳嗽了一会,然后收起那金色的水晶道:“当初袭击我父母那批志愿者的根本就不是秃鹫,而是装备精良的,白家私人护卫,他们提前获知了运输队的航线,并在森林里设伏,用捍卫者级武装机甲的重型反器材狙击把运输队从天上击落,跟着又派出数百人进行围剿,最终完美的完成了这次袭击……”
“停!”银城打断了江归时的话。
江归时坦然的看着银城,镇定道:“时间。”
银城一愣,随后把计时暂停,跟着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江归时点点头:“我知道,我在指控白家涉嫌以私募佣兵袭击光荣共和国合法居民组建的民间公益组织成员及注册佣兵护卫队,并且造成了包括一名高阶指挥官及我父母在内的,四百五十七人死亡的恶性袭击事件。”
银城听罢,冷哼一声道:“呵……亏你还知道你在说什么啊,看你年纪不大,说话怎么跟……跟梦游似的?你指导指控一个最高管理级人员及其家族私募佣兵人员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一般情况下,我会在指控成立前遭遇不测,就算证据充分,鉴于白元祯部长推行的政策之成功,最高管理级肯定也不会希望这样的丑闻被曝光,更何况……白家也未必是唯一的参与者。”江归时说完看向银城道:“您在远离这一切的边境线上,这些对您来说一定有些难以置信吧。”
银城本来想报以不屑冷笑的,可这句话却让银城有些不舒服了。
“事实上我见过比你现在臆想的这些事更肮脏更残酷的阴谋,但……你就这么挑明了把阴谋论说的跟真的似的,我就不得不怀疑你的心理有问题了。”
江归时沉吟了一阵后突然笑了,他笑的时候特别好看,就连银城这个大男人也被眼前这个偏柔美的男孩子惊艳到了。
可即便如此,银城也不会就这么轻信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孩的胡言乱语的。
“您给了我十五分钟,现在我只用了三分钟,我想我还有十二分钟,我可以继续吗?”
银城看了下时间后:“如果你继续这么胡说八道,我很难保证让你说完。”
江归时点了点头:“您放心,接下来的话不涉及任何阴谋论,相反……是我对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的一些总结和想法,我一直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希望您不会介意。”
银城又吸了口雪茄,耐住性子道:“唔……继续。”
江归时继续道:“从我得知这些真相……”
“呵……”
“假设这些臆想是真实存在的,我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江归时正色道:“为什么白元祯要这么做?作为七大家族之一,白元祯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财富和地位,而且就算白家有意扩张自己的势力,他的对手应该是其他六个家族,而不是这些对他们根本毫无威胁的志愿者才对……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把金钱、权利和名望三个要素从这起阴谋的目的中去除了,但是,去除这些之后,还剩下什么足够让白元祯,或者说,密谋这一切的人有足够的动力去付诸行动呢?”江归时说完看向银城。
银城叼着雪茄,脸上的不屑一顾已经少去很多了,但他没有急于开口。
没有得到回应的江归时自问自答道:“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可能是站的高度不够,我没能看到这件事它真正构成的蓝图是什么,作为一个要素元件,在一个完整的,庞大的计划中,它所起到的作用不会单纯的从某一个点就能看透,所以……我开始学会隐忍,并试着整理这些年发生的各种事件,并试着涉身其中,尝试从细微和宏观两个角度找出答案。”
“嘶……”银城吐出一口烟,然后把雪茄屁股扔进垃圾桶道:“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得到“赞赏”的江归时面无表情,他继续说道:“但我仍需要一个起点,而这个起点仍要回到最开始,回到我父母遇袭身亡这件事上来。”
银城咳嗽了一声,双手抱怀,那眼神是在提醒江归时说话要有分寸。
江归时也很自觉,他说道:“我父母那批志愿者原本是打算通过为自由民提供先进的医疗服务和生产设备来说服自由民主动加入光荣共和国的,此举同时也意在缓和自由民与光荣共和国之间的敌对状态,可是这项工作势必任重道远,不是短时间就能起效的,所以……对比后来的自由贸易港口的开通,我父母这些人真的是太‘傻’了。”
听到这个“傻”字,银城闭上了眼,他心底其实已经多多少少有些相信江归时的话了,只是……只是他没办法接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