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夜琴一身紫金色的蟒纹龙袍,狠狠地一甩衣袖,语气里虽没有过多的不满,甚至连表情都是无比柔和的,但是,却也足够让跪在地下的人吓了一跳,“池将军,朕意已绝,此事……不可再异!”
“可是……”池槐青一身银色铠甲,听了夜琴的说,还欲再说些什么,因为过于激动,竟想站起身来分辨,膝盖才离开地板,池槐青抬头,恰好看见那人坐在金色的龙椅之上,一身紫衣上明晃晃镶嵌的九爪金龙,以及眉眼之间的雍容之色,那膝盖……终究又再一次地跪了下去,“太子殿下……如果此刻不行事,那么,老臣和众多家将这些日子的部署不就白费了么?更何况……若是错失了此次良机,再想将玄昭拉下皇位已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请太子三思!”
“……”淡淡地一声叹息轻轻地响了起来,夜琴揉了揉太阳穴,“朕已经将父皇接了过回来,父皇如今这个样子,你叫朕如何忍心骨肉相残?皇兄这般行事,你当父皇全然不知?说到底,不过是父皇的纵容而已……”
朝阳殿中,此刻,竟只有三人……
听着这二人的对话,朝子然一双狐狸眼眯了又眯,心中竟是如同波涛狂涌一般,那人……竟是木宇太子,当年在大火中丧生的木宇太子!
“太子殿下……”池槐青心有不甘,他池家生生世世便都是帝姬皇后的家臣,生生世世,也都只有一个目标——辅佐金龙踏莲的皇子荣登帝位,多少年了,金龙踏莲图几欲消失,若非到了玄夜这一代,恐怕,他们池家也可以灭了,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木宇境内,前太子玄昭弑父夺位,自立为王,又烂用手中的兵权,逼迫好几代忠臣,解甲归田,弄的满朝文武怨声载道,甚至逼的一位七七荀老臣,撞死在金殿之上……
哪怕这样,但是,池槐青也知道,虽说如此,但是……玄昭终究不是无能之辈,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玄昭必得真正地掌握住木宇的权位,而现在,朝中依然很乱,梦华,天翌,落泽,三国又在南朝城中斗的你死我亡,其它几国,同样在备战之中,初乱之时,谁也不会将目光放到木宇的……
池家军在传言玄夜死后之时,虽隐退茶与阁七年,但是,****勤于练兵,从不曾有一日的差败,如今太子寻回,金龙踏莲之图重现人世,可谓士气高涨,个个都想重回沙场,而朝中多年也有内应,只要玄夜一呼,必将百应,到时候……群起而攻,就算玄昭手中仍有不少兵马,但是,池槐青自信,有他带兵,绝对万无一失……
如此之时,必是重夺皇位的最好时机……
过了此时,等南朝城中的战乱结束,各国也都列兵以待,若是还想夺位,必要担心别国趁此打劫!
“陛下!”朝子然笑眯眯地走到龙椅之上,“微臣也觉得……池将军所言甚是,若是陛下能成为木宇帝,到时,青羽木宇连为一体,永世为好,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朝臣立于龙位之上,本是大不敬之事,但是,朝子然朝丞相地位非凡,就算有人觉得不妥,也必无人敢言,更何况,现在……朝阳殿中,只有三人而已。
夜琴看了一眼朝子然,只见那盲了一眼的狐狸眼里,似笑非笑,不知打了个什么主意……
夜琴心里一跳,脑海中闪过些什么,却终于没能牢牢的抓住,只好就此做罢。
种种,种种,夜琴不是不知道,只是……
他已经答应了他回青羽,他指上依然有着那日成亲之时所换的玄玉戒指,在青羽,有他信任的大臣,也有可以为了他一句话,上刀山上火海的将帅,有他的夫,他的爱人……
他还记得,当初他初登基,双王同步之时,朝中的反对之声大的快要顶了天了,而今,那些人却因愧疚而让他真正掌权,甚至,就算离珏在,二人意见不同之时,他们,也多是听从自己的建议,这其中,他付出过太多,而离珏,因为太过放心于他,除了一些军事,几乎不干涉他的任何国策,如今的青羽,他是最了解国情的人!
皇位又如何,只要他重回木宇,若是木宇与青羽相邻便好,可是,偏偏两国又相隔甚远,少有的接壤之地,又是最最落后败落的地方,二国又岂可在短时间内溶和?
