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清挽着堕马髻,身着月白色中衣,只在外头披了件夹袄,昏暗灯光中眉目宛凝,有一种不识人间烟火的迷离和惝恍之感。
严真瑞愣是半天没开口,生怕一开口就破坏了现在这种气氛,会让一切幻像都成空。
周芷清视线触及他那近乎呆滞的视线,很快就挪开,只朝着旭哥儿问:“旭哥儿怎么了?”
旭哥儿伸开手臂要周芷清抱,道:“要尿哗哗——”
他人小,小腿迈不过严真瑞这座大山,便索性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了过去。他看着软和,可其实手肘膝盖都结实的紧,严真瑞受伤的地方被他这么一碾一压,疼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又怕他摔到床下去,严真瑞便伸手搂着旭哥儿胖乎乎的小身子。
旭哥儿还奇怪的停下来回头瞅了他一眼,好像在问,你谁啊,要干吗?
周芷清抢前两步,接过旭哥儿,转身就抱了出去。
严真瑞歪在床头,沉思着周芷清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要是没意思,把旭哥儿放他身边做什么?
可他又不敢自作多情的去深思她的意思。
沉吟来沉吟去,听着旭哥儿软糯的声音:“娘和我睡。”
听不到周芷清的回答,只听见啾的一声,大概是周芷清亲在了旭哥儿的脸上。旭哥儿本来就没睡醒,周芷清一走一抱一哄,他就又眯上了眼睛。
周芷清把他放到了严真瑞的外侧,照旧没看严真瑞,转身要走。严真瑞一伸手就拽住了她的手腕,哑着声音道:“你往哪儿走?”
周芷清试图甩开严真瑞的钳制,无果后只能放弃,任他捏着,没什么表情的道:“去睡觉。”
他俩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可一开口,旭哥儿还是动了动,似乎想睁开眼,却又实在睁不开,只娇憨的道:“娘,抱。”
严真瑞使劲一抻周芷清的手臂:矫情什么?从前不也是一个床上躺着么?他都没记仇,怎么她还恨上他了?
周芷清被拽得差点扑到旭哥儿身上,用手臂撑住了,恨恨的瞪了严真瑞一眼:你做什么?
严真瑞将手指放到唇边,轻嘘一声,示意旭哥儿在一旁睡着呢。
周芷清没办法,只能坐到床边,轻拍着旭哥儿的背,小声的哼着摇篮曲。严真瑞不撒手,也在一旁躺下,手里还攥着周芷清的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旭哥儿彻底睡熟了,周芷清才轻瞥了一眼严真瑞。他闭着眼睛,眉目之间尽是疲惫之色。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和个大病初愈的人没什么两样,说他形销骨立都不为过。
周芷清当然不同情他,甚至还有点恨。也不知道他做出这样子来给谁看,是想博得谁的同情么?他是铮铮硬汉,冷丁露出软弱来,周芷清非常不适应。
她甚至觉得,严真瑞就是故意要做给她看的,想让她为她所做过的所有而愧疚和悔恨。他也不想想,她凭什么要愧疚和悔恨呢?他对她未见得多好,将她踩到泥地里使劲磋磨,早把她心底的那点儿温情、渴望、期盼都尽数磨没了。
她可以不恨他,可要说有多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她现在看他也就和个陌生人差不多,他好也罢,坏也罢,她不想置喙。
不过是个毫无关系的两世旁人。
严真瑞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周芷清躲避不及,正与他漆黑的眼眸撞了个正着。她下意识的避开,心里十分窘迫。可这种情态落在严真瑞眼里,难免有做贼心虚之嫌。
他轻声问:“旭哥儿睡着了?”
周芷清只点了下头。
严真瑞便悄然起身,跳下床来,扯着周芷清就往外走。周芷清急道:“你做什么?”大半夜的,旭哥儿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她再不在,万一旭哥儿有什么事醒了怎么办?万一他掉到床底下怎么办?
严真瑞索性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到了外间,将她按坐到榻上,他则半蹲着,以一种包围的姿势将她困在怀里,问他:“你为什么来?”
他浑身滚烫,就这么被他虚拢着,都觉得身上也跟着热起来。周芷清故作平静的道:“是太子殿下命人去京城接人。”
她还能拒绝不成?
至于太子殿下为什么接了她们娘俩,目的不言而喻,她不信他不懂。
严真瑞嗤笑:“多此一举。”
周芷清却不以为然。每个人所站的角度不一样,看问题的结论也就不一样。在严真瑞看来,他现在胸无大志,甚至对未来都不抱希望,不可能阻挠严真珏,已经对他造不成一点儿威胁,是最最无害的一个。
可严真珏小心谨慎起见,势必要以小人之心度回君子之腹的。
严真瑞半晌不说话,周芷清也就垂眸不看他。两人难得有这样安静相处的时候,严真瑞不知怎么,竟有点心酸,他开口问周芷清:“看到我这样,你满意了?”
周芷清心底涌起怒气:“是,看你落魄,我确实挺痛快的,可我也有不忍之心,因为毕竟你是旭哥儿的爹,你好了他才能好。”
可不要以为对你的不忍就是原谅。
或者,她早就没有原谅的资格,是他想要怎么选择,而她不过是他选择之下所要照顾到的一个旁枝而已。
严真瑞沉声道:“你痛快就好,够不够?”
周芷清恨声道:“你疯了。”难道他这么自暴自弃,往死了折腾自己,就为了让她满意?
严真瑞咧咧嘴,道:“我是疯了。”因为疯了,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更不知道,如果达不到自己的目的,自己这样失控的行为到底要维持到什么时候。
他拽着周芷清的手,执拗的问:“够不够?如果不够……”他四下寻找着什么,最后翻出一把匕首来,递到周芷清的手上,握着她的手腕,径直指到自己的心口:“这样呢?”
周芷清咬着牙,使劲往后用力,阻止他往胸口里扎,气极败坏的质问他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