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回回地扫了归海修黎一眼,淳于梦娜方才皱着眉头叫归海修黎起身,“亏得你还认得我是你母后!你即肯叫我一声母后,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回头去瞧亦筠,淳于梦娜低声道,“待会去找百济,把陛下去年给的那去把那水袖短刃给他吧!”
“多谢母后。”归海修黎微微一笑,如今,他小小年纪,脸上却已然看不清任何情绪,便连淳于梦娜也吃了一惊,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归海修黎在守皇的时候才刚刚记事,可是,他却记得一个人,那个人跟眼前的女子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可是,你一眼便能分便出她们谁是谁,在那么久远的记忆里,归海修黎还能记得那张脸给他的感觉那么温暖,“倾歌姐姐”,归海溪黎曾无数次在他的面前提起过这个人。
夏樱看见归海修黎眼神恍惚,连忙走到他的身旁,将手抚到了归海修黎的肩膀,“修黎!”她低低的唤了一声,然而,语气里的关切却是那么浓厚。
归海溪黎离开没几天,这孩子已经瘦了许多。
“本宫要在这华褚呆上一些日子,你就搬到别的地方吧,本宫不习惯!”淳于梦娜没有去看归海修黎,在她的眼睛里,对这孩子的兴趣,绝对没有怀里这里白猫要多。
“是!”归海修黎微微一楞便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了。
看向没有门牌的正宫,淳于梦娜沉思了一会,突然笑道,“重新把匾挂上,姓霍的霍,祈祷的祈,这里便更名为霍祈阁吧!”想了想,淳于梦娜又接口道,“这里如此冷清,本宫住不惯,给本宫拨几个聪明人过来伺候,厨子也多找几个,本宫吃不惯华褚的菜,所以,厨子一定得是守皇的,还有……把那些白的东西全都换了,又不是有人死的,搞这么些素缟干什么!”
夏樱瞧见归海修黎的手越捏越紧,不觉便皱了眉头,这地方再怎么说也是归海溪黎住了那么久的住所,再者,以归海溪黎的性子来看,她也不喜欢花哨的东西,却被淳于梦娜三言两语给改了样子……
“本宫喜欢看戏,也喜欢听曲,里面给本宫布个戏台,得时时热闹才好!”淳于梦娜顿住又想了一会,这才摇头摆手吧道,“好了,目前就这些吧!”
夏樱正欲开口,却被百里凤烨拉了一下,这才把肚子里的话吞了。
亦筠跟着淳于梦娜进到了里面,夏樱和归海修黎随后也跟了进去,只有百里凤烨站在门外,盯着那已经没有牌子的门口喃喃道,“霍祈,霍祈难道是祸起?她……想做什么?”
……
“莫非是凤烨想多了?”凡是与北冥玉有关的人要么躲了起来,要么便已经死了,或者便装疯卖傻,比如梅答应的爷爷梅易之,比如灯烬大师,又比如淳于梦娜的姐姐淳于倾歌,甚至还有欧阳逸仙。可是,这淳于梦娜却在他们找她之前便理出现了,而且还敢独自出现在华褚,便是狡黠若百里凤烨一时也看不出她的心思。
这边淳于梦娜前脚才刚到,那边便有守皇的使臣前来华褚皇宫,想来这华褚帝君倒也确实在意比他小上好几十岁的皇后。
没多久,这原本冷冷清清的宫殿里,便已经变了个样子,宫女们已经在院子里喝起了戏,歌舞升平,绸罗满天……
夏樱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可是,她知道,淳于梦娜出现在宫里,并且恰好被她知道消息,必然就是有所目的,闹不清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夏樱也不好离开。
百里凤烨在夏樱身旁,表现的便自在多了,他饮他的酒,姿态比女子还要优美三分,席间,他也不问话,看着歌舞到了精彩处,他便拍掌叫上几声好。
“夏樱姐姐!”归海修黎走到了夏樱和百里凤烨身边,看了这孩子一眼,两个人微微一退,将中间让子出来,归海修黎便夹到了两人之间,这时,他脸上的神情方才变得沮丧起来。
“修黎!”
“修黎!”
夏樱和百里凤烨同时唤了一声,又一起将手搭到了归海修黎的肩膀上,这一下,两只手重合在一起,百里凤烨的心微微一颤,若是能永远握住这抹温度,那么……天下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还有什么幸福能胜得过此刻?
夏樱一心关注着归海溪黎哪里有时间去瞧百里凤烨异常的神色?
