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秦绾走出密室的时候,已经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唇边的笑容淡淡的,一如平常。
“夫人,吃点东西吧。”秦姝捧着一碗还热气腾腾的肉羹过来,显然是一直温在火上的。
在密室里待得太久,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雾气稍稍散了些,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秦绾喝着肉羹,转头扫了一眼,没看见人,不禁好奇道:“他们人呢?”
“孟公子和苏公子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说是要讨论什么,蝶衣给他们送吃的去了,哥哥还在审问那个什么公主,公子……”秦姝说着,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子说出去走走,不用管他。”
秦绾想了想,也就真的不管他了。
唐少陵不是小孩子了,丢不了的。何况他的奇门遁甲学得好,没有把握的地方,也不会乱走。
把空碗交给秦姝,她慢慢地走向悬崖的方向,果然,还隔着老远就听到孟华刺耳的叫骂声。
“夫人。”秦绾立即起身。
“还挺有力气的啊。”秦绾凉凉地看了一眼悬崖下。
秦诀严格执行了她的命令,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绳子来,捆着孟华的双手,将她悬空吊在悬崖外,绳子的另一头则系在崖边一棵果树上。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脚下是万丈高崖,白云悠悠,一阵风吹过,绳索吱呀吱呀地晃动,而最可怕的是,就在孟华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位置,一条小鳄鱼小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悬崖外,慢条斯理地啃着绳子!
就算小东西牙口还不算锋利,就算这麻绳够粗,但被这么啃下去的话,也迟早会断的!
“还没问出来?”秦绾随口道。
“夫人,属下让她把自己做过的事一件件都说出来,她才说到七岁。”秦诀一板一眼地答道。
“……”秦绾的笑容都僵硬了一下,随即看着孟华的眼光有些同情。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孟华都快疯了。
这个死板的男人把她吊在这里说要问口供,她也寻思着好女子不吃眼前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然而,人家告诉她,这与他无关……于是,她实在想不出来,除了身世,她身上还有什么值得这些中原人探究的隐秘?
明明是素不相识,只不过狭路相逢!
然后这个男人让她把出生之后做过的事都说出来……谁记得自己刚出生时做了什么?
“说什么啊……”秦绾摸摸下巴。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有孟华这么个人,只不过,不巧就犯到了她手里罢了。
想了想,她随口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禁地的进入方法?”
按照孟寒的说法,王庭中大部分人都知道的那个入口已经被他堵死了,那么,这个孟华又是怎么从天湖底下那个王族专用通道进来的?
“当然是……”孟华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可别说是你那个便宜父亲告诉你母亲的。”秦绾似笑非笑地插口。
南疆王绝不是那么糊涂的人,或许在女色上有亏,但那也是为了子嗣,就看有了孟寒这个继承人之后,没有一个私生子或私生女找上门来就知道,他对这些女人绝对没有什么感情,对女儿就更没有了。这种大事,如果连孟寒都是在南疆王的最后时刻才听闻的,孟华母女绝不可能知道。
“我……”孟华原本想说的话被截住了,不禁有些支支吾吾起来。
“本夫人最不耐烦磨磨蹭蹭了,爱说就说,不说我们就走了。”秦绾道。
“走了?”孟华傻眼。难道不该是“不说就杀了你”之类的吗?
“阿诀,走吧。”秦绾却当真转身走人了。
“崩!”就在这时,麻绳被小鳄鱼咬断了一股,猛地往下坠了坠。
“啊~”孟华一声尖叫,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急道,“别走!你们别走!先拉我上来啊!”
“想上来?”秦绾笑。
“嗯嗯!想想!”孟华连连点头。
秦绾给了个眼色,一边的秦诀走上来,弯腰拉起绳索,用力往上一提。
孟华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秦诀却一松手——
“啊~救命啊~”孟华惨叫。
“嗡~”一声,绳索卡在崖壁上,连用来拴绳子的果树都被拉得差点折断,好一会儿才慢慢挺直,还掉了一地的果子。
孟华晃悠悠地挂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比之前还更危险几分。
“还想上来不?”秦绾问道。
孟华连连摇头,但马上就想起上面的人看不到,赶紧道,“不了不了!”
“不想上来啊,那你就在下面呆着吧,风景不错。”秦绾悠然道。
孟华呆住了,好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哭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上面的秦诀愣住了,要是孟华叫骂或是求饶,他都没什么感觉,可是……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被逼供时,居然……哭?
