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雨的地面湿滑不堪,白衣女子身上沾上了无数泥水,她狼狈的在地上趴着,大张着嘴巴,呆愣愣的瞧着柳元景。
她湿漉漉的黑眼珠,眨也不眨怯懦万分的瞧着从天而降的男子,身子一直在抖,好像他比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汉子还要吓人般。
围观的人,见这出热闹愈发好看,不由纷纷驻足。
柳元景出手太快,竟无人发现是他重创了伸手的汉子,还以为那人忽然发了癫病。
大凡人都是爱热闹的,几个汉子太过凶悍,路人不敢伸出援手。见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手中抓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小姐,还以为事情会有转机。
不过看好辛夷的人并不多,在平京城随便拎出去两三个人,搁在地方上都是豪强大户。
但这是京城,五品以下官员多如狗的地方。辛夷打扮的富丽,身边连一个得力的丫鬟都没有,显然出自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规矩。
这样一个人儿,对上了翠苹楼的莽汉,胜败立见。
辛夷与柳元景身子贴的极近,几乎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气。
雨后初晴,天还是凉凉的,这份暖意让辛夷莫名的舒坦,刚才的惊惧一下子烟消云散。
一些乌合之众,有柳元景在,她怕什么,难道他们还能翻天不成。她是这样想着,眉眼中的笃定和娴静,让几个满头雾水的汉子摸不着头脑。
“钱大,你这厮好端端摔倒干甚。我说前面的贵公子,您可掂量着,咱们翠苹楼要人,您可别拦着。”
说话的人神情挑衅,任何有血气的人,见了他这模样,恐怕都要强行出头伸张一次正义了。
他不可一世的申请言语,也不知是想息事宁人,还是要挑起争端。
果然,围观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本来就要在强人手中吃亏的小姐,多了一位俊俏的公子哥做帮手,局面稍好了些。
但是因着柳元景生的斯文俊美,大家只当他是文弱书生,没能想到可以凭他一己之力力挽狂澜。
伏在地上的女子心思一转,身子猛然朝柳元景扑去,边扑边喊:“少爷小姐,只要你们出十两银子,香蝶以后愿为你们当牛做马,任由驱使。”
她神情凄楚,眼周红肿,涕泪横流,又不让人觉得肮脏。
柳元景毫无怜香惜玉之情,身子往后一腿,鞋尖轻挑将女子踢到了一边。
他不是愣头小子,怎会这么简单就受人蛊惑,做出行侠仗义之事。想他堂堂英国公世子,身边奴婢哪个不是千挑万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想待在他身边伺候,着实可笑。
柳元景冷峻的表情,让香蝶心里敲着鼓,疑心事情有变,不知该如何继续。
按照计划,十两银子对于身穿绫罗绸缎的贵人小姐,根本不值一提。那位小姐从讨债人手中买下她,以后她就跟着为奴为婢。
主子说了,这次要对付小姐的心地善良,见她被人欺压,定然会义愤填膺将她救下。
可是香蝶连哭带喊的闹了一场,发现主子口中所说心地仁慈的小姐,眼神中只有不解,没有怒火以及出头的意思。
想到这里,白衣女子低下头目光闪烁。这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她今日的目地,定要死守在心里不能对外人透露。
半路里杀出个贵公子,香蝶吃惊之余,又敬佩主子的料事如神。在她们行动前,主子可是提醒过的,可能有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出手。
只是,香蝶偷偷用余光打量着柳元景,他的模样俊秀两字怎能形容。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松下风教人挪不开眼睛。若不是香蝶另有图谋,能够委身在这么一位好儿郎身边,也不算空乏此生。
“受惊了么,回家吧。”
香蝶的哀求,男子得意洋洋的恐吓,好似没有一句落在柳元景耳中。
他神情专注的望着辛夷,确认她没有什么不妥后,和声细语的劝她回家。
本来再辛夷受困的第一时间他就该赶到,不巧柳元景刚才发现了两条鬼鬼祟祟的尾巴。为了除去后顾之忧,他走开了片刻。