伸手握住了脖子上的香囊,归海修黎担得太紧,以致于包在里面的犬牙都有些咯手,“师……”正要叫师傅,却见周围人多繁杂,归海修黎连忙改口道,“凤烨哥哥。”归海修黎的神色有些异常,脸上微微又见了些许痛苦,这才多大的孩子啊,他却已然经历了那么多,深吸了一口气,归海修黎接着说道,“夏樱姐姐,凤烨哥哥,在姐姐病的很严重之前,我曾听她和潇湘姐姐说过……如果是真的,那么,淳于梦娜一定会到华褚亲自证实。”
台上歌舞声声,殿中并不安静,故而,归海修黎也没有顾及许多,声音竟没有压的太低,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听了去。
当时归海修黎只是无意间听见,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在见了淳于梦娜之后方才想起,至于那‘如果是真的’究竟是什么,恐怕,现在也只有淳于梦娜和那已经远去不知在哪的归海溪黎知道了。
百里凤烨摸了摸归海修黎的头,他心里虽也知道情况,可他开口却并不愿意在归海修黎面前谈论此事,只是放柔了声音告诉他,“修黎,前些日子,忆冰楼的人有给凤烨捎信,说是看见了你姐姐和潇湘,她很开心,好像已经释然了很多。”
“真的?”归海修黎眼睛一亮,好一会后,却突然咬住了下唇,似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正待夏樱也要开口安慰几句时,歌舞鼓乐之声突然在一瞬间停止了,台上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只见景枫一袭金色耀眼龙袍,他身后跟了一个模样较好年纪了也轻的公公,那公公却是眼生的,之前夏樱从来没有在皇宫里见着过他。
扭头瞧了百里凤烨一眼,却见那男子亦是微微摇头,显然也不知晓景枫身边那公公的身份。
“想必这便是名扬天下的梦娜皇后了!”景枫的语气虽然亲和,却在不自觉间带上了一份压力,“梦娜皇后到了华褚,朕却没有第一时间尽到地主之宜,实在惭愧!”
淳于梦娜淡然一笑,“陛下不必介怀,末曾下过拜贴,亦是梦娜的唐突,还望两国可永世交好!”
“那是自然!”景枫抬手,一拂龙袍,“到了朕这儿,梦娜皇后只当是自己家便可,若有什么需要务必告知!”
抱着白猫含笑而答,淳于梦娜紫衫明媚,含笑温和,“一定!一定!”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子,淳于梦娜这才突然板起了脸去看景枫身边的小太监,这一眼,一下子便把人吓得跪倒在了地上,“皇后娘娘,奴才……”
“行了!”淳于梦娜一拂广袖衣摆,“行了,起来吧,你丢人在守皇便好,何苦跑到这边来现眼。”
这话一出,便连归海修黎也知道了这个太监是自守皇来的,可是,这却为何不与淳于梦娜一道呢?非要这一前一后,而且,看淳于梦娜的样子,事前并不知道他也会来这。
这小太监方才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子,“皇后娘娘!”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自娘娘离宫后,陛下思念娘娘几欲病倒,特命小的前来给娘娘送上一封信,请娘娘早日回到陛下身旁,以解陛下对娘娘的相思之苦。”
这太监口种的陛下自是指守皇帝君无疑了,传言守皇帝君对淳于梦娜千依百顺,宠爱有佳,如今看来并不做假,且犹有不及。
几步走去接过了那信,淳于梦娜眉头一皱,神情之中有三分不耐烦,“知道了!”说着,便看了夏樱一眼,见了她手中的龙渊宝剑,淳于梦娜微微摇头,又瞧像景枫,见他身上也没带什么兵器,她竟拿起了盛放水果的盘子,用力一掷,盘子应声而碎,吓得好几个胆小的宫女一连跪下。随后,淳于梦拾起碎片便拿过一缕头发,用力一割!
将割下来的头发往小太监手里一塞,“拿着它,回去复命吧!”
“娘娘,您还没看陛下的信,或者……皇后娘娘不如也给陛下回一封信?”小太监颤抖着声音提议道。
淳于梦娜突然拔高了语气,“叫你去就去,少给本宫罗嗦!”白猫吓了一跳,这俊俏的小太监脸上也出了一层细汗,淳于梦娜方才道,“跪安吧,立刻回国,把头发给陛下。”
“是是!”一边擦汗,一边唯唯诺诺地答道,小太监终于退走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淳于梦娜这是过于冷硬的敷衍……
关于淳于梦娜的事,大概除了她自己,也没人清楚吧,眼见着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淳于梦娜微微叹了一口气,轻轻一抚额首,眉眼带笑,哪里还有刚才与那小太监说话的时的样子,“让各位见笑了!”
