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的看着辛夷和韦氏隔着自己谈话,谷明月心情十分焦躁。
两人只是闲话家常,顶多能用投缘来形容,任何人来看都没什么异样。但是谷明月心中有鬼,总觉得二人相处时十分和谐。
她心中知晓两人乃亲生母女,总忍不住拿两人进行对比。她们虽然容貌并不相似,但是说话时细微的表情,和手摆放的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或许两人感觉不出这些细微的相似,但是谷明月在一旁看的七上八下。血浓于水四个字,老是在她心头盘桓。当两人在不知彼此身份的时候,都能相谈如此融洽,谷明月如何不惶恐。
要说谷明月穿越之后,有什么害怕的。那就是历史重演,她跟辛夷各归各位,辛夷成了谷家嫡小姐,她成了身份卑贱的奴仆之子。
一想到这种场面,谷明月心如擂鼓,惶惶不可终日。
她是多想将一切向安敏之和盘托出,可是谷明月又担心,安敏之对她的爱不够深。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不仅不会帮她,反而会嫌弃她。
再加上安敏之千方百计的想要拉拢柳元景,当得知他的心上人,身份应该是谷家嫡小姐后,难道不会生出以此换柳元景支持的心思。
谷明月思绪烦乱,几乎成了一团乱麻。
正好这时菜肴一道道往上端,谷明月帮韦氏摆了筷子,笑着打断二人谈话:“娘亲,该上菜了,您要先喝些茶么。辛夷姑娘方才在诗会上可是大展风采,还得了柳公子的花环呢。”
她这一打岔,韦氏和辛夷同时产生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说了那么久话,她们竟然没有一丝疏离感。无论韦氏还是辛夷,平常都不是热络的人,她们也弄不明白,自己与对方怎么就那么多话说。
这种默契,难得一遇,才使得两人闭上最后,仍旧觉得意犹未尽。
听到辛夷在诗会上出了风头,韦氏不禁又说了句:“我家明月儿在诗词上造诣也不错,辛姑娘有空时,可以来府上做客,也好陪着明月解解闷儿。”
韦氏出言邀请地位并不算高的辛夷到府上做客,让谷明月心中敲响了警钟,紧张之下她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娘亲说笑了,辛姑娘随着表兄来京城,有事务在身,怎好拿这些小事去打扰她。”
按理说,长辈出言邀请人,小辈反对是很失礼的事儿。但是谷明月此时太过紧张,已经忽略了这一茬。
她眼下已经后悔了,没有阻止两人见面。假如二人一见如故,以后见的次数多了,难保不会生出变数。
辛夷敏感的察觉到谷明月的反常,待她细致的去打量,又发现那一丝勉强消失不见,好像先前的一幕是她的错觉。
面对韦氏的盛情邀请,辛夷推脱到:“多谢伯母抬爱,辛夷对于诗书所知甚少。过些日子就要返乡,恐怕无缘到府上拜访。”
辛夷说的是大实话,从厉远山提着药引还有药房上门,到柳元景千方百计弄到品相最好的中药。晃晃悠悠也有一个月了,辛夷的身体恢复的极好,两人也没什么留在京城的理由。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乡。平京城繁华奢靡,全国各地的商人蜂拥而至,在这里几乎能买到市面上所有东西。但是,辛夷就是不喜欢待在这个地方。
比起热闹浮华的汉阳城,辛夷更喜欢安宁小城,来往没有那么多王公贵族勾心斗角。
故而无论与韦氏投契与否,谷明月又是否与其真心相交,辛夷都不在意。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女眷和外男之间,竖着屏风,隔着画着花鸟的琉璃屏风,辛夷她们这边,只能听到另一边偶尔传出的哄笑声。
比起女子的静默不语,男子吃饭时,到底热闹些。
只可惜,在这无数声音中,辛夷并没听到柳元景的声音。她偶尔会将脸移向屏风,视线被阻挡后,只能惆怅的继续吃菜。
平阳公主与女眷中身份最高的几位,一起坐在上座。
用膳之时,她心头的烦躁没有丝毫消减。只要想到,刚才赢得射箭比赛的少年,将花环送给了一个平平无奇的丫头,她心中郁结难以疏散。
与平阳公主有着同样心情的还有三皇子,他觊觎了柳元景几乎有一个月。从第一眼见到他,就恨不得成为他的入幕之宾。
这一个月来,三皇子几乎是费尽心机,连柳元景一个笑脸都难得到。