“夫人,她……”秦诀有些无措地问道。
“挂着吧。”秦绾顺手抓起了小鳄鱼。
她看得出来孟华胆子不大,就是色厉内荏,所以才要吓吓她,吓破胆最好。不过,可没真想把人从山崖上扔下去。这绳子结实,就算断了一股,只要孟华不是折腾得太厉害,想要全断了,也不是一时三刻的工夫。
“哦。”秦诀应了一声。
既然王妃说挂着,那就……挂着吧!
“你们这些禽兽!畜生!丧心病狂!杀人魔!”下面传来孟华边哭边骂的声音。
秦诀随手捡了个果子丢下去。
“啪~”果子砸在孟华脑袋上,碎裂开来,果汁四溅,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灌进衣领里。
“……”孟华顿时哑了。
秦诀满意地点点头,这不就清静了!
两人回到茅屋前,秦姝正在收拾做饭的用具,把碗拿到溪水边清洗,见状赶紧起身。
“你忙吧。”秦绾笑笑。
“夫人,没事吗?”秦姝有些不安。
之前公子他们出来的脸色实在有点不好看,她也不敢问密室里发生了什么,只是,王妃一直没出来,苏神医和孟公子又关起门来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连蝶衣送饭进去后都没出来。
“没事。”秦绾的眼神闪亮,却不带一丝迷茫。
她就是为了轮回蛊才来到天湖禁地,在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知道自己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她不是没有被打击到的。但是,打击过后,她却能比谁都更快重新站起来。
就算没有孩子又怎么样?父亲安国候的爵位她可以传回秦枫或者秦榆的儿子,至于摄政王世子,苏青崖说得对,这不是她一个人需要为难的问题,作为夫君,李暄理所当然应该为她分担一半,何必她一个人在这里自寻苦恼?
何况,这都是最坏的情况,孟寒身为王族继承人,苏青崖是天下第一神医,她才不信他们真拿一条区区蛊虫没办法了。
日子还很长,她今年才二十,就算十年后再生下嫡长子也不晚,而且未必需要十年。
“夫人?”秦姝又叫了一声。
“等孟公子出来后,你们俩跟他去下面的密室,看看有什么需要带走的,收拾起来,我们尽快启程去南楚。”秦绾吩咐道。
“是。”秦姝用力点点头,又道,“自从进入俪影山的范围,就没法传信回去了,这几天想必王爷会很担心了。”
“翻过俪影山,就是南楚境内了。”秦绾深吸了一口气。
俪影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让东华的军队多年来攻打南楚都只能选择从楚江渡河,而俪影山的南面,距离南楚的产粮基地湖汉平原不足一日路程。
正如在京城时秦绾对李暄说的,她来南疆,只是顺路而已。
“是你?”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干涩的声音。
秦绾一回头,执剑上官珏站在屋子门口,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醒了?没事的话,过来吃饭。”秦绾淡淡地说道。
秦姝立即去端了一碗肉羹过来,熄火的时间不长,还是温的。
上官珏很想说不需要,但那香味一阵阵往鼻子里钻,连肚子都跟着“咕噜噜”地叫起来,让他闹了个大红脸。
“吃吧!一个成年人了,没人伺候就能把日子过成这样,真是被宠坏了。”秦绾道。
上官珏抿了抿唇,干脆接过碗,大口吞咽起来。反正自己这副模样,要说过得很好也没人信,丢脸早就丢到家了,也不差多被嘲讽几句。
等他吃完,秦绾又让秦诀拿了套干净的衣服给他,让他自己去后面收拾整齐了再出来,虽然比起当初在南楚皇宫那会儿瘦了不少,不过看起来却成熟多了。
“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秦绾直接问。
“那个自称是南疆公主的女人?”上官珏脸上闪过一丝厌恶,“突然就出现在这里的,说是要什么……什么印,她的发音太奇怪了,我听不清楚,告诉她没有,然后就打起来了。她身上蛊虫太多,我只好想办法打开了机关,把大家都困住了,就算要死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死。”
“印?”秦绾微微一怔,就按她在密室里看到的东西,本以为孟华想要的,不是珍贵的蛊虫,就是典籍呢。
“大约是王印吧。”孟寒一脸倦色地走过来,淡然道,“在南疆,王印就相当于你们皇帝的玉玺之类的东西。”
“有了王印就能成为南疆王?”秦绾道。
“不过求的是个名正言顺罢了。”孟寒一声嗤笑。
王印?小皇帝李镶倒是握着玉玺,可这东华的朝堂,究竟是听他的,还是听李暄的?