没想到好似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就这一会儿功夫,辛夷就碰上了麻烦。柳元景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好在辛夷没出什么事儿,不然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平京城中,盯着他的人不少。但是有谁会如此心急,在他刚得到圣上赐婚时,用拙劣的手段跟在他身后。
被柳元景抓住的人,只言称受十皇子指使,柳元景对这个答案只能冷笑。
柳元景不聋不瞎,哪怕他再不关心朝政,也知十皇子和七公主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在这种敏感时刻,十皇子派人追踪他,岂不是暗示着对圣上的赐婚有意见。
别说十皇子不会有意见,就算真的有意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设局。
到底谁是幕后黑手,为什么要将罪责推到十皇子身上。
或者,对方知道,只要将罪责推到十皇子身上,柳元景碍于两人之间的牵绊,不好再继续追查下去。
否则,以后传出去柳元景与未来妻子胞弟不合的消息,正合了幕后人的心意。
一连串的巧合,加起来就不叫巧合,而叫圈套。
所以,柳元景对于面前苦苦哀求的香蝶,没生出半点怜悯之情。
柳元景来后,辛夷心神安定,倒生出疑惑来。今儿这事处处透着诡异,堂堂平静作为一国之都,怎会发生当街强抢民女之事。
翠苹楼听着就像**楚馆,为了十两银子被人卖到窑子里,香蝶不甘愿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打手的目地是为了将香蝶卖进楼离去,为何还会任由她在街上喊冤。来来往往人这么多,万一哪个报了官,他们岂不是扑了场空。
在这么多人理,香蝶随便一扑就扑到了她的脚下,太多的巧合,让辛夷怀疑起眼前的一切。
香蝶匍匐着身子,披头散发神情绝望。后年几个粗汉,除了抱着手腕哀嚎的钱大,剩下的几个人似乎不疾不徐,在这里干耗着。
他们的目地到底是什么,辛夷心思缜密一下子找到了症结所在。
也许,今天眼前这出大戏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辛夷垂眸,看向可怜兮兮的香蝶,这么可怜的人,一个跪求帮助,因为没有十两银子就要被捉进**的人。
只要她出十两,就能换来她的感激,换来她的生死相随。
无论从哪方面看,她出银子买下香蝶都是百利无害。行了善事得了善名,还收了忠仆。
也许事态发展超出了预料,一个眉毛粗硬的汉子,皱着一张脸凶巴巴的上前,一把揪向香蝶的衣领:“臭婆娘,还想往哪儿跑。你也该认命了,你爹拿不出银子来,拿你抵债天经地义。”
香蝶被人提住了后背,惊恐的挣扎着,啊啊的尖叫声几乎要划破众人耳膜。
她可怜凄楚的模样,引得大家动了恻隐之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辛夷身上,好像在责怪她心肠冷硬无动于衷般。
他们坦然的袖手旁观,却觉得既然香蝶求助了辛夷,她就该出手相帮。
如果她帮忙,就是可喜可贺,大家为她鼓掌,不帮忙的话就是面冷心硬。
两个汉子一左一右架着香蝶胳膊,她身子后退不愿意跟他们走,两条腿在泥水中拖行着。
这样的情景,任谁见了也要于心不忍。
辛夷深呼一口气,喊了声:“慢着。”
鱼儿终于上钩了,香蝶等人心里一颤,提着她的汉子放慢了脚步,回头大模大样的说:“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我们可是要带她回去赴命的,别误了哥俩儿的时辰。”
心中有了决定,辛夷也不怯场,上前一步,目光转向香蝶问到:“你欠了他们的银子,借据可在,还银子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香蝶终于等到有人相助,哭泣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说:“小姐,香蝶求您买了我吧。今天是最后一天,香蝶本想卖身为奴还了这笔债。他们却苦苦相逼,非要将香蝶卖到那丧尽天良的地方去。”
她大声恸哭着,颤巍巍的举着手中借据。
辛夷也不上前,淡淡的说了句:“既然借据今日才到期,这十两银子,我们帮她出了。”
听了这话,几个大汉哄然大笑,怪里怪气的说:“也不知哪里的来的富贵小姐,竟生出雄心豹子胆,管起我们楼里的事儿。”
柳元景自恃身份,不想和破皮无赖纠缠,正在这时有人喊到:“官兵来了。”
听到官兵来了,先前伤了胳膊的人,面上浮出惧意,扯了扯身穿短打男子的衣袂。
