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泠的嗓音,让正在撕扯的牙婆和汉子住了手。
他们几乎要忘了,屋檐下还有一个姑娘站着。
她天真无邪仿若不沾世事的眸子,此刻看着,却透出一种看遍繁华的熟稔。
路黑娃伏在地上,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很美好的声音,像是蝴蝶飞过一样,落在他的心上。
蝴蝶,是路黑娃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辛夷见两人一齐沉默,再次重复:“十两银子,他,我买了。”
牙婆闻言喜不自胜,又怕这小姑娘是同情心泛滥,空口白牙拿不出银钱来。
毕竟,她穿的虽好,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没独自出门的道理。
小户人家的碧玉,能拿出十两银子的,不多。
牙婆心里揣着,不由问:“小姑娘,买奴才的事儿,你自个儿能做主么?”
那汉子却急急嚷道:“有人要把这个兔崽子买走,你快将我银钱退了。”
两人,全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辛夷手探向荷包,里面还有一锭十两纹银,她本是从吉祥兑了打算做家用。
还没捂热,这就要飞出去了。
雨势加大,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牙婆捡起伞缩着身子,等待辛夷回话。
她目光殷切,恨不得立即甩掉手里这个赔钱货,微眯的眼睛聚起光芒。
青石板路面,被雨水冲刷的格外干净,趴在地上乞丐模样的孩子,衣服上的泥污也被冲掉。
这么大的雨,身上又带着这么多的伤。辛夷后悔自己的冲动,难得做个善事,要是带个死人回去,就成晦气了。
雨不停的往脖子里钻着,路黑娃低声呻吟着,浑不知自己的命运,此刻正交由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儿决定。
到底还剩一口气在,辛夷下了决定,从荷包中拿出银子来。
那汉子双眼放光,伸手就要夺过,辛夷将手缩回。
“卖身契,拿出来。”
没有卖身契,她这银子便是白掏了,辛夷不是初入江湖的新手,这点儿还是懂的。
汉子闻言,眉开眼笑,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拿去,拿去,这晦气的小子,老子再也不想伺候了。”
辛夷接过扫了一眼,确认是卖身契无误后,才将银子递了过去。
一手交钱,一手交——辛夷望了地上狼狈的男孩儿一眼,十两银子,换了一个只剩下半口气的家伙,她真是傻了。
汉子接了钱,又啐骂了地上男孩两句,这才掉头离开。
眼前一片纯白闪过,路黑娃吃力的伸出手,揪住了那朵飘动的云。
裙角被人拽住,辛夷低下头,稍微用力,便从他手中挣脱。
只余两个黑色的指印,留在了洁白的长裙上。
牙婆满心欢喜的看着两人交接后,谄媚的跟辛夷说:“嘿,小姐。我跟您说,别看这臭小子倔头一个,他干起活来力气跟成年男子一样大。”
“好了,不想让我后悔的话。现在把他背起来,送到我家。”
辛夷了然的说着,不想再听牙婆扯皮。
无论是董婆子,还是其它牙婆,辛夷对她们都没有好感。
雨渐渐停了,从淅淅沥沥到偶尔几滴,晦暗的天空,慢慢露出一丝光亮。
辛夷又看了一眼手中卖身契,蹙眉瞧向地上少年。路黑娃,这个名字太土气了。
牙婆生怕买主反悔,也不嫌路黑娃脏,将伞一收,蹲下身子把他拖到了背上。
她人长的矮胖,力气也大,背着路黑娃并不显吃力。
辛夷望了一眼逐渐放晴的天空,吩咐道:“跟着我走就成了,到地方后你的事儿就完了。”
不用赔银子,牙婆心中正爽快,也没推三阻四,老老实实的背着路黑娃,在后面跟着。
雨过天晴,空气清新自然,空无一人的街道,渐渐出现了人影。
许多方才闪避不及的人,湿漉漉的在街上走着,浑身上下就一张脸是干的。
桂花酥外包的红纸被雨水打湿,捏起来软软的,辛夷哀叹,真真成了桂花面了。
这到底是什么事儿,她不就是一时兴起,出门儿买包桂花酥,怎么连带着买回来一个人。
还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麻烦,不知道要浪费多少药钱的人。
辛夷无语凝噎,她的银子,真的不多了。
停了雨,路好走许多,很快辛夷的新宅就出现在眼前。
“就在这里了。”
辛夷将桂花酥还有伞收了起来,拉着铜环把门打开。
牙婆扑通一声把路黑娃放下,揉着肩膀,邀功的表情很明显。
辛夷却是没理她,罔顾人命,连个孩子都打,真是黑心透了。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汪清直两人,他跟妻子赶到门口一看,原来是小主子回来了。
刚才一场大雨,让他们生生提起了心,担心着小主子是不是被雨隔在外面。
只是旁边还有斜身半靠在墙上的半大孩子,以及一个矮胖婆子,让他们疑惑起来。
汪清直开了腔,问到:“囡囡,这是?”
