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潮看了他一眼,大气道:“可以,怎么不可以!”
姚匠头咬咬牙:“不知道大人多少钱卖?”
杨潮道:“这么大的场子,别的不说,这地也值不少钱啊。少了十万两那是不行的。”
一听十万两,姚匠头就不由得感到沮丧,神色暗淡起来。
虽然他这些年也赚了些钱,可大都是给别人赚的,船厂主要还是给朝廷造船,给朝廷造船那铁定是要往里面亏钱的,这又是一笔开销,所以他个人分到的钱也没有多少,也就是比在外面给人做活强一些,而在这里不用动手还能指挥别人,他更乐意而已。
因此十万两的话,这场子无论如何是跟他没有关系了,就是有钱买,也没钱经营,买料的钱都没有,这就是为什么跑出去的船匠都去造渔船了,不是造不了更大的船,而是因为没本钱。
看到姚匠头的样子,杨潮不由好笑,逗他一逗:“怎么姚匠头有意?”
姚匠头苦笑道:“小人也就是随口问问。”
杨潮又道:“为什么不试试呢?”
姚匠头摇头不语。
杨潮哈哈大笑:“本督给你一个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胆子接受了。”
姚匠头问道:“什么机会?”
杨潮笑道:“把这船厂送给你,就看你敢不敢要了。”
姚匠头愣了:“大都督此话当真?”
他做梦都想要一个自己的船厂,可以造自己想造的船,不用看朝廷的脸色。
杨潮道:“不过吗,钱还是要出的,十万两银子还是要上交户部的,但是钱本官可以借给你,月息三分,五年还清,你敢借吗?”
杨潮认定这个姚匠头是一个管理能力够强的匠头,甚至可以说是自己目前见到的最强的,比做土木的白匠头还要强很多,尤其是人情十分练达,几乎是天生的企业管理者啊,如果不让他经营企业,实在是太可惜了。
看到姚匠头那种纠结的神色,既想借,但是又怕还不起,钱是那么好借的吗,大明多少殷实之家被高利贷拖垮,而且借的是杨潮的钱,那更是赖不掉的。
许久,姚匠头突然跪倒在地:“只要大都督答应小人一件事,小人就借了。”
杨潮把他扶起来:“你说。”
姚匠头道:“撤走厂里的场监。”
造船厂归工部管理,准确的说是工部都水司在管,往常这里既有皇帝派来的太监,也有都水司的监官,这些人吃拿卡要惯了,他们可不管这里的工匠是不是已经不是匠籍,依然勒索他们,而工匠们老实惯了,也习惯了被欺负,所以就默默忍了。
“好,本官答应你。但是你想好了,一旦买下船厂,你今后可就要自负盈亏了!”
姚匠头神色决然,带有一种决战的神态,咬咬牙道:“小人想好了。如果少了朝廷的逼索,小人每年可以造出五千艘小船,每艘船挣十两银子也是五万两,两年就能还上。”
杨潮哈哈笑道:“好好,有志气。本官决定了,每艘五万两,跟你订购十艘战船。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吧。”
姚匠头开始敢开口说成本四万两,就是打着杨潮如果出四万两,他还是能赚一笔的,就算杨潮按照他说的料钱,只给三万两,他依然有的赚,可没想到杨潮直接给五万两,那么一艘船他就能挣到一万多两,十艘的话,这借款就出来了。
姚匠头人生第一次感觉这天下还是有好官的,乞丐一软就像下跪。
“不要动不动就跪!”
杨潮没让他跪,一把扶住了。
“跪来跪去的惹人烦啊。你也不用感谢我,我这叫拉一把,扶一把,在推一把啊。为的是咱大明朝能够造大战船,能够杨帆四海,能够壮我国威!”
姚匠头眼睛不由一亮,杨帆四海壮我国威,这不是三宝太监郑和做的事情吗,难道这个杨都督也想做,姚匠头心里隐隐激动起来,因为他家世代船匠,当年他太爷爷和爷爷就是因为要造大宝船,被朝廷征调到南京的,落户到这里已经一百多年了。
他小时候没少听爷爷讲那宝船的故事,虽然宝船在大明文官眼里只是虚耗钱财的帮凶,可是在船匠眼里,那是技术的瑰宝啊,谁不以能造宝船为荣啊,当年可是只有最高超的工匠,才有资格打造宝船的。
“大都督是要造宝船吗?”