不知是何人在旁边加了一句,道,“那是梦娜皇后与帝君鹣鲽情深,别人也只有羡慕的份。”
话音一落,这淳于梦娜的脸色便又是一变,连握在手里的杯子也微微晃了晃,只听她冷冷地说道,“鹣鲽情深?恐怕你心里面还在骂我狐媚惑主!”
没有人能想到她变脸会那么快,也没有人想到她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弄的说话那人颤颤的,垂着头,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来两拳。
夏樱多看了那女子两眼,除了生的好看之外,淳于梦娜生上还有一种别样的情怀,与她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也难怪她会让颜卫与守皇帝君倾心至此。
倒是百里凤烨,他对于别人任何人好像都不关心一般,坐在席上,除了喝酒之外,他的目光一直都没有离开台上那些戏子。
又饮了一口酒,他一身红衣有说不出的风华。
夏樱瞧了归海修黎一眼,又瞧了瞧那双狭长带红的凤眸,唇角缓缓地便扬了起来……
拿过了白玉酒壶,夏樱亲自给百里凤烨的杯子里加满了酒,“看你很喜欢的样子。”
百里凤烨微微一顿,眸子从台移到夏樱身上,“阿樱……凤烨确实很喜欢!”
百里凤烨修长的手从红袖中伸了出来,眼见着归海修黎唇角沾着些碎沫糕点,百里凤烨便用指尖一一将碎渣拂去,那双凤眸里有光泽在缓缓流动着,他有多少时间是可以和夏樱同坐呢?他有多少时间能转过头便可瞧见她目光中有他的影 子?这样的时光,叫他如何不欢喜!
用指腹温柔地抚摸着杯子,百里凤烨将夏樱斟来酒饮尽,回望着夏樱笑笑,“阿樱给的……无论什么,凤烨都是欢喜的。”
戏台上的戏腔传了过来,清晰地印在百里凤烨的耳朵里,“都道相思入骨,一遇相知,两途难滞,三生刻石,四季不知, 五谷难食,六道何释,七世尽掷,八荒无持,九音且痴,流年飞逝,轮回如斯,不尽相思……”
百里凤烨的心口颤了一颤,反反复复地咀嚼着那声声泣血的戏腔,突然间便白了眼色,连呼息都重了起来。
又听那戏子,一拂水袖继续唱道,“九泉方思,八狱难蚀,七情成誓,六欲天赐,五常即此,四神怎知,三刑不止,两心何痴,一诺永世……”
夏樱觉出百里凤烨有些心事,轻轻一皱眉,“怎么了?”
垂下眼睑,那双飞扬的眸子里一时便黯淡了下去,他已经确定沐煜来过,而且就在华褚了,可是,他找不着他,他真的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出现,而她便不顾一切地随他而去!
百里凤烨不知道沐煜想干什么,他即然就在夏樱身边,那又为何不曾与她相见?若是他真的怨恨夏樱当日为了大夏与他成婚,那么,他又为何不彻底离去?还有,他是通过什么途径让他和景枫两人都找不着呢?那个人,他究竟要做什么?
“阿樱……”百里凤烨的声音苦涩,凤眸之中也闪着几丝忧虑,“这出戏唱的委实悲伤,凤烨听着委实难受。”
夏樱听了几声戏腔,脸上的神色也变了些,“这出戏名为‘殇’即是‘殇’亦是‘伤’如何能不悲,可情之一字,纵然成灰亦是相思不悔,世人大抵如此,轮回百世,唯愿的也不过一生一世相随。”
那样的疼意如同针扎一般,百里凤烨捂着胸口,提起白玉壶便冲着嘴里浇,直到里面的酒不全都没有了,方才止住。
“一生一世相随!”百里凤烨喃喃地重复,“阿樱的一生一世,是许了……那个人吗?”
夏樱没有说话,可是,他连名字也没有提,百里凤烨便从夏樱的眼睛里看到了那抹深入骨髓的交织着爱与悔,恋与念的复杂的神情。
归海修黎在席上,正坐在夏樱和百里凤烨之间,将他们两的神情全都看在了眼里,小小的他,心里也不好受。
正恍惚间,归海修黎便听见有人在叫他,等他抬头去看的时候,正见淳于梦娜在主席上朝着他招手,“修黎,你到本宫这里来,本宫有事问你。”
扫了百里凤烨一眼,见那双凤目微微一合,示意他过去……归海修黎这才起身走去。
景枫与淳于梦娜位于主席,归海修黎走去,对着两人分别行了个礼,便笔直的站着,小小的身躯里已经能将他的喜恶掩藏进去,叫人看不出来了。
“修黎他……太过早慧了。”夏樱远远地看着,有些心疼。
百里凤烨亦是叹息,“这是他的不幸,却也是他的幸运!”