辛夷下巴微抬,对牙婆说:“你先走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好叻,小姐,您以后要是缺人手了,甭管是想要丫头还是小子,来找我李婆子就行了。”
临走前,牙婆还不忘给自己个儿拉生意。
不过她瞥了眼地上坐着的路黑娃,心里暗道这小姑娘心善,买回来个受伤的孩子,万一家里大人不同意怎么办。
她也不再恋栈,急匆匆的扭着肥硕的屁股离开了。
没有外人了,刘婆婆指着地上的路黑娃疑惑的问:“小主子,这是怎么回事儿?”
迷迷糊糊间被人背到了陌生地方,脸贴在冰凉的墙壁上,路黑娃一阵热一阵冷的,身子开始哆嗦了。
极度的不舒服,让他轻声的哼咛着。
辛夷看着自己拿钱买回来的麻烦,神态复杂的说:“婆婆,这是我买回来的小厮,院子平时也需要人打扫了。”
这种托辞,连辛夷自己都不信,捡回来这么一个半条命都快不在的人干活,给自己找活干才是真的。
只是让她说自己发善心带回来这小子,她又觉尴尬。
确认是辛夷带来的人后,汪清直蹲下身子,扶正了他的脸,被上面纵横的青紫伤痕惊到。
他伸手探向了男孩儿的额头,几乎指尖刚碰到,就传来了滚烫的温度,汪清直面色一变道:“不好了,他发烧了。”
心中所想好的不灵坏的灵,辛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汪清直一把抱起路黑娃,也不嫌他身上尽是泥水,将他往自己屋中抱去。
刘婆婆跟着丈夫,一起往屋里跑,独留下辛夷站在门边。
她眨了眨眼睛,这节奏好像不对,二老怎么比她还热心的样子。
身上带着那么重的伤,在雨中淋了那么久,发起烧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然而,在古代这种伤害都能要人命的地方,他这场烧发下去,还能活命么?
辛夷关了门,缓步朝庭院中走去,路黑娃之所以打动她,是因为在绝境中对妹妹那份关心。
一路冷眼旁观,她也能勾勒出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致就是路黑娃从雇主逃出,然后跑到了妹妹卖身的地方,接着被护院打了一顿丢了出来。
在濒临生死之时,他心中挂念的人还是自己妹妹,这样的亲情,正是辛夷所向往的。
所以帮助他,也是在证明,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依赖的亲情。
亲情,那样温暖又遥远的事物,辛夷不愿相信,所有的亲情都不堪考验。
想到这里,辛夷叹了口气,希望路黑娃命大一点儿,能撑过去,他的命不止属于自己。
她刚想到二老的房内看一下路黑娃的情况,结果被端着脸盆从屋里出来的刘婆婆拦住。
“小主子,老头子正在用烧酒给那可怜孩子降温。”她说着用胳膊蹭了下眼泪,“作孽啊,小小一个人儿,身上快没一处好地方了,净是伤痕。”
辛夷心下恻然,止住了脚步问到:“有我能帮忙的吗,婆婆。”
“这,唉,小主子,我们老两口只会点儿江湖把式。想看好他的伤,恐怕得请大夫来。”
刘婆婆说话时表情十分沉重,请大夫就要花钱,这段时间搬进新家,银钱散漫着使。
小主子年纪尚幼,他们老两口赖着张老脸,全靠着她吃喝,进进出出都是钱。
新来的这个孩子,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他们老俩没有孩子,一见就心疼上了。
想治病,就得请大夫。
小主子花了发了善心,把这受尽折磨的孩子带了回来,再让她出钱请大夫,太过得寸进尺。
眼见老两口自发的把照顾路黑娃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辛夷感慨万千,既然人都带回来,救人也得救到底。
“不用担心,我这就去请大夫。”
“哎,这事儿怎么能让小主子您去。你对这边不熟,老婆子这就跑腿儿去。”
话原是如此,辛夷也没强求,点了点头。
银子,不多了,她心中盘算着,改明儿把吉祥钱庄里的银子全兑出来吧。
路黑娃一身的外伤再加上伤害症,想要治好,少不得要吃一旬药。
这一旬药下来,她的一百两银子,真的所剩无几了。
日子还长,赚钱的事儿,又要提上章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