宝船是郑和船队中最大那批船的专指,到底有多大没人说得清,因为图纸都烧毁了,因此还引起后世的广泛争论,从一千多吨到一万吨的预测都有,据记载上面有九根桅杆,光这气势就碾压西方战船了。
“什么宝船不宝船的,尽量造大船吧,大航海时代来了!”
大航海时代来了,但是前缀要加一个大明二字,西方人的大航海时代早就来了,大明起了个大早,在大航海时代前出了个郑和,却立刻缩了回去,赶了个晚集啊。
看着已经如水,船舷上,桅杆上,却都还绑着长长的绳子,在江水中飘荡的大船。
杨潮知道一个时代要开启了,大明朝的大航海时代,只是为这个时代要做的准备还不够,似乎应该再次跟拿骚公爵谈判了。
其实拿骚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跟杨潮谈判呢。
但是杨潮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北伐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机会传递任何消息给杨潮,即便杨潮回来了,他也只能按照中国人的习惯递上拜帖,至于主人什么时候想见他,那要看人家有没有空了。
站在文德桥边,看着焕然一新,忙忙碌碌的钞库街,拿骚公爵思绪良多。
越是了解中国,就越是觉得这个国家的恐怖,上次鞑靼人入城,杀了那么多人,烧了那么多房屋,但是中国人硬是用沉默支撑过去了。
城里没有发生任何大规模的骚动,老百姓很快就被各级官吏组织起来,就像蚂蚁一样开始勤勤恳恳的重建家园,这种超强的服从性,他在整个欧洲都没有见到过,唯一能够匹敌的或许只有印度人,但是印度人的组织能力却太差劲了。
他亲眼看到这里的人民强忍着悲痛,默默忍受着丧失亲人的悲痛,将亲人埋葬之后,就开始清理废墟,接着他们的政府借给他们低息贷款,派出工匠帮助他们重建房屋。
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废墟慢慢不见了,一座座屋子重新建立起来,而且他们的政府还借机整修了街道,疏通了排水渠道。
如此人民,如此政府!
尤其是当拿骚一想到这样的人民有六千万,而且只是官府记录的,据说没有纳入记录的,数量可能是几倍,这已经是整个欧洲的人口了,甚至可能还要多,想到这里,拿骚感觉到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样的国都,突然抛弃他们的宽容,向世界展露出獠牙的时候,谁能抵挡的住!
其实拿骚不知道的是,他看到的仅仅是明朝末期的组织能力而已,要知道初期朱元璋营造南京城的时候,甚至给百姓直接发建筑材料,砖瓦基本上是官府给的。
但是这种组织能力,加上农耕文明文化中高度的服从性,早就出来的超强协作性,确实是拿骚没有见到过的,如果不是有这种超级协作能力,中国人其实根本在东亚大陆上生存不下去,修不起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更没有能力治理动辄决口的桀骜的母亲河。
虽说已经是末世了,但是中国这种从秦汉时代奠定的郡县制大一统组织能力,依然完爆世界上九成九的国家,也只有最为先进的荷兰、英国等少数国家的管理能力才能够跟得上,要知道就是在崇祯朝,张国维在江南依然完成了太湖水系的梳理工作,而同样规模的工程,在世界上其他国家,一直到工业革命前,都一直无法组织施工。
不过拿骚感慨归感慨,震撼归震撼,作为一个荷兰人,他却看到了无限的商机。
只是他却有一种紧迫感,因为他打听到中国人在仿制他们的战船,而且他偷偷去看过,看到那艘施工中的船他就知道,荷兰人想通过向中国出售船舶来抵消贸易逆差的打算,恐怕要泡汤了,因为那艘船无论是用料,还是施工工艺都丝毫不输给荷兰人。
这证明这个国度拥有完整的造船能力。
这让拿骚感到无比的沮丧,如果这个生产最精美的丝织品,最绚丽的陶瓷的国度,连荷兰人的船都不需要的时候,那荷兰人还能向他提供什么呢,恐怕除了白银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吧。
但是作为一个荷兰人,却一直需要把金银送到别的国家去换取商品,这让拿骚充满一种屈辱,从来都是荷兰人把一船船金银往阿姆斯特丹运的,甚至别的国家主动把金银送过去,可是到了东方,一切都要反着来了。
拿骚很不甘心。
这时候客栈伙计匆匆赶来过来,告诉拿骚找了他好久了,大都督召见他。
拿骚知道,中国的伯爵终于要跟他继续谈判了,但是拿骚发现他已经没有什么底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