几人脸上同时露出了惶惶之色,之前还气势汹汹的汉子,忽然变了脸色,放低了声音说:“两位公子小姐,难得你们菩萨心肠,只要能掏出十两银子,这个臭丫头就卖给你们了。”
辛夷望向柳元景,她出来的匆忙,荷包里只有些碎银子,没有十两一锭的。
虽不知辛夷究竟想做什么,但是柳元景知道她绝不像轻易上当的人,于是从了她的意思拿出十两银子,扔到汉子怀中。
领头汉子手中拿到十两成色雪亮的银子,笑的合不拢嘴,丢下了契书和香蝶扬长而去。
他们走后不久,果真来了两个官兵,见人群已经散开,辛夷和柳元景手中又有借据,也没多问便离开了。
转眼间,只剩下三人。
香蝶仓促获救,对辛夷似是有无尽感激。她跪在地上,冲着两人足足磕了七八个响头,额头红肿了一片。
最后还是辛夷出言制止了她的举动,香蝶才停了下来,感激的说:“香蝶多谢两位公子小姐出手相助,从此以后,香蝶愿意粉身碎骨为两位当牛做马。”
她头发凌乱,衣衫上满是泥污,唇角也才刚才的拉扯中磕破。凄惨的样子,大概任何人也拒绝不了她的报恩。
辛夷点点头,将她扫了一眼说:“你想跟我回去吧,家中缺个粗使丫头,你暂且顶上。”
成了,香蝶心中一喜,慌不迭的做出感情神情,直将辛夷当做活菩萨般恭敬。
主子交待的事儿,她已经完成了一半。起初辛夷不为所动,香蝶还以为任务要失败了。
等到那位贵公子出现,她还不是要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仁慈。主子说的没错,人都爱脸面,他们的计划一定能成功的。
本是出门一趟,结果收了个丫鬟回来,辛夷这一趟没有白走。
回去时,柳元景嫌弃香蝶身上污秽,让她坐在马车外,自己则陪着辛夷坐在车内。
香蝶有心打探两人关系,假装体力不支靠在马车上打盹儿,耳朵则一直关注着车中声音。
谁料,两人好似泥佛入定一般,坐到了马车中后,一声不吭,让香蝶无从下手。
难道他们发现了什么,香蝶心头一跳,努力回想着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不会的,这种事儿,她做了那么多次,怎会让人看出端倪。
香蝶细细听着,从一片繁杂中,辨听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来,出手买下她的小姐,困极睡过去了。那么,另一位公子一丝响动都没有的原因,就有了答案。
马车内的人,金童玉女般搭配,香蝶心里惦念着主子的吩咐,不由有些害怕。
那个面容清冷貌美的男子,身份显赫,乃是英国公世子。在一个世子面前装模作样,被拆穿的话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香蝶脖子一下子变得凉飕飕的,只能安慰自己,主子只是让她打探消息,没有吩咐什么害人的事儿。
还承诺过,只要她做的好,就帮她一家老小尽数脱了奴籍。
这样的好事儿,可是千载难逢,她一定要努力将主子的命令执行好,莫要错过这次的绝佳机会。
府中两位主子,大清早的一前一后的出了府,一个随从都没带。金武和火武在院子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直到见柳元景二人平安归来,才将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谈何容易,既要保护世子周全,还不能忤逆了世子的意思。
万一世子出门遇到什么危险,他们提头都不足以恕罪。要知道,如今的世子不止是英国公的命根子,还是当今圣上未来的驸马爷。
对于尚公主一事儿,金武和火武其实并不赞同。他们家世子钟灵毓秀,勤于兵法上了战场绝对能够建功立业,成为一等一的好男儿。
可是尚了公主,以后世子爷除了继承爵位,只能领个闲职。对于旁人来说光宗耀祖的事儿,世子偏偏最为不齿。
靠着女人的裙带享受福萌,在英国公麾下的好男儿看来,不是荣耀而是耻辱。
再说金武和火武跟随了柳元景这么久,也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柳元景已经心有所属。
他们已经将辛夷默认为未来的夫人,并且对她极为赞赏。
无奈一张圣旨,让所有人知剩下缄默。圣上的旨意,不服又能怎样。他们不舍得世子尚主,浪费了一身才华,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世子抗旨不遵。
说来说去,建功立业固然重要,能有性命去拼搏才是关键。
自打圣旨下来后,辛夷小姐情绪低落,躲在房中不愿和世子搭话。世子又痴情一片,长夜不寐,守在辛夷的门外。
一对有情人,看的府中人眼酸。
好不容易两人一起回府,言行终于恢复正常,大家都十分高兴。
