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街道上还纷纷扬扬的飘着杏花,一行华贵的辇车停在了燕雀楼门口。
燕雀楼是楚国最有名的青楼,说它有名倒不是因为它的规格多么宏大,而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头衔的绯悠闲,以一文钱的价格将自己卖进了燕雀楼中。
绯悠闲到底有多美,见过她的人都会对此保持沉默,因为对他们而言,世间再好的语言,用来形容她的冷艳都算是亵渎。还有传闻说,向来蛮横贪色、飞扬跋扈的王司徒公子曾经带着一群人闯进燕雀楼,想要仗着自家老爹的势力强抢美人入府,但是在见到绯悠闲之后,又老老实实、呆呆傻傻的回去了。
自此之后,这位王司徒家的公子便每日守在燕雀楼中,不砸东西不骂人,只是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只求能再见绯悠闲一面。后来曾有人好奇问过这位纨绔贵公子,当初为什么没有把绯悠闲抢入府中,王大公子将那人毒打了一顿,只丢下了一句:这样的美人,岂是我们这等俗物所能染指的?
绯悠闲是大家的,这件事是整个楚国都心照不宣的,于是这位绝世风华的美人,被人们众星拱月般供奉在燕雀楼中,就连万人之上的楚王,都不敢对她乱动什么心思。
做美人做到人尽皆知也就够了,倘若到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地步,那么这个美人当真是举世无双,冠绝天下了。
于是这天,楚王的第三个儿子公子湛特意驾临燕雀楼,打算寻机会一睹美人的风采。
燕雀楼中,小厮事先铺好了红毯,众人恭恭敬敬的跪在两边,公子湛下了马车后,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护从皆跟在他的身后,寸步不离的守着他,而他的旁边还另有一个人,神情淡然,走路的姿势不卑不亢,衣着打扮倒也算得上华美。
“子羡,今日本公子带你去见一见,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
公子湛在前头笑得满面春风,走起路来如风摆柳,缓缓合上了折扇,拿在手中轻敲了两下,侧首对他旁边的沈阙道。
子羡,即沈阙的表字,楚国人都知道,公子湛的性情向来不拘小节,豪爽大方,是以连这位齐国来的质子都能成为他的入幕好友,两个人经常结伴游玩,可称得上是形影不离,相互之间更是以表字相称,如此不避异国之嫌,也不怕在朝堂上惹人非议。
沈阙一袭淡黄的衣衫,衣袖处锈着银线的麒麟,赤红外袍的腰间横着一块美玉,举止间带着王室的气质与风范,模样亦是风流绝艳,儒雅非凡,此刻听到公子湛近于放肆无礼的话,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唇角,对于这位好友颇有无可奈何的味道。
五年前楚国与齐国大战,齐国战败,而作为齐国国君的小儿子,沈阙被送到楚国的国都当质子,原以为凄风苦雨,归乡之日遥遥无期,没想到却在这里认识了公子湛,也因为公子湛的多加照拂,他在楚国的生活并没有太艰难,只是每当回想起故土时,难免会有些许思乡的情绪。
公子湛向来喜好结交朋友,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游玩,自然要叫上一大帮人来吃喝玩乐,那些人大多都是国都大臣富商家的公子,一听说公子湛在燕雀楼设宴,早就三五成群的赶来了,嬉笑怒骂玩闹之时,见到公子湛和沈阙走过来,均起身走到酒案边施礼。
公子湛笑嘻嘻的摆手,让他们随意落座,自己撩袍迈步走到首座上先喝了一杯水酒,而沈阙则坐在他右手边的酒案旁,注视着眼前的这一番繁华似锦,不由想起了昔日齐国的王宫,淡然的笑意中隐约流露出落寞的伤情。
这是一个宽阔的场地,楚国的达官贵人们多会在此举办宴会,装饰奢华典雅,地面皆由梨花木铺就,中央建着一座歌舞高台,从高台上方引出十几道软锦红绫,场地周围栽植着数株杏花,微风拂来,皎白的落花飘零满地,竟连风中都氤氲着淡淡的清香气息。
良辰兼具美景,赏心亦能悦目,众人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推杯把盏之间时光过得倒是挺快,眼见着太阳西垂,天色逐渐阴暗了下来,燕雀楼中转眼掌起了大红的灯笼。
红绡昏暗的光线中,十几个身姿优美的舞姬身着盛装,纤纤玉手提着精致的宫灯,结队登台为众人献舞,美人如花,舞若朝阳,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是凭添了几分情调。
公子湛早就有些醉意,笑吟吟的望着台上的舞姬,灿烂如花的笑容中,眸中却依旧冷静分明,而沈阙仅是抿了几杯清酒,漫不经心的朝着台上扫了几眼,亦是没有多少兴致,他们两个均是出身王族,从小见过的美人千千万,青楼的这些货色,自然是看不上的。
倒是那些大臣富商家的公子,酒过三巡,言行之中未免会有些冒失,不时拍案大笑,扯着嗓子叫嚷着,也不怕冲撞的公子湛的大驾,还有人晃晃悠悠的拎着酒壶,在酒案之间穿梭游走,与同伴推杯把盏的同时,眼睛迷离宿醉的望着台上,连手里的酒倾洒出来都不知道。
