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书房基色沉而稳,窗外六月的阳光热情又灿烂,裴锦程坐在地上,慢慢的侧过身靠在旁边的关着的书柜门上。
他把盒子放在自己的腿上,装头发的密封袋小心翼翼的重新放进盒子里,又把盒子盖好,将蝴蝶结扎回原样。
扎了很久,细细回想那个结,最后才打到他满意的样子。
把盒子捧起来,举在半空,细细的看,浅咖啡的底色,但是一个个粉色的小桃心描着细白的边,让盒子显得活泼可爱。
初初醒来时,他总是觉得申璇有时候过于高傲,严肃,没有情趣,不像女人。
后来去海城的时候,他发现她房间的摆设,其实很像少女的闺阁。
这个盒子也是一样,明明是咖啡的底色,却又有那么萌动的点缀,她这样包装着,一定是选的自己喜欢的花色。
嘴角想要扯起弧度的时候,唇线一直在颤抖,这次他一点也不忙,小心的,期待的,像拆开一份珍贵的礼物一样拉开光绸的带子,露出来微笑去看属于他的礼物。
“010年月9日,我理发的技术越来越好,今天给锦程的头发做了个养护。”
“010年4月9日,今天剪好头发后,我给锦程做了一个水果面膜。”
……
“01年5月9日,昨天晚上做了一梦,梦见锦程醒了,嫌弃我剪的头发,很开心。”
“01年6月9日,今天开高层会议,可是给锦程剪头发更重要,所以迟到就迟到吧。”
“01年7月9日,锦程的头放在我的腿上,他现在好瘦,心疼想哭。”
彩色的便贴条上是流畅有力的行楷,指腹下触着的每一个字,他都要摸上好几遍,他想拿个刀片,把这些字给刻下来,可那些刀片分毫不差的刀刀刻在心壁上。
“01年月9日,今天真不小心,头发撒了好多在地上,害我好一阵收集。”
“01年月9日,今天爷爷过来,夸我把锦程照顾得好,其实我更希望他能自己照顾自己。”
这是最后一个密封袋。
裴锦程把头发排列好,三十多袋,每个月的9号,从来没有断过,每一个密封袋里面的头发都碎碎的,很短,份量却是差不多。
在那之前,他剪过二十六年的头发,除了胎发爷爷做了毛笔,其他的从来没有留下过,他甚至不知道原来每次剪头发剪下来的竟是这么一点点。
这么短的头发,她是怎么收集的?
若是撒了一地,是不是会弯着腰一根根的拣起来?
他突然很怕知道过去那些三年多发生的事,以为只是睡了一夜,一个长觉,睡得他四肢都像长了锈而已,可是三年多于他的妻子来说,却没有休息过。
拿密封带的时候,发现下面放着一张信笺,浅浅的嫩黄色,很明媚一般,日期是01年4月日。
“我的丈夫醒了,医生说完全复苏了,真好,他以后再也不需要我给他剪头发了,真好,以后他可以对镜子自己打理自己的头发,可以弄点发蜡,还可以动手随便抓抓做个造型。
真好,他可以自己开车去高档的形象设计,让那里最顶尖的设计师帮他染发,烫发,修剪,再也不需要我这个蹩脚的理发师了。
真好,他以后可以直言嫌弃我给他剪的头发十分难看,我再也不用做梦,只在梦里听他骂我剪得丑了。
真好,我的丈夫真的醒过来了。
我以后再也不用记录了。
这辈子都不需要再记录了。
01年4月日凌晨点
裴氏申璇”
裴氏申璇。
他反复看着这几个字,她自己在她的名字前冠了夫姓。
还记得当初,她压在他的身上,动作粗鲁的拉扯他的衣服,说要让他尽丈夫的义务,他不承认,她便伸手拉开床头柜,把里面的结婚证捞出来,“啪”的一声拍在床头柜上,口气嚣张到不可一世,“裴锦程先生,好好看清楚,你是谁的合法丈夫!”
她写的,我的丈夫醒了。
她写的,真好,我的丈夫真的醒过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哽声,“裴锦程先生……是申璇小姐的合法的……丈夫。”
心原上万马奔腾,他只能静静展开心房,任铁蹄铮铮的凶猛踩踏,踩踏得心壁震荡,而后残破,而后疼痛难收。
若不是极力的控制,他一定会把这张纸捏破,他是畜生才会在醒来后,那样对待她。
过了好一阵,他才把信笺放回原位,半盒子盖起来,再次重新扎好,靠着书架柜坐着,曲起腿,把盒子放在膝上,而后慢慢的俯下身,抱住。
还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她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呢?
