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型机械开过来的时候就像一座山正在慢慢移动,由远及近。
起初看着还很远,与天边的太阳挤在一起,有些朦朦胧胧的,看不清轮廓。
可是到了中午,它的庞大与压迫感就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张毅提前预支了下个月的休息时间,就是为了赶在清理开始前帮着莉琳他们搬家。
新的住处也已经找到了,不在地下,但也不大,勉勉强强够街道上的那些邻里住进去……但像阎婆婆这样有自己的地下作坊的人是没办法把工厂也搬过去了,所以她听说张毅给他们找了住处的时候就直接跟张毅说明了自己不会过去的。
张毅也不勉强,但还有一个人也拒绝了张毅,这就让张毅很意外了。
这个人就是几天前和张毅攀谈了一下午的富贵同志。
……
“来来来,毅哥坐,咱俩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吧?”富贵同志很热情,但他的家一如既往地的破,只是比以前干净了许多,看着不那么脏乱了。
张毅原本是不想跟他这浪费时间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眼前这个人戒了酒、戒了赌,又改了个奇怪的名字后,张毅就不再那么讨厌他了,甚至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所以即使时间宝贵,张毅还是鬼使神差的跟着富贵同志去了他位于街道最中心的家。
张毅坐下了,富贵给他倒了酒,然后笑着道:“毅哥最近很忙啊,都有一个月没回来了吧?”
张毅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然后端起酒看了看,奇道:“这是小缘道吧,很贵的啊!”
富贵笑了:“是啊,一瓶三百多塞恩呢!不过是招待毅哥嘛,这种酒还是便宜了点。”
张毅听出他话里有话,便问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最近是不是又开始赌博了?”
富贵却急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自从那次被人断了手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了!毅哥待我不薄,我哪能这么不长心呢。”
张毅看着他的机械义手,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王富贵的场景。
当时这位富贵同志还没有改名字,还叫王成玉的时候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一坨烂泥。
不但嗜酒,而且好赌,再加上没有正经的工作,收入不稳定,所以基本上没什么朋友……但是王成玉有一样本事,那就是偷东西!
而且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偷小摸,而是正了八经的在这个“行当”内有身份地位的老手。
可是老手也有失手的时候。
更何况王成玉喜欢喝酒。
大约是在一年前,王成玉刚输了全部的家当后心情不爽,就独自一人在巷子里喝酒,喝的烂醉如泥,等到清醒时发现有人也醉倒在巷子里,而这个人就是刚到波西瓦尔的张毅。
当时王成玉看张毅醉的不省人事本打算帮他一把,结果将他扶到一边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张毅怀里的“宝贝”,于是见财起意的王成玉来了个趁人之危、顺手牵羊。
然而王成玉怎么都没想到的
是,正是这件东西让他被人剁了双手。
等到他回过味来时才意识到自己偷的这个人干的事要比他这种小偷小摸危险的多……侥幸捡回一条命的王成玉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结果没想到“失主”张毅又找到了他,并索要当时被王成玉偷走的那样“宝贝”。
王成玉才刚被人剁了手,哪还有什么宝贝在身上,这下真是一时糊涂,栽了大跟头。
但王成玉也算是从这天起认识了张毅,并且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始终跟着他,直到半年前,两人的约定结束,王成玉才重获自由,并且给自己改了个奇怪的名字“王富贵”。
也许在别人眼里,王成玉改名字不过是件很寻常的小事,根本无须在意。
可是张毅却始终记得王成玉逢人就说以后要叫我“王富贵”那天,眼前这个人就彻底的变了。
他不但戒了酒,戒了赌,还学会隐藏自我起来。
日子虽然比以前更加清贫,但屋子却干净利落起来……那感觉,就像王成玉在改名的同时“重新做人”了一样。
起初张毅还不算多么在意,但慢慢的,他就觉得这个“王富贵”越来越有意思。
就比如有一次张毅和王富贵出去买东西时碰见一群自由民在朝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人扔垃圾吐口水的时候,王富贵突然问张毅:“毅哥,你觉得什么是民意?”