今日见柳元景出门带了一个女子,两人还同游园林,他心中格外吃味儿。三皇子喜欢容貌美丽的少年或者少女,当得知柳元景身份不高时,便将他当做了囊中之物。
见他对自己爱理不理,对一个女子用心用意,安恒之对辛夷生出了厌恶心思。
特别是柳元景送上花环时,两人相视而笑的场景,让三皇子更加气恼。他不像平阳公主,纵然有心与柳元景,碍于女子矜持,不敢轻易挑明,也不敢对辛夷做出什么事来。
男女眷分开之后,安恒之与弟兄分桌,特意坐到了柳元景所在之桌。他自以为有趣的说着低俗笑话,想逗柳元景开心,换来的不过是他更加明显的冷淡和嫌恶。
备受冷落之后,安恒之不由得迁怒起辛夷来。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然后唤了下人过来,打算给辛夷制造点儿麻烦。虽说是柳元景惹恼了安恒之,可他对美人就狠不下心来,于是毫不知情的辛夷无辜的做了替罪羊。
安恒之原本就是简单粗暴之人,假若柳元景喜欢是男的,他足可以找人暗地里将那人打一顿。
可他喜欢的是女人,安恒之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带着属下,背着手,在无人处走了一步,一抬头视线被远方的排排桂树吸引。
金色细如小米一样的桂花,香飘十里,蜜蜂上下翻飞忙着采蜜。
他所看中的不是桂花娇美,而是旁边上下飞舞的蜜蜂。安恒之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生出了一个缺德的想法。
安恒之环顾桂树林四周,在众人不易察觉的角落里,有一个僧铂大小的蜂窝,此时悬挂于房梁之上。
若不是他眼力极好,恐怕还看不见这个蜂窝。
“来人。”
“属下在。”
安恒之唇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容,指着远处房梁说:“你去拿把弓箭,趁人不注意,将这个蜂巢射到西边倒数第三张桌子上,就是方才接受花环的女子所在的桌子。”
低头听令的护卫,曾经是御前带刀侍卫,听到三皇子如此荒唐的要求,他不由有些迟疑,提醒到:“王爷,射落了蜂巢,到时候蜜蜂反飞做一团,会惊扰女眷的。倘若,被人知晓,您的名声……”
三皇子不着调惯了,他们这些做护卫,既不敢管又不能拒绝。要不是这事儿太荒唐,护卫也不敢开口。
安恒之为自己想出的主意自鸣得意,哪儿会听护卫的劝告,他哼了一声:“办得干净些,若让人发现了行踪,本王拿你是问。”
霸道的命令,让护卫有口难言,只好苦哈哈的去执行三皇子的命令。
心满意足的三皇子,脚步轻快的朝酒席处走去。待会儿,好戏就要开场了,他怎能错过。
女子多骨肉娇嫩,冷不丁一个蜂巢掉到面前,辛夷定然察觉不出。到时候她被蜜蜂叮到,一张脸肿胀不堪,他就不信柳元景还愿意看到她。
至于,和辛夷同座的人,是否能避开蜜蜂,或者同样受罪,这就不是安恒之考虑的范畴了。
反正辛夷坐的离平阳公主等人很远,那些蜜蜂怎么着,也飞不到那里的。
对于旁人,安恒之无所顾忌。
这厢,辛夷吃了些饭菜,已经七八成饱。穿着粉红粉绿间色齐胸的少女,端了甜羹上来,诱人的香味让她忍不住又添了一小碗。
韦氏看到辛夷喝汤时享受的模样,不由打趣到:“我年轻时,也跟你们这些小丫头一样爱吃甜的,如今年纪大了,却是耐不住那股子甜腻了。”
她话刚说完,凌空飞来一个圆形的黑影,好像还拖着尾巴,砰的一声撞到了面前桌子上。
那东西在桌上撞了下弹入汤中,溅起一片汁水,一桌人惊得目瞪口呆。
等看清楚这是只蜂巢,里面飞出无数蜜蜂时,多名女子放声尖叫,不顾形象的朝后退。
谷明月平时最怕这些玩意儿,见到了蜜蜂,她手脚哆嗦,直接拿着大袖衫遮住了脸,不管不顾的朝一旁跑。
八仙桌上坐着三位夫人,五名少女。在蜜蜂倾巢而出后,不止她们这一桌,几乎旁边的桌上的人,也跟着乱了套。
甚至有人躲避不及,往桌子底下钻。
嗡嗡嗡的声音,让一干养尊处优的少女和贵妇,花容失色慌不择路,再无之前的优雅。
辛夷勉强维持着镇定,蜂窝上带着羽箭,直直冲她们这桌而来,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她不知还会不会有后手,但是看着密密麻麻的蜜蜂,辛夷头皮发麻,拿袖子挡着脸。
她正要像旁人一样后退,蓦然发现穿着袄裙的韦氏,此时完全瘫坐在椅子上,拿袖子遮住脸,身子一直在颤抖。