俯弯着的身子颤抖筛动,不平的呼喘之声卷带着哽音,他坐在地上,竟舍不得将那一盒头发放回原位,心里暗暗的想,这些东西还是不要留给她了吧?
如果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什么也不能带走,就把这些带走吧。
窗外的阳光斜投进书房,照在他的身上,六月的阳光却也照不暖他,因为血脉都结了冰。
现在想来,真该如上次她留下的书信一样,那个冬天,她不该来G城,不该认识他,不该和他发生冲突,不该在他的脑子里刻下那么深的影像。
还是转身把盒子放回原处,这个书架柜里放着一些不太会用到的东西,却收拾得很整齐,也许是因为包装过的东西,在这个时候都特别容易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当他发现一个小盒子也系着蝴蝶结的时候,本能的伸手去拿了出来。
这个盒子的图案颜色灰暗,不似上一个盒子那么暖,深灰的硬纸盒,系着深咖啡的绸带,看起来档次更高,却又显得沉闷。
若把盒子比做人的话,装头发的盒子像个少女,而这个长方形的小盒子则像个少妇。性子由活泼转向成熟。
拉开蝴蝶结,打开盒子。
入目的是黑色的工作笔记本,这是锦程控股发给高层的工作笔记本,封皮上没有印字,但在本子内金属面上有“锦程控股”的LOGO,本子分男款和女款,男式的封皮没有包边,简约又简单。女式的是藏蓝色,包白边,这是当初公司的女姓管理层要求的。
这个本子就是藏蓝色的封皮,包的一圈白边,沉沉的颜色一下子被跳出来的白色一扫,瞬间感觉不到压抑。
一共三个本子,整齐的叠在一起。
手指覆在皮面上,很软,是触而生温的真皮。
把最上面的本子拿出来,捏在手里,他竟是有些不敢再看了。
明明心里想的是不看,动作却出卖了他的决心,或者潜意识里的渴望战胜了一时的软弱。
反复的摩挲着皮面,最终还是打开。锦程控股的简介还是几年前的内容,看着那些企业文化的介绍,时间截止是009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现在工作笔记本上的简介已经把时间都写到了今年。
再翻一页是009年的日历。
下一页是申璇的流畅有力的行楷,她的标点的句号总是画得重重的,像一个多边形。
“009年1月日-天气-晴
婚礼结束了,终于有时间写日记了,从今天起,我要认真的记录锦程的变化,不可以找任何的借口和理由偷懒。
今天给锦程擦身的时候突然发现他过得好苦,像他这样的大少爷,怎么可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洗个澡?
在热水池子里泡着,该是有多舒服啊。
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把他弄进卫生间,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能让其他人帮我脱他的衣服,合作着给他洗澡,他如果知道了,也一定会觉得很伤自尊。
我是他的妻子,应该保留他最起码的尊严。
可是我把自己想象得太强大,手打了滑,差点把他摔在地上。
我吓得悄悄的去找医生,不敢声张。害怕婆婆骂,虽然我知道婆婆骂得没什么不对,可是我还是怕,也许是还没有习惯,以后习惯就好了。
医生人很好,她来看过之后说没有大碍,她说不会告诉别人,会替我保密,谢谢她。
医生走了的时候,我拉着锦程的手跟他说对不起,不敢哭得太大声,我害怕钟妈听见,我害怕钟妈去告诉婆婆我哭过,我害怕听到婆婆说我哭丧。
我一点也不想哭丧,只是眼泪忍不住,我想我才岁,我还有时间可以变得坚强些,但我却不能原谅自己今天如此莽撞,还好他没事。”
……
“009年1月4日-天气-晴
房间里的实木书桌实在太沉,我只能推,也要花好大的力气。”
……
“009年1月10日-天气-小雨
今天书桌推得比较快了,我的力气应该大了些。今天给锦程按摩的时候,差点困得睡着,真是的。”
“010年1月7日-天气-晴
今天终于将实木书桌搬离地面从卧室搬到客厅,再搬回卧室三个来回,一个月的训练之后,手劲终于大了,今天我小心的抱起锦程,手一点也没有打滑,他睡了这么久,总算可以好好的洗澡了。
把他放进装满热水的浴缸里,给他搓泡泡时,问他,“锦程,是不是觉得洗澡好舒服?”
他静静的,闭着眼睛,没有回答我,我突然很难过,心疼得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