一舞之后,舞姬们纷纷退下了高台,配乐的琴弦陡然转折,回荡在夜空中竟有些傲骨铮铮的寒意,公子湛不由颤了一下,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大半,那些醉酒的人也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不远处的阁楼中,那里似乎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物吸引着他们的心神。
杏花纷纷扬扬的飘荡着,一个女子从阁楼中翩然跃出,轻盈的脚尖踏花而来,衣带翻飞,恍若九天的神女缓缓坠落在高台之上,她身着一袭银灰的衣裙,柔美的身姿伫立在台上,淡然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众人,银白的发丝随风纷飞,衬着绝世冷艳的容颜,像是这世间最华贵优雅的风景。
很快,她的视线就定在了不远处的沈阙身上,被这个人周身月白风轻的清和之气吸引,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越看就越觉得有趣,连望着人家的目光都热切了许多,她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魂魄,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像是冰雪一样无暇,甚至魂力上都隐约泛着宁和的白光。
对于妖怪而言,人类的魂魄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盛宴,越是纯净,对他们的诱惑力就越大,此番见到沈阙,就连绯悠闲这样强大的妖怪,都不由心中一动。
在一阵惊呼声中,绯悠闲纵身飞起,翩然落在了沈阙的酒案之上,以一种优雅绝艳的姿势半跪着,偏过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沈阙,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微凉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颌,冰凉的笑意里似是开玩笑般,不紧不慢的问道:“这位公子,卖身么?”
她的话一说出,周围的贵公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高喊道:“齐国世子可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若是姑娘想要的话,在下倒是愿意把心交给你。”
周围的异动,绯悠闲恍若未闻,眼眸静静的注视着沈阙,好像这世间只有他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语气有些清冷:“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可以么?”
沈阙望着她的容颜,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迟疑了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答案,绯悠闲顷刻笑了,冰冷的容颜绽放在夜色里,像是清丽的雪莲花,她从酒案上走下来,白皙柔美的手指缓缓覆住了沈阙的手,不紧不慢的走在前方带路,深情款款的回眸,一路牵着他朝向阁楼走了过去。
那些贵公子们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连酒劲都清醒了不少,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对离开的身影,迷离的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见到的倩影,良久才有人失声道:“方才那位……莫不就是绯悠闲吧?”
一经提醒,大家终于恍悟过来,再看沈阙和绯悠闲,他们早已经走进了阁楼,哪里还能见到美人的身影?
天下闻名的大美人就这样生生错过,许多人都在唉声叹气,懊悔不已,一边为自己惋惜,一边又在艳羡沈阙的好福气。
公子湛倒是不甚在意,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阁楼,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折扇不紧不慢的轻摇着,幽幽的说了一句:“子羡还真是有艳福呢!”
燕雀楼高,一轮明月遥照九洲,在天地之间洒下了银白的光辉,暗香疏影下的人们继续着方才未完的笙箫,伴着舞姬们翩然的云袖,放肆的唱着,跳着,演尽了世家的繁华与喧嚣。
而此时的高阁之内,绯悠闲牵着沈阙一路走到了木桌旁,深情款款,温存迷醉的气息回荡在黑暗中,她轻按他的肩膀推着他坐了下来,冰凉的手指缓缓覆上了他的侧脸,唇边不动声色的勾起危险的弧度,望着沈阙纯净完美的魂魄,尽是炙烈热切的贪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