“所以,那个孟华,应该也是南疆的复旧派?”秦绾若有所思。
“上回来南疆没见过她。”孟寒皱了皱眉道,“不过,南疆的形势,比原先预估的还要糟糕得多。”
秦绾也叹了口气,毕竟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怕是连太上皇都已经遗忘了南疆,如此广阔的土地上,足够星星之火变成燎原之势。
“我想留在这里。”孟寒道。
“你认真的?”秦绾惊讶道。
“当然。”孟寒一挑眉,顿了顿,又道,“所以,给我派点人过来,最好是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秦绾被他逗笑了,本来还以为他是想要自己和那些复旧派对峙,顶多是要点护卫,没想到孟寒倒好,直接要军队,也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再想想,虽然简单粗暴了点,但未尝不是个办法。
“我和王爷商量过南疆的事,只是还没有拿出具体的章程。”秦绾微一思索,也不在意上官珏还在旁听,慢慢地说道,“王爷的想法,南疆之地空置已久,想趁机正式纳入东华版图,建立郡县,成为东华十三州之外的第十四州——闵州,将来,愿意返回故土的南疆移民都可以返回闵州,闵州以南疆人为刺史治理州郡,沿袭南疆习俗,遵循我东华律法,接受东华驻军,你觉得如何。”
“蛊师……如何处置?”孟寒一针见血地道。
“用蛊,用毒,用武功,归根结底,杀人还分方法吗?”秦绾讽刺地一笑,“要是东华惧怕蛊毒就要灭掉所有的蛊师,那惧怕毒物,是不是也要去平了毒龙谷?就连我圣山,也有毒宗存在。”
“收拢南疆,我保证,让南疆蛊师为你所用。”孟寒道。
“成交。”秦绾笑眯眯地点头,“下了山,我就给王爷传讯,让他派一支军队过来听你指挥,你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孟寒不在意地道,“一群老古董,只会躲在背后算计阴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都会土崩瓦解,当年全盛的南疆都扛不住东华的大军,何况那几只跳梁小丑。”
“那么,南疆就交给你了,等这里彻底平复,就可以上书朝廷请求建立州郡。”秦绾道。
“嗯。”孟寒应了一声,又道,“你的事,我会再想想办法的。”
“别在意。”秦绾一笑,“至少,你已经救了我两次性命,就算……也不亏了,随缘吧。”
“你自己想开就好。”孟寒点点头,走开了,顺手拎走了上官珏。
打发了秦诀和秦姝去做事,秦绾叹了口气,不想开又能如何?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至少,现在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绾绾~”唐少陵的声音远远传来。
“你去哪儿了?”秦绾揉了揉太阳穴。
就算不是唐少陵肚子里的蛔虫,但只要听到那个语气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刚刚干了什么好事回来。
“给你带礼物去了。”唐少陵飞掠过来,停在她面前,顺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往她脚下一扔。
“啊!”那东西痛叫了一声,居然是个人。
“这是什么?”秦绾诧异道。
“你自己说。”唐少陵抱着双臂,踢了踢那人。
“少庄主……”地上的人扶着腰爬起来,一脸无奈的苦笑。
“你是……吴康?”秦绾脱口而出。
“见过王妃。”吴康尴尬地道。
能让少庄主这般讨好的女子,闺名还带个“绾”字的,不是摄政王妃还能有谁呢。说起来他绝对是跟少庄主前世有仇吧?怎么从嘉平关一直跑到南疆都能碰上,明明……当年在鸣剑山庄的时候,自己没得罪过少庄主呀!
“吴将军真是远来辛苦了。”秦绾笑了。
真难为唐少陵能把这个被天湖水不知道冲走多远的家伙再拎回来了。
“绾绾有什么疑惑尽管问他,要是他敢不说……看本公子教训他!”唐少陵一边说,一边故意把拳头捏得“咔嚓”作响。
吴康简直欲哭无泪,他是造了几辈子的孽了这是……早知道还不如做个江湖游侠来的逍遥自在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