已经有蜜蜂落在她的身上,看她如此,辛夷咬咬牙,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解开了外衣。
她拿着外衣在手中一挥,将蜜蜂全部驱赶走,然后当头将她和韦氏二人罩入了袍子中。
曲裾最外一层,用料极足,展开之后就像床单一样,罩住两人绰绰有余。
且辛夷身上所穿曲裾用的上好的料子,穿着沉甸甸的很有质感,情急之下拿来躲避蜜蜂时,也十分有用。
她与韦氏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听着外面女子慌乱的尖叫声,还有蜜蜂嗡嗡的飞翔声。
辛夷两手抓紧袍子,努力不让蜜蜂进来,手腕处微微刺痛。
黑暗中没有蜜蜂环绕其中,韦氏终于镇定了一些,她声音颤抖着说:“多谢辛姑娘,不然我今日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察觉出她的慌乱与害怕,辛夷忽略身上的不适,宽慰道:“夫人不必往心里去,只要再避会儿,定然有人将一切处理稳妥。”
平阳公主已经与她同席的贵女,早在慌乱发生时,便在丫鬟侍卫的护送下离开。
剩下离得远的,也及时避开了这场骚乱。
女眷这边的动静太大,听到有人尖叫,那边外男一起起身,离得近的越过屏风来探究竟。
见蜜蜂成群结队的飞舞,本想过去英雄救美的少年,嫌恶的停下脚步,指挥奴仆过去。
这些少男少女出身都极好,对于蜜蜂虫子这类小东西十分厌恶。尤其在被蜜蜂蜇到后,会出现红肿。
没有哪个人愿意身上或者脸上破相,柳元景远远瞧着,事故好似在辛夷那一桌发生,她此时正顶着外衣躲避蜜蜂,心下不由一紧。
当下,柳元景没有丝毫犹豫,从金武手中拿过披风,径直到蜜蜂最多的地方去。
在蜜蜂做乱时,已经有许多奴仆前来驱赶,所以数量少了许多。
只因辛夷待的地方有损毁的蜂巢,所以蜜蜂数量仍旧多了些。柳元景先用剑挑起损毁的蜂巢,将它扔到了偏僻角落中。
接着只见他手腕反转,长剑在他操控之下,迅疾如闪电,片刻的功夫刺落了许多蜜蜂。
围观的男男女女几乎要看呆了,他们从来没见过,有人能用长剑直接打落如此微小还在飞舞的蜜蜂。
柳元景将周围的蜜蜂的清理的差不后,关切的说:“出来吧,已经没危险了。”
早在听到长剑挥舞声时,辛夷便揣测是否是柳元景来了。她在外袍中躲着,侧耳聆听着外面动静。
当真切听到柳元景声音后,辛夷没有丝毫疑虑,直接将袍子给掀开,露出小脑袋顶着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见她脸上没有留下是蜜蜂叮咬的痕迹,柳元景松了口气。不过,注意到她只着中衣柳元景眉头一簇,上前一步将辛夷拉到身边,以极快的速度,为她系好了披风。
蜜蜂都被赶走了,谷明月此时也回过神来。待见辛夷和韦氏,方才躲在辛夷的外衣之下,一起躲蜜蜂,她的脸色青白交替。
此时九皇子也赶到了,他环顾四周,投给了谷明月一个关切的眼神。
在这种场合下,谷明月也不好多做回应,只是同样不着痕迹的点点了头。
慌乱中谷明月只顾着自己逃窜,完全忘记了一样害怕飞虫的韦氏。此时,谷明月清醒过来,才觉得她刚才似乎没有尽到为人女的本分。
为了进行补救,谷明月快步走上去,伸手扶着韦氏,语气焦灼的说:“娘亲,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伤到。快让我看看,女儿刚才快要吓死了。”
韦氏刚历经了一场惊吓,也无暇去想混乱发生之际,女儿人在哪里。
她蹲了好一会儿,身子有些麻,在谷明月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听着谷明月心急如焚的问话,韦氏回过神来,反倒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好孩子,娘亲没用,没有护住你。你身上可有受伤,这蜜蜂来的太古怪了些。”
说完之后,不等谷明月回答,韦氏感激的拉着她的手上前,冲着辛夷道谢说:“刚才多亏了辛姑娘出手相助,但问辛姑娘仙居何处,妾身想聊表谢意。”
两人的关系更亲密了,察觉出这一点,谷明月银牙紧咬,暗自后悔她躲的太快了。
但是,与此同时,谷明月又开始怀疑起辛夷来。非亲非故,她为何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夫人如此上心,难道她另有目的。
谷明月以己之心,揣度着辛夷的用意。思前想后,她猜测是不是辛夷自知身份卑微,所以想结交一些权贵之士。