而他若真为木宇帝,又怎可重回这里?木宇的大臣又如何同意他离国?
与离珏分离事小,青羽国内无人可掌局才是大,夜琴自是信任离珏,也相信,只要他在青羽一日,朝内便不会有一日的动乱,但是,仔细想想,自登基之日起,他在这皇座之上,可连续呆过半年?
那人的性子,夜琴太过了解……一个不高兴,甚至可以抛了国土,收收东西,脱着离烨跑去木宇找他!或者,便让朝子然代替着,自己跑去带兵,还有……夜琴记得,他说过,除了离烨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人——天翌的质子白琴,天翌内乱,他心中有白琴,必不会安然呆在青羽……
摄政王离烨也是为帝之相,可惜,好几年的流历各国,离烨对青羽的情况也不甚了解,若要真真摸清朝堂及各地政策,尚且需要时日!青羽乃九国之最,比起次国落泽强上百年的时光,虽让别国惧怕,但同时,青羽也将是所有小国的心头之刺,若出现朝中无人可主的现象……诸葛久微说过,到时候东竭的肖王子,必能稳拆抓时机,游说别国,以小攻大,以多攻少,纵青羽不亡,实力也将大大减弱……
九国若重得一个平衡,没有一个较大之国所镇,谁能服谁?
到时,真正的乱世必起……
夜琴将自已所想一一分析出来,池槐青和朝子然立于一旁听着,身子都不由的一僵……
再看这人一袭紫衣之时,只觉得耀眼无比,如此长远的目光,谁人比得?
“池将军,朕实非只为儿女私情啊!”那柔弱的身子骨下,被那一袭重重地龙袍压着,这几年中,夜琴已经真正地成了一国之帝,“朕确不愿与珏分离,但是……朕更不忍心九国硝烟弥漫!朕与池将军都知道,在皇位方面,皇兄做事虽狠了一些,执念深了些,但是,玄昭是谁,在朕没有出现之前,他从来不对别人摆出太子的架势,九国之中也都有无数达官好友,如今,就连卫宴的季容太子和季岚公主都与他交好,木宇……交到皇兄手中,也未必不是福气……”顿了顿,夜琴又道,“若是池将军信不过朕,总应该信得了檀冽吧,冽与池将军情同父子,又与宫宸……你若不信,便可问问檀冽,他如此恨玄昭,但是扪心自问,玄昭可能保木宇安定,朕相信,便是冽,也会给池将军一样的答案!”
……
池槐青一咬牙,“可是……”
没等池槐青说完,夜琴便打断了他,问道,“池将军木宇开国君主帝姬莲,为何要设立池家家臣!”
池槐青脸有自豪,“池家自先祖以来,便是帝姬的信臣,设立池家军自是辅佐太子殿下登基!”
“先祖帝姬莲,为何要池家军辅佐太子?”
“当然是怕各宫皇子为皇位而斗的国之大乱……”
听了池槐青的话,夜琴笑了笑,“如此说来,先祖的原意,无非是想防止夺位事件的发生……可是,池将军,你现在……可是在逼的朕违背先祖之意啊!”
池槐青是武将,嘴本就拙,现在,被夜琴这般堵的哑口无言,只得楞楞地看着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本是为着先祖旧纸奉几律行,如今倒成了那个挑乱各国平衡的乱臣了……
池槐青涨的脸色发红,但又完全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只得揪结着眉毛,张大了口……
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池槐青狠狠地拍了拍大腿,“罢了,罢了……太子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闻言,夜琴这才将心口那压抑之气吐了出来,面容之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连连从龙椅上下去,急忙将池槐青扶了起来,“池将军,玄夜负你了!请你原谅玄夜……”
“太子殿下,折杀老臣!”
夜琴扶着池槐青,噗哧笑了起来,带了一丝对亲人撒娇的语气,“那你还叫我太子殿下!就目前而言,我可是青羽的夜帝!”
池槐青哑然地看着夜琴,好一会后,这君臣二人,终于相视大笑起来……
“是,夜帝陛下!”
