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清暗骂自己矫情。
可隐隐听着楚美瑜娇声道:“王爷,这帕子,可是芷清妹妹亲手绣的,弄脏了怪可惜的……”
周芷清脚步一顿,脸上的神情再怎么控制也难免有些抽搐。如果说从前还能自欺欺人,说楚美瑜是个好的,可就凭刚才她那句话,周芷清就已经决定,以后要和她远远的,井水不犯河水。
严真瑞的声音不高,可偏偏听的很清:“脏了就脏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接下来便是楚美瑜的声间,似在哭泣,又似欢愉。
周芷清死死咬着唇,总算克制了回身去取帕子的冲动,努力的迎着明媚的阳光灿烂的笑了笑。
周芷清回到自己的住处,仙芝焦急的迎上来:“周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刚才实在脱不开身,只得叫楚姑娘去看看……你怎么样?王爷没有为难你吧?”
周芷清勉强才如常的坐下,道:“我没事,以后别再叫楚姑娘了,该改口叫一声美人。”
仙芝愣在那,待要问什么,却见周芷清脸色灰败的难看,只得闭了嘴,道:“周姑娘,我扶你去床上歇一歇吧。”
周芷清实在是累极,连最起码的神色都不能维持,也就依了仙芝,躺到床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不可控制的哆嗦着牙关,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在了一处。还是冷,她对仙芝道:“仙芝,我好冷,能不能替我再找一床棉被来。”
仙芝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匆匆应了声是,转身出去,果然一会回来,手里多了床半新不旧的棉被,道:“姑娘别嫌弃,这是我从前用过的……”
周芷清闭着眼,笑笑道:“我怎么会嫌弃?我有什么资格嫌弃?”
仙芝守着周芷清道:“周姑娘,别再费神了,你还是好好歇一歇。”
周芷清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仙芝替她掖了掖被子,这才出门去打探到底在昊日居发生了什么。回来时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从前不只是她,只怕周姑娘心里也觉得她在王爷心里还是留有一席之地的吧?毕竟这么长时间,王爷身边一直没有别人,就是对周姑娘,也比对旁人格外宽容些,这其中自然是有周姑娘聪明的因素在里边,但谁能说不是王爷格外的高抬贵手。
可现在,楚美瑜一跃成为王爷的美人,从前仙芝最害怕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王爷不会再待见周姑娘,她的日子只怕更难过。
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周姑娘的种种境遇,仙芝心痛如绞。可她人微言轻,到此时,除了好好照顾周芷清,竟再没别的办法。
周芷清只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听门外喧哗,是两个一等侍女手捧一只檀木盒子进了院,问:“周芷清在哪儿?王爷的赏赐到了,还不快出来谢恩。”
仙芝迎上前:“抱歉,周姑娘不方便……”
其中一个便尖声冷笑道:“仙芝,你也是府里老人了,几时这么不懂规矩?她周芷清算什么?这是王爷的赏赐,除非她当下就死的透透的了,否则谁敢抗旨?”
仙芝脸气的又红又白,偏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道:“是我疏忽,我这就去唤周姑娘。”
周芷清的头昏昏沉沉的,支起身,倚在仙芝的头上,软软的问道:“什么赏赐?”
简直莫名其妙。他怎么还会赏赐她?不是弄错了吧?
仙芝替周芷清理着长发,陪笑道:“我不清楚,想来是王爷……”顿了顿,又苦笑道:“王爷的心思,我哪猜得到。”
王爷有了楚美人,怕是再也不会惦记周姑娘了。
周芷清渐渐清明了些,可头却疼的厉害,伸出长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罢了,去瞧瞧就什么都知道了。”
仙芝扶着周芷清在院内跪下谢恩,那侍女道:“这是王爷赏给周芷清的,说是叫你好生保管,横竖是你自己的东西……”
面上带着讥诮,毫不掩饰她们的嘲讽。
仙芝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想要伸手去接。那侍女讥诮的一笑道:“周姑娘——”周芷清面色如常的伸手接过来,道:“是。”
那两个侍女便嘻嘻哈哈的笑起来,半晌才直起腰,板着脸道:“美人说了,在王爷跟前给你求了个情,调你到美人的伴月居去,还不快点收拾了跟我们过去,美人事忙,可没这时间和耐心总在这等你。”
到这会,仙芝也明白,所谓的赏赐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楚美瑜的好心也值得再三考量。她关切而忧虑的看着周芷清,很怕她会失态,做出失常的举动来。
周芷清却只是笑笑道:“多谢,我这就走。”
楚美人执意要她去服侍,再推拒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其中一个侍女便冷哼一声道:“还你呀我呀,这是王爷和美人给你的天大的恩典,你快打开盒子让我们好生瞧瞧,到底王爷赏你的是什么奇珍异宝。”
仙芝忙扶周芷清起身,陪笑道:“二位姐姐,不如且到屋里坐坐,我替周姑娘收拾收拾,就随二位姐姐去。”
她们却不肯放过,道:“仙芝,你还真是像仙灵说的一样,脑子蠢透了吧?周芷清是什么人,她是什么身份?你还称她周姑娘,你以为她还是周家二小姐呢?左不过是和我们一样低贱的身份,你何必待她这么客气?再说了,美人可并没说要你在跟前服侍,你还是哪凉快哪歇着去吧。”
院子里围了许多同住的侍女,都挤在一边看热闹。
仙芝闹了个大红脸,却正色道:“我与周姑娘并非主仆,只是叫的习惯了,也算是我对她的尊重罢了。”
那人还是不依不饶,非得拦住周芷清,阴阳怪气的道:“唉哟,周姑娘是吧?别急着走啊?王爷谁都不赏,就赏了你和楚美人,好让人羡慕啊。楚美人得的是一座独立的大院落和无数的珍奇异玩,你的呢?也让我们开开眼,大家说对不对?”