张毅当时被问的很是莫名,便随口回答道:“大家想做的事不就是民意咯。”
王富贵点点头,笑着道:“对,不过更确切点说,应该就像眼前这景象似的……落水之狗,人皆殴之……没人会在意这个被欺负的可怜人是不是真的有可恨之处,大多数人应该都只是路人,却都停下来做了一样的事,这就是民意。”
张毅听到这种奇怪的比喻心底既有惊奇,也有一些不太认同。
他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老人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人犯了众怒,而仅仅是因为一开始有人在欺负他,然后就越聚越多?”
王富贵一挑眉:“不信?”
张毅:“不信。”
“那咱们去问问?”
“好。”
于是两人上前拦住一个一脸兴奋的小伙子,张毅问他道:“哎哎哎,朋友,这人犯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一起欺负人啊?”
小伙子笑容一收,上下打量了一下张毅,随后冷哼道:“关你什么事!”
张毅一怔,表情顿时转冷。
王富贵憋着笑,然后没等张毅发火就先开口道:“兄弟,说话别这么冲,我们也就是好奇,而且你们这多人欺负一个老人,这要是让那些仲裁者看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看我们呢。”
小伙子听了这话脸色变了,他扬起手放下来,然后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别问我。”说着就急匆匆的走了。
这时情况已经不言自明了。
张毅看了王富贵一眼,随后掏出思维手枪开了一枪,并喝道:“喂!干什么呢!把人当狗欺负很开心
吗?”
他的声音很大,人群纷纷侧目,其中一人认出是张毅后,立马招呼手下散开。
不多会,刚才还聚做一团“义愤填庸”的人群就没影了。
至于那被围攻的老人被王富贵扶起来后,只淡淡的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张毅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觉得这个“王富贵”……
很有意思……
……
“那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买这么好的酒?”张毅问。
王富贵笑而不语,只不断的举杯,倒酒。
喝了一会后,王富贵问张毅:“毅哥,你真的想过我们这些人的未来吗?”
张毅一皱眉:“这叫什么话?”
王富贵摆摆手:“毅哥,我不是在埋怨什么,更没有指责毅哥的意思……其实大家都清楚,毅哥你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一定有结果的。”
王富贵意有所指,张毅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但是……
“那按照你的意思,所有人就应该永远呆在这下水道里?就只能当一辈子寄生虫……老鼠……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嗯?”张毅反问王富贵。
王富贵却笑了:“毅哥,您这话,就算不就事论事,也从一开始就存在逻辑不通的问题。”
“逻辑不通?”
“对,逻辑不通。”王富贵叹了一声道:“就拿小欧来说吧,或许毅哥你的期望是对的,他这么干净的孩子,只要足够努力,早晚能够离开这下水道,可是事实呢?小欧虽然足够努力,却唯独缺少了最必要的那一份灵性!而这些……不是靠努力就能成的。”
张毅闻言冷笑了一声,但正要开口时,王富贵却阻止了他,并继续道:“毅哥你听我说完,我不是说人和人天生有差距,而是人要认清自己,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适合自己的方向,就比如我,我这人在双手被人砍掉之前虽然嗜酒好赌,但是论起偷东西,我绝对敢说,这世界上就不存在我想要偷,却偷不到的东西!这就是我的本事!”
张毅白了王富贵一眼道:“听你这意思,你还挺自豪啊?”
王富贵笑了笑:“毅哥你别笑,我还真就挺自豪的!当然……在很多人眼里,只要提到‘偷’就不会觉着这很体面,可是……毅哥,这世上小偷虽然人人喊打,可是‘大盗’却基本上都是人前显贵啊。”
“大盗?”张毅仔细品味了一下王富贵话,随即明白过来了,但他依然不太认同王富贵的观点。
他说道:“你这种比喻有点过于牵强了吧!虽然那些大人物的手的确也不算太干净,可是你把小偷和‘大盗’放在一起比较,不就是想要强行往自己脸上贴金吗!”
王富贵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毅哥说的是,偷就是偷,没什么好辩驳的,不过我想说的是,如果能够合适的机会,我这样的人也一样可以体面的去‘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