这个猜测,让谷明月打心眼儿里鄙视起辛夷。她甚至觉得,书中辛夷能取得那么大成就,和她做人圆滑,善于把握机会逃不开关系。
面对韦氏的诚恳道谢,辛夷笑容不改,轻快的说:“夫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再劳烦夫人惦记,实在让小女子惶恐。”
刚才为了应急,辛夷将外袍脱下,无人注意。
等大家全都镇定下来后,旁人见辛夷身上穿着柳元景的披风,而柳元景手里则拿着她的外衣,不由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这些傲慢的小姐们,似乎忘记了自己方才左奔右逃的狼狈模样。
互相交换着眼神,表示着对辛夷举止轻浮的嫌弃。
辛夷和柳元景都不是傻子,见大家视线聚集在两人身上,自然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以辛夷大而化之的性子,此时也忍不住有些生气。刚才的情形,所有人都收在眼底,她当时也是为了助人,才将衣服解下来防御蜜蜂。
怎么如今从她们的目光中,像是她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一样。
但在这种场合,辛夷即使解释也没有意义。她干脆和韦氏以及谷明月道了别,然后和柳元景一起提前离开。
韦氏比起辛夷要大上一辈,比她更能明白周围人露出鄙夷目光的原因。一想到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一个无辜仗义的女子闺名受损,她的心中就涌出无限歉疚。
目送着二人离开后,韦氏拉着谷明月的手细心叮嘱到:“明月,今日都怪娘亲临危不知变通,害的辛姑娘为了救我伤了颜面。你且记着,我们娘儿俩欠辛姑娘一份人情,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她。”
谷明月听的十分心塞,不过是和辛夷第一次见面,韦氏就将她上升到如此高度。以后要是多见几面,再发生些少么,还能得了。
她真的不想和辛夷打交道,更别提报答她了。
然而,在韦氏面前,谷明月只能藏起所有情绪违心的答:“娘亲说的极是,辛姑娘古道热肠实属罕见,女儿以后一定会找机会报答她的。”
女儿如此乖巧听话,韦氏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往日放在心尖尖儿上。
所以,韦氏才想言传身教,让谷明月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琳琅宴本是名流聚会,混入了如此闹剧,让往日里娇生惯养的夫人小姐们,受了极大惊吓。
所幸,此次事故并没造成太大损伤。除了一个倒霉的官家小姐,额头上被蜜蜂叮了一下,肿了一个不小的包,还有两三人手腕手指被叮到。
除此之外,受伤都是无关紧要的奴仆。
纵然如此,琳琅宴最终以不欢而散收尾。五皇子脸色几乎能用黑成锅底炭来形容,为了筹备此次宴会,他几乎提前了一个月做准备。
为了让琳琅宴完美谢幕,五皇子还请来了戏班子,打算午宴之后,供大家欣赏取乐。
谁知午宴刚到尾声,就出了这档子事儿,那蜂巢上插着羽箭,显然是有人蓄意为之。
一想到这里,五皇子就更加气氛,他自认平时与人无冤无仇,不知是谁存心要破坏他的宴会。
安凌之一边想办法安抚众位受惊的客人,另一边着手调查到底谁是此次骚乱的幕后黑手。
奈何对方所用箭支,乃是此次射箭比赛时所用羽箭,没有任何特征。
宴会宾客众多,人员流动性也极大,想要从中找出动手之人,难如上青天。
精心准备的宴会,被人破坏掉,五皇子一心想拉拢的人,因着心上人受惊提前离席。
好生一场琳琅宴,到最后,成为了笑柄。安凌之心中十分愤怒,立下决心,要是查处了幕后黑手,定然要报了这一箭之仇。
三皇子用着看好戏的心情,目睹着蜜蜂带来的骚乱。虽说蜜蜂没有像他设想的那样,让辛夷毁容。
不过看到她一个女子,当中解下外裳,安恒之暗自得意。大华国礼法森严,她做出如此惊骇举动,以后想在平京城上流社会立足可就难了。
达到这个效果,安凌之还是很满意的。柳元景有着一身过人本事,以后定非池中之物,辛夷失了名声,怎能与他般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