周芷清手里托着这盒子,就跟托了块烫手山芋一样,她很想甩的远远的,眼不见心净,可却不是时候,她更不能让所有人都看到她的耻辱和笑话,她淡漠的道:“没什么可值得大家欣赏的……”
“你也太小气了,连美人都没你这么吝啬,什么好东西要你这样珍而重之……拿来吧——”两人一打眼色,一个上前按住周芷清的胳膊,一个就去抢她手里的盒子。周芷清不肯松手,那人就在她的胳膊和手背上死劲的拧了两下。
盒子掉落到地上,震开了盒盖,从里面摔出一条素绢的帕子。
周围的人都有点失望,有人便小声道:“一条不值什么的帕子罢了,我还当是夜明珠呢。”
楚美瑜身边的侍女却有意的拾起帕子,轻轻一展,便放肆的嗤笑起来:“哟,这帕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帕子,大家快瞧瞧,这上面是什么好东西?听说是刚才美人服侍王爷垫在身下的,周芷清,你也算是沾了美人的光,沾了王爷的福气……”
那帕子上红红白白,狼籍一片,众人虽不经人事,但听这两个侍女一解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也都掩嘴而笑,看着周芷清的眼神也就带了些猥琐的暧昧。
仙芝气的哭道:“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上前去抢帕子。
那两个侍女道:“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王爷赏给周芷清的好物件,赏都赏得,怎么就不行我们欣赏欣赏吗?”说时还高举手臂,道:“让我们大家也沾沾王爷的福气呗。”
哄笑声一直传的老远,仙芝气恨的扶住周芷清,落下泪来:“周姑娘,她们,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周芷清只垂了眸子,安抚的拍拍仙芝的手臂道:“这也不值当的你哭,她们愿意沾王爷的福气,只管沾就是了,与你我何关?”
她只嫌恶心。
“可,可那帕子,是姑娘一针一线,千辛万苦才绣成的,就被王爷和楚姑——楚美人这样糟蹋……”
糟蹋,怎么能用这么奢侈的词?这世上,谁有权力谁就有更多的资源,他们可以肆意挥霍,算不得糟蹋。
而有些人,因为身份卑微,她们的东西被人糟蹋还要被称之为荣幸。
没有公平可言。对于楚美瑜来说,她很幸运,相反,对于周芷清来说,她是很不幸的那一个。不过:“那也没什么,辛苦又值得了什么?不过是一条帕子,毁了再重新绣过就是了。”周芷清始终是那么平静,好像宴王严真瑞不是来羞辱她的,倒真像是来给她赏赐的一般。
仙芝抱住周芷清大哭:“周姑娘,王爷怎么能这么对待你?”
周芷清还是笑着,道:“傻姑娘,王爷为什么不能这么待我?你又当我是谁?”不用再提醒了,她很知道自己的身份。
仙芝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汪汪的看着周芷清,道:“周姑娘,以后你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总是要活下去。既然要活着,这样的身份,除了忍辱负重,还能趾高气扬不成?
周芷清越发笑出声道:“仙芝,你别杞人忧天了,你怎么过,我就怎么过,从前我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
众人看着她和仙芝,像是看着一对怪物。仙芝哭成了个泪人,可周芷清还是云淡风轻笑的那样从容,笑的那样美丽。
真是个怪人,她不应该哭死吗?大好的机会,生生被她自己弄丢了,如今成了王爷的蔽履,她就没有一点悔改之意?
仙芝也是个怪人,又不是她受到了王爷的亏待和羞辱,偏她哭的这样凄惨,倒像她和周芷清调换了身份一样。
周芷清实在是没什么可收拾的,她把自己绣的帕子拿出来放到一边,温和的对仙芝道:“这都是我绣的帕子,花样也不好,绣工也不精致,你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就先替我收着……”
仙芝连连点头:“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收着,不会落入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出了仙灵这样的事,虽说只有一次,仙芝却怕了,她这次说什么也不会再叫人拿走。
周芷清只是笑笑,却并没告诉仙芝,自己并不是怕这些帕子招祸,而是想留个念想,但她自己留着不方便,所以才交给仙芝。
周芷清是打定了主意,什么东西都不放在身边,她又替仙芝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道:“仙芝,你的情意,我一直记在心里,没有什么可回报你的,若是这辈子没有机会,那就等下辈子。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仙芝只剩下了点头。她看着周芷清起身,身无长物,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戴,就这样跟着楚美瑜身边的侍女出了院子。
周芷清是第一次来伴月居。
初入王府,这是乔管事安排她住的地方,可是她一心想离严真瑞近些,所以不肯踏足,及至后来,更是对这没有了兴致。如今再来,这里已经名花有主,她不过是这院子里的一个奴婢,是人家锦上添花的背景。
世事难料,命运如此可笑,你汲汲以求的,未必能得到,可你曾经毫不珍惜的随手丢弃的,到最后会无比高高在上的嘲弄你的不识抬举。
她看着这精美的院子,不由的苦苦的一笑。说实话,这伴月居离昊日居还真的是很近……
只是,假如从头来过,她是否会放弃当初那点小心思,安安然然的听从摆布和吩咐,住进这伴月居里呢?
大抵,还是不会吧。
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即使有父母的疼宠,她还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她不愿意做一个被人摆布的傀儡,她不愿意被严真瑞践踏了尊严。
即使现在,她仍是毫无尊严可言,但不必强迫自己也沉浸在没有尊严的泥泞里以此为乐。她现在是苦的,但不必强迫自己欢喜。她现在是被逼的,不是她自甘堕落。
周芷清摇了摇头。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想?她一向不是自寻烦恼的人,为什么要为这已经不再相干的人和事而自毁长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