夏樱不置不否,“修黎说归海溪黎之前便说过,淳于梦娜会到华褚……你说,他是为什么而来?”
百里凤烨盯着主席,想了想方道,“她虽一来便开口要找归海溪黎,可是凤烨猜想……她怕是为欧阳逸仙而来的。”
夏樱点了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总觉得想要解开北冥玉的秘密,关键还在淳于梦娜身上,你发现没有,无论是灯烬大师还是那些画,或者是北冥玉的光泽与琉璃玉裙,甚至是昆华宫的地图,通通都与淳于梦娜有关。”
夏樱的指尖轻点着桌面,继而又道,“我总觉得淳于梦娜定然知道什么非常重要的消息。”
因着想不通,夏樱的眉头紧紧地蹙立着,百里凤烨看着不高兴,修长而白晰的指尖便在夏樱眉心上一点,“别想了,总会知道的。”他一身红装轻轻一扬,按在夏樱额头上的指尖微微重了一点,“笑一笑,有凤烨在!”
夏樱这才重新露出了笑脸,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总会知道,而且……有你在!”
百里凤烨心口发酸,脸上却笑了!阿樱,凤烨此生总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收回了指尖,百里凤烨和夏樱一同将目光投到了主席上,景枫也恰在那时转过头来,夏樱和景枫的目光交接,只觉得景枫身上带着一股威压。
夏樱很快移开目光,自顾自地看向归海修黎,再不理会景枫眸子之中的言语。
隔的太远,加上戏台上的唱腔,夏樱很难听清楚淳于梦娜与归海修黎说些什么,只有能专注地看着两个人的口型。
只见归海修黎行了个礼,又动了动嘴,道,“母后,您叫儿臣过来有什么事?”
淳于梦娜打了个哈欠,拂开身边的袖子示意归海修黎坐到她的身边,“你还记得淳于倾歌吗?”话是这么问出来了,淳于梦娜自己也陷入了回忆里,“她活着的时候,你也才三四岁吧!”
归海修黎记事的早,从小像是跟在姐姐身边的,归海溪黎特别喜欢淳于倾歌,还在皇宫的时候便几乎一刻都离不了淳于倾歌,他当然记得。
淳于倾歌与淳于梦娜是双生子,两人的样子是一模一样,可是……她们两的气质却是不一样的,熟悉她们的人,总能在第一眼便将两人分辩出来。
“是,母后,儿臣记得。”顿了好半天,归海修黎才冲着淳于梦娜一点头。
听他这么说,景枫也是一顿,在归海修黎身上来来回回地看了个遍。
淳于梦娜轻声笑了起来,淡淡地开口说道,“你居然敢承认记得。”
归海修黎直起了身子,不卑不亢,小小的脸上带着几分通透,目光之中也透着一股不合年纪的明了,“儿臣便说不记得,母后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值得儿臣撒谎呢?”
淳于梦娜眸子里带着几丝玩味,细长的指尖从上好的袖口滑过,“你倒是比你姐姐看得明白……”
归海修黎微微扯了扯唇角,随后,眸中蓦然生出一股痛意,“是!”他缓缓地捏住了拳头,“姐姐这一生便是输在看不透,也看不开。”
淳于梦娜打了个哈欠,再次将眸子移到了戏台之上,仿佛归海修黎不存在一般,对她而言,非她关心的,旁的又有什么?
“……”
归海修黎站在一边,微风吹了过来,这少年的发丝随风动了动,景枫拿着酒杯一边饮酒,一边用余光去看他的脸,这个少年跟着归海溪黎一起从自己的国家,来到遥远的他乡,从小便有些早熟,可是现在,他却不一样了,隐隐有了一种连景枫都不能小觑的大家风范!
随即,景枫便又笑了起来,目光在金色的龙袍之上顿住,看着那龙袍之上那腾飞的九爪金龙,景枫的笑意便越发地深邃了,是啊……这个孩子,可是被百里凤烨和夏樱一同调教的。
无论是景枫还是淳于梦娜,两人都没有再理会归海修黎了,站在一边的少年定定地着着,亦将目光投到了那戏台之上,即没有退下,也没有窘迫,他负而立,仿佛正在做着一件无比自然的事。如此沉默的气氛弄的那倒酒的宫女都有些颤颤的,连手也有些不稳,显些将酒洒到归海修黎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