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阿羞扶起,苏长风眯着眼睛,看着来势汹汹的大和尚。
“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这姑娘刚倒下,大和尚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出来,一副抓住了把柄的模样,要是说这其中没有什么猫腻那才是把人当傻子。
只是……为什么呢?
此时佛教尚未东传,比起道教来说他们的影响力还远远不如,按理说佛寺之间应该彼此相互扶持、一致对外才是,大和尚这般好像恨不能暴揍苏长风一顿一样,什么仇什么怨?
苏长风自然不知道,佛教势力式微是真的,佛寺之间相互扶持也是真的,但是正因为这样,这些勾连起来的寺庙才不想有新的势力加入进来分摊他们的权力,哪怕来人同样是佛的信徒。
至于卧佛寺,一个早就出局的存在,既然消失了那就不要再回来了罢。
“指教?你竟然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了,莫不是你的三皈五戒白学了?”
大和尚在苏长风身前一丈处站定,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他是看不惯苏长风的,没有其他原因,就是凭什么这一个新来的小和尚却要他们这些大寺庙来作陪?
若是其他的大势力也就罢了,但是一个破落户,哪来这么大的架子?
他知道自己的脾性并不好,言语之间多有得罪人之处,但是此时寺里却依旧派他过来了,这其中的意思已经不用多说。
“三皈五戒自然牢记心中,但是不知小僧哪里有谬误之处?”
看着他这幅样子,苏长风却愈加谦逊,作出一副虚怀若谷的模样。
既然戏台已经搭好,唱戏的人也已经上台,那么看戏的人自然也就早早坐好了,虽然不知道他或者他们在哪里,但是这并不妨碍苏长风演给他们看。
虽然想要弘扬卧佛寺的威名与这些佛寺道观起冲突是必不可少的历程,但是现在的苏长风没有一点根基,强行为之是不明智的。
“既然你做出这幅样子,那我就明说了,之前你和那女子勾勾搭搭,难道还有将三皈五戒放在心中?”
大和尚斜睨这苏长风,理直气壮的问道。
他的话倒是没有什么毛病,三皈五戒之中,其一便是淫戒,非在家教友、男婚女嫁、传宗接代、天伦所许、合法夫妻天伦以外的男女接触,相亲相爱,拥抱**,津血混杂,称之为淫,以苏长风刚刚的行为,也能称得上是犯戒了。
但是苏长风又怎么可能真的承认这种事?先不说苏长风其实在做好事来着,就算不是,面对这种行为他又怎么能失了底气?
“我佛慈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放下了,这位女施主也放下了,莫不是大师还未放下不成?”
苏长风低下头,说出莫名其妙的一段话。
佛家讲话就爱这般,话说了一半,又藏起来一半,有时候甚至连那一小半也不显露出来,只是将自己的意思藏在话语里。名为‘佛偈’。
明白的人都明白了,但是不明白的人却又根本不了解他们的意思,恰似佛祖拈花一笑,众人犹如雾里看花一般。
但是这正是苏长风所擅长的,前世无数的佛偈早已被宣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若不是场景不适合,苏长风还能开口说一句‘菩提本无树’来。
唇舌为刀,言语作剑,僧道儒的舌头都是这般杀人不见血。
苏长风的话便是出自镜花缘传奇‘老和尚携小和尚游方,途遇一条河,见一女子正想过河,却又畏惧河流湍急不敢过。老和尚便主动背该女子趟过了河,然后放下女子,与小和尚继续赶路。小和尚不禁一路嘀咕:师父怎么了?竟敢背一女子过河?一路走,一路想,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说:师父,你犯戒了?怎么背了女人?老和尚叹道:我早已放下,你却还放不下!’
比修为苏长风或许不及他人,但是比起嘴炮来,他可是有着一个世界的知识作为后盾。
“你!”
苏长风的话虽然缭绕,但是大和尚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和尚本来是想借刚刚的行为来指责苏长风六根不净,但是没曾想却又被苏长风抓住由头来了这么一说,这样一来,倒是大和尚的修为不到家了。
双目圆睁,双拳紧握,额头上青筋暴出,僧衣贴合在身上好像突然小了一圈。
“大师可还记得何为‘嗔’?”
看着大和尚愤愤不平的样子,苏长风突然开口说道。
贪、嗔、痴,三毒也。
嗔,众生身心感逼迫热恼,犹如火烧,因为别人的言行违背自己的想法,而嗔怒他人,便为犯戒。
看着大和尚被憋得脸色通红,苏长风上前更进一步,正想说些什么,一声低沉的佛号传来:“阿弥陀佛!”
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着两道轻快的脚步声。
无声无息间,房门打开,两个眉须皆白的老和尚联袂而来。
两人看上去一般的年纪,只是一个人穿着红金交杂的袈裟,另一个人只是简简单单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僧袍。
“普难,原来你已经到了。”
其中穿着袈裟的那个老和尚手中转动着佛珠,又看了一眼苏长风,笑吟吟的说道:“那这位一定就是卧佛寺的心正大师了?”
“见过明觉大师、圆觉大师。”
看到两个老和尚,普难连忙行礼道,根本就将苏长风完全抛之脑后。
“见过两位大师。”
苏长风从善如流,亦是跟着行礼。
“无需多礼。”
两个老和尚呵呵的笑着,面上洋溢着慈祥,笑眯眯地看向阿秀,“阿羞姑娘,不知公子何时能到?”
“本公子已经到了。”
还不等阿羞说话,身边突然荡起一层水波,将阁楼囊括其中,一点金色的光芒从远处的天边处绽放开来,耀眼的光芒使得群星失色。
金色的光芒越来越盛,也越来越近,仿佛彗星一般从远处奔袭而来,当彗星飞奔至阁楼前,苏长风才发现,这哪里是彗星,分明是一条金色的匹练!