只是一身狼狈的香蝶,引得金武等人十分一伙。世子出门一趟,怎么会带回来这么一个懦弱孱弱的女子。
早先世子不是交待过,采买仆人时定然要查探好身世,寻好家世清白的过来。
在身份暴露后,柳元景下令府中不再添加奴仆。
然而,这命令下了还没有一个月,少爷就自己打破,让人好生奇怪。
本来府中就薜萝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新来了一个香蝶,让她生出危机感来。辛夷吩咐她带着香蝶下去洗漱,面对香蝶的热情,薜萝的危机感没维持多久就抛到脑后。
等香蝶被人带下去后,辛夷这才正色对柳元景说:“我怀疑香蝶是有人故意设套,想在府中放入眼线。”
在辛夷看来,对方的目标无疑是柳元景。然而,柳元景为人谨慎,将暂居的宅子箍的像铁桶一样,所以才有人从她身上下手。
想通这个关节,辛夷不由冷笑,她无意招惹谁,为何别人都降她当软柿子捏,是个人就想掐一把。
听了她的话,柳元景似乎并不吃惊,他单手背在身后,目光满是怜惜的瞧着辛夷:“你猜的不错,在你遇到麻烦前,我刚处理了两个眼线。恐怕对方是想利用你的同情心设局,让你将香蝶买下。”
也许没有前世的种种经历,也许辛夷真的会动恻隐之心,出手为香蝶解围。
只是一个人经受了那么多风雨,怎能始终如一的愚笨。遇到反常的事时,辛夷首先要想,到底这件事儿是不是表面上如此简单。
从柳元景口中得到了更多消息,辛夷了然的点点头:“看来对方使出连环计,为的就是在你我身边放人。不如这样,我们且将计就计,顺藤摸瓜,看看到底是在背后盯着我们。”
天反时为灾,地反复为妖,人弃常则妖性。
最近发生的事太过反常,太子的宴请平阳公主的示好,圣上的赐婚。
柳元景像是被人一下子捧到了高台之上,所有人都夸着他捧着他,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
辛夷的聪慧,让柳元景松了口气,两人趁着香蝶不在,仔细商量着究竟该如何将计就计。
他们不仅要摸出幕后人来,还要反将对方一军。
当然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想办法推掉圣上的赐婚。
圣旨已经下了三天,不出十日,崇州地界一定能收到圣上的旨意。辛夷不敢去想,若英国公知道了圣上赐婚一事,会不会十分高兴。
辛夷记得柳元景曾经提过,英国公并不想让他上战场。若能尚公主,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不用出生入死在战场上厮杀。
两人耐心分析了今日之事,却不知这一切只是误打误撞。
在柳元景身边放眼线的,想要挑拨他和十皇子关系的,以及香蝶的幕后主使,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怪只怪柳元景太过抢手,让京城中各房势力红了眼,都想抢到自己阵营中。
香蝶泡在热腾腾的木桶中,仔细的洗着澡。她除了头发脖子还有脸颊脏污之外,身子细嫩白净,一点儿也不像贫家儿。
她用皂角轻轻揉搓着头发,脑海中浮现出柳元景的面容。可惜,主子的命令是让她盯紧辛夷,否则的话,她如何也要想办法留在这位贵公子身边。
洗沐一新后,香蝶除了额头还有脸颊的伤口略显狰狞,皮肤白净身材纤瘦,模样也算众人之姿,没有刚进府时的粗陋。
薜萝与她相处一段后,听香蝶讲了自己的身世,不由同情起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大的女子,对她颇为照顾。
毫无心机的薜萝,让香蝶暗自庆幸。她本以为辛夷身边会跟着聪明伶俐的丫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没心眼儿的夯货。
想要取代薜萝待在辛夷身边服侍,简直不能更容易了,香蝶唇角微微挑起,触目惊心的红肿退去了少。
薜萝对香蝶的心思毫无察觉,喜滋滋的说着:“小姐发话了,你今日受了惊吓,好好休息,明日开始再打扫院子。香蝶,你跟了我们小姐,实在行了大运。”
得知辛夷不打算接见自己,香蝶愣了下,接着谦卑的开口:“薜萝姐姐,今日若不是蒙小姐相救,香蝶就要蒙受大难清白不保。你看,能不能帮我在小姐面前美言几句,让我为她再磕个头。先前我形容丑陋,怕吓到了小姐,也好告罪。”
香蝶说的言辞恳切,束手束脚的样子,让人以为她是真心想要感谢辛夷。
薜萝热情的拉着香蝶的手,目光落在她的额头上担忧的说:“奴好好休息,小姐是个菩萨一样的人儿,从不为难下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