朝子然暗暗地看着夜琴将池槐青送走,心里翻来覆去地不是滋味……
空空荡荡朝阳殿中……
他还记得,当日,少年离仁征战四方,初登王位,也是在他这龙椅之上,一身金色龙袍,一脚着地,另一脚踩在椅角,歪着身子,坐姿让循规蹈矩的老臣看得眼疼,离仁他目含锐芒,颇有些独立独断的意思,直把一沓奏折全都砸到他的脸上,咬牙恨恨地骂道,“朝狐狸,你参谁不好,敢参到朕头上,活腻了不成?”
恍惚中,朝子然竟真的看到了离仁,依是少年模样,依是唇含笑意,他立他对面,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唤他一声,“子然……”
捂着心口,朝子然伸手,想去拉住那人,然而,手到,那幻影便化作了一道水汽,什么都不剩了!
是啊,离仁,他怎么会那样常情的看他,少年时,他爱的,他在意的,只是一个濮阳,待到中年之后,他与他,也只有在那牢房中的一夜,他怎会,对他那样笑?
自他眼盲之后,再没有留过眼泪了,怎么今天……
“朝丞相!”
夜琴送走池槐青后,见朝子然没走,现在,便又折了回来。
听见夜琴的声音,朝子然立刻拉袖,擦了擦眼角……
待情绪恢复正常,朝子然这才回身,拱手,“夜帝陛下!”
夜琴看了朝子然好一会,皱了皱眉,轻声道,“适才,池将军让朕回木宇,为何……朝丞相竟也同意?”
朝子然垂着头,狐狸眼中,猛地一睁,若非多年来的镇定,朝子然显些就会露出震惊的表情!
“朝丞相说,若朕为木宇帝,青羽木宇连为一体,永世为好,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夜琴静看着朝子然,一眨也不眨,“朕不懂军事,可是也知,这话无非为笑谈而已,朝丞相虽为文臣,但曾与先皇征乱四方,对于这一点又怎会不知?池将军不懂也罢,可是,对于九国大局,朝丞相,你岂有不知之理,朕初为帝之时,是你教朕为君之道,是朕的半个老师,你必然知道,若朕走了,最不利的便是青羽,为何……朝丞相还要……”
朝子然用力地转着脑袋,回想这些日子中,自已做地的每一件事,生怕……哪里惹起了夜琴的怀疑,仔细想了好一会之后,朝子然确定……没有,他不会留下一丝破绽,心口这才微微松了!
……
没有解释原因,朝子然伏地而跪,什么也没有解释,当初……实在是小看了这夜王妃!
“陛下,臣确有原因,但是……请原谅臣不能说清各中原委,然而,臣对青羽之心,苍天可监!”
夜琴心有疑虑,但是,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朝子然,他不肯说,夜琴也不会逼问,朝子然这么一跪,夜琴便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只好作罢!
“朝丞相,朕自是信你的,你快请起!”夜琴看了看殿外的天,双手覆于朝子然的手背,“朝丞相,这些日子,朕与珏都不在,朝中,实在劳你费心了……谢谢!”
夜琴紧握着朝子然的手背,话语里说不出的诚恳,朝子然心中一顿,心里一片酸涩,若是离仁还在,那么,他必不负他,必不负青羽,可是,他死了,他发过誓的,他说过,他若是倒了,他绝不会倒!
“陛下……”朝子然轻唤了两个字之后,便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了,夜琴手中是沉沉地信任,他怕自己承受不起!
“主子!”星儿一见到夜琴,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连连追了过来,“你可回来了……我还想,你要是再不到,我可就是夺朝阳殿了,这药可都热了三回了,要是王爷回来,看见主子更瘦了……可得骂死我了!”
星儿在那里唠叨的时候,水净已经抬着药碗走了过来……
两个人一起将夜琴扶到了桌子边,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夜琴看着,心里暖和了不少,这些天所有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看着夜琴将药喝完了,水净又立刻让丫环们准备燕窝……
前些日子没看见夜琴,却早就听人说了自捅三刀的事,星儿和水净在皇宫里哪里都去不了,急的不得了,好不容易夜琴回来了,更是让二人心酸无比!
夜琴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以前就很瘦了,这次回来,更是只有骨架了,所以,只要夜琴一闲下来,水净就恨不得立刻给他灌食物,可是……吃了那么多天的东西,那人竟还是一点也没有胖回来!