金色的匹练连接天地,从远方而来,蔓延到身前,形成了一座洋溢着金色光芒的金光大道。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在大道上,缥缈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真实起来,当‘了’字声音落下,两人已经出现在了几人身前。
“你很不错,要不要跟着本公子?”
走在前方的那个青年摇着手中的纸扇,脸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两只眼睛瞟着地面,有些懒洋洋地询问道。
看他的样子,似乎对于苏长风如何选择都不是特别在意,仿佛只是兴致来了,随口提出来了一个问题一样。
话音刚落,苏长风便感觉到有四束目光出现在了他的身上,隐隐竟然有着灼热之感。
如果可以,苏长风自然愿意选择答应他的招揽,对于弱者来说,想要安然度过这个副本世界,一个可以依靠的势力必不可少,当然,若是那些真正的强者,又怎么会顾及其他的力量?
但是奈何苏长风早已选定了自己的立场,所以对于这位公子的招揽,也只能给与否定的回答。
“我佛慈悲,小僧乃是出家人,本不应涉及红尘之事,所以对于公子的好意,小僧只能弗受了。”
面上带着歉意,暗中身上的肌肉却早已紧绷,筋骨拉伸、皮膜绷紧,随时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他的拒绝倒不是因为人无信而不立,若是在那种普普通通的世界之中,苏长风不介意和他虚与委蛇,但是在这个仙神存在的世界,苏长风实在是不敢应下这种事情,举头三尺有神明,要知道哪怕是他和即墨也只是合作罢了,直接成为别人的手下就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主动权。
“出家人?”
嗤笑一声,那位公子终于肯抬起眼皮看了苏长风一眼,随后又深深的看了苏长风身后的三个僧人一眼,语气中带着戏谑,“希望你做的和你所说的一样。”
苏长风明显感觉到身后的那三束目光更加灼热了,其中更是带着深深的恶意。
有些事情即使那些主人不在意,但是在他手下的恶犬眼中却是一个非常好的讨好主人的机会,更何况苏长风所说的出家人的话更是和他们形成了对比,可以说苏长风是踩着他们的面子强行拔高了自己的形象。
不过,如果事情由这些人挑起,那之后就不必让苏长风再花费更多的心思在搞事情上,只要争端起来,那是否想要结束就不是他们能够随时决定的了。
光桥再度降临,那个贵公子跟着他身后的那个随从缓缓消失在桥上,阿羞也悄然跟了上去,阁楼之中,最终只剩下苏长风和其他三人。
“你不该拒绝公子的好意的。”
普难面色狰狞的看着苏长风,脸上带着深深的恶意,双目之中光芒明灭不定。
很明显,他就是想要以苏长风作为进身之阶的恶犬之一。
“公子?大师可知他是哪位公子?”
苏长风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个所谓的公子从出现到消失,左右不过二十个呼吸的时间,行走之间甚至带着一些匆忙之感,因为从一开始他的脸上便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所以苏长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倒不是苏长风没有尝试去看透那层雾气,而是那一层雾气看似轻薄,好像一阵风都可以将其吹散似的,但是在苏长风的灵觉感知里,那层雾气却仿佛坚不可摧的巨型屏障,拒绝着一切外来的窥探。
所幸苏长风这种窥视也只是一触即收,根本没有引起那位公子的发觉,不然到时候可能就不是这么好收场的了。
“休想岔开话题,公子就是公子,哪有什么哪位之分?”
普难瞪了苏长风一眼,看上去凶神恶煞,无比吓人,但是在他身后,明觉和圆觉两位老僧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惊骇。
他们似乎涉入了一个大漩涡之中而不自觉。
“两位大师可是有什么隐秘要说?”
苏长风抬起头,看了一眼普难,又看了眼脸色难名的两位老僧,突然开口道。
“隐秘?哪有什么隐秘?”
两位老僧再次对视一眼,明觉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我们本是出家人,理当五蕴皆空、六根清净,红尘纷纷扰扰终非吾乡,若无诸多琐事缠身,我等也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无杂念而侍奉我佛,怎么会落入这红尘浊气之中?”
“大师此言我不敢苟同。”
苏长风脸色严肃地反驳道,似乎听到了什么荒谬异常的道理。
“没有入世,何来出世?没有家又何来出家?只有从滚滚红尘之中走出,洗尽铅华之后方能明白我就是我,否则一味闭门求索,岂不是会和那般妄人一样,说出鸡鸣子时,三更升日之语?那时候我们求的是佛还是魔?”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似乎陡然凝固了一般,形成了一块剔透的琥珀,将这几人团团包围在了一起。
没人知道苏长风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但是细细琢磨来却仿佛又带着几分道理。
但就是这一点带着道理的话,让在场的三位僧人身体都不由自主的轻轻抖动起来,似乎随时可能爆发火山般的震怒。
异端!邪说!
“哼!你这般话我等会向你寺方丈一一述说,绝不掺杂半分,我等倒是要看看,这大不敬的想法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的意思!”
两位老僧变了颜色,深深地看了眼苏长风,面色难定的拂袖而去。
看着两位老僧离开,普难也不好继续停留,有些慌忙的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对于此,苏长风只是微微一笑,环视一周之后,转身同样下了楼。
虽然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着别人留下的暗手,但是在别人的地方谈话终究是不明智的。
下了楼,苏长风没有丝毫停留的回到了驻地,关上门,点燃蜡烛,闭目养神。
他倒是没有再打磨气血,现在也不是时候。
不过那个公子也真是没有一点风度,将自己邀请过去,确实连顿饭都不管,甚至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只是藏头露尾的说了几句话,当真小气。
夜半子时,门外突然换来几声长短不一的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