水净差一点就拆了御膳房……
“宫宸呢?”夜琴转了转眼珠,只看见那只肥猫霸占了他的床,睡的一个香,池宫宸却并不在宫里。
“她啊……”星儿想了一会,一拍脑袋道,“听说摄政王突然腹痛,宫里的太医都没瞧出个所以然……就连那个很厉害的女人都不知道摄政王得了什么病,我想……她大概是去看摄政王了!”
星儿口中,那很厉害的女人,自然就是梁倾容了。
以前,梁沫尚在朝廷的时候,当年与独孤红雪的誓言犹在耳边,梁倾容自是不能时时往皇宫里跑,如今,天大地大梁沫四海逍遥去了,梁倾容便想留在孩子身边,毕竟,夜琴实不让他放心!
“你说……摄政王生病了?”夜琴皱眉,那一日,离珏已经对他摊牌了,他自是选择了谅解,然而,即使这样,也不表示,夜琴心里就没有一丝芥蒂,他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所以……他还是不知道要如何与离烨相处,这些日子,离烨与他怕都在踌躇,见面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故而,除了在朝堂之上,离烨与夜琴,竟是没有多做私下交流……
听了夜琴的问话,水净点头,“是啊!听说病的很严重呢?好几个御医都吓的称不了药材……如今,怕所有的御医都在贤王府守了两天两夜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夜琴连忙起身,连龙袍都没有换,抬脚便想离开……
难怪今天早朝之时,没看见离烨……
“主子,你就是要出宫,也得找几个侍卫跟着啊!”星儿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他怎么把这事也给说了!
不用星儿去催,离珏安排的侍卫早就跟在夜琴身后了,这主子要是受了一点伤,他们可就别想活了。
还没走到贤王府内,夜琴老远便闻见了一股药香,好几个御医围在一起,满脸的大汗,争论的脸红脖子粗的,谁也不服谁,各持一词,竟谁也不敢对离烨施针下药。
讨论的过于激烈的一群人,完全没有发现,夜琴已经立在身后,静静地听了他们说了好一会了。
“不对……应该地肝热而引腹痛!”
“明明是内毒而致……”
“幽思甚过,血脉不通!”
“告诉朕,摄政王到底怎么了!”听了好一会,没听出个所以然,夜琴也急了,这才出声寻问。
众御医一听夜琴的声音,这才从争辩中回过神来,个个坐势要拜……
没等跪下,夜琴一摆手,阻止了参拜之礼,“摄政王怎么样了?”
夜琴又问了一遍……
然而,各御医相互看看,竟没有一会能给夜琴一个准确的回答。
夜琴也再不理会众人,直直朝着内屋走去,脚步甚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看着夜帝离开,众御医这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还好现在在朝的是夜琴,还好珏帝不在,否则,咽了咽口水,松御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在,还在……
“我没事!”离烨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听着那脚步声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离烨猛地推开被子,提高声音道,“本王说了没事……都出去!”
要治得好,早好了,用得着两天么?离烨现在只觉得心烦,实在不想再听那些御医的长篇大论!
等吼了出来,离烨这才发现,进的来,不是御医……
“我,你……”离烨看着夜琴一步步地朝着自己走来,捂着肚子,有些茫然不所措!
他不敢面对他,离烨知道,如果当日不是那春药,哥哥跟本不会……
离烨的脸色发青,脸上也全是密密的细汗……
原本疼的紧皱的眉心,在看到夜琴后,生生平了下来,不安地动了动身子,他甚至不敢付出看夜琴的眼睛……
微微叹了一口气,夜琴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罢了,罢了,罢了!他又有什么权力地将那人束缚住?
见夜琴来到他的床边,离烨低下头,好一会后才说了一句,“对不起!”
夜琴手中一顿,许久,才摇了摇头,冲着离烨笑了笑……
“很疼吗?”夜琴的手覆在了离烨的额头之上,接着又将替离烨理好了被子。
那么疼的肚子,此刻,离烨竟然忘记了,眼睛里面只看到夜琴忙前忙后,恨不得替他去疼,亲自去烧太医开出来的麻药,又亲自弄了热毛巾让他敷肚子,看着他的脸色依然不好,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竟然急的来回踱步,让一波又一波的人去请池宫宸和梁倾容。
离烨的心头一热,强挣着从床上起来,懦懦地问,“你不怨我么?”
“你别怨我才好……我们,总要学会相处!”夜琴看了一眼离烨时刻挂在腰间的同心玉笛,心头的那些苦涩渐渐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