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初上,小安德门外,一骑飞驰,到城门外,朝着城墙上射了一箭,掉头就走。
城上守军迷迷糊糊打开信看了半天,也没有看懂,于是交给军官看,军官也看不懂,在往上交,一直送到了鸿胪寺,这才有人看懂了,这是一封满文信件,信中人自称英亲王帐下大将一等梅勒章京沙尔虎达,奉命来跟明军商议受降一事。
早就做好了献城准备的南京文武大臣,此时不敢大意,立刻就派鸿胪寺卿高梦玘亲至沙尔虎达帐下!
“沙尔虎达”此时就驻军在小安德门外五里处,营帐森严,远远看去士兵俱身披铁甲,一看就是精锐之师,高梦玘不敢多看,紧跟着守门的一个士兵进去,低着头目不斜视一直被领到一个帐中。
这是一个八旗的尖顶圆帐中,确实是八旗兵的营帐,高梦玘是见过的,所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八旗兵住八旗帐子,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大帐尽头的布墙上,挂着一张皮子,皮子上挂着一颗羊头骨,骨头下有一个羊皮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将官。
不过那将官极为慵懒,竟然侧躺在皮椅上,有尖顶铁盔遮挡,加上将官身前站立着三排护兵,每一排都有十多个,高梦玘偶尔透过人缝,根本就看不到他的脸。
这些护卫,全都穿着八旗棉甲,最前面一排没有佩戴武器,手里抱着头盔,露出一个光光的脑壳,有的人小辫子从肩膀处挂在前边。
后面两排则显得更为精壮,都是身跨腰刀,贯盔贯甲,全身上下,都被铁甲包裹。
“见到章京大人,为何不跪!”
突然其中前排一个护卫大喝起来,用的是满语。
高梦玘看到这个说话的护卫,身材颇为高大,身穿一身八旗铁甲,铁甲上还有破损,甚至还有血迹,可能刚刚经历过厮杀,唯一奇怪的是,这个护卫似乎太瘦了一些,眼窝深陷,反倒是像逃荒的难民一般。
但高梦玘也没有多心,也许满洲人就是这个样子,毕竟是蛮夷吗,有高大的蛮夷,也就有瘦弱的满意吧。
其他人也大都是这个样子,除了稍微瘦弱外,站在这里一动都不动,与木头一般,看他们的眼睛,里面极为空洞,好似没有灵魂一样,看一眼就让人感觉到头皮发麻,因为你会以为对方是一个死人。
杨潮这些人彻底绝望后散发出来的一种行尸走肉气质,此时反倒震慑住了高梦玘,起初还担心会引起怀疑呢。
高梦玘本事北京鸿胪寺少卿,北京城破后,他逃到了南京,升了一级做鸿胪寺卿。
负责执掌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但是这年头,还有谁会来朝贡大明朝啊,所以他这是一个闲的不能在闲的职位,如果不出意外,他就该老死任上,不会有什么提升了。
但是没想到还真有用他的一天,但是高梦玘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
早上收到一封信,守门兵不认识,但是猜测是清军发来的,所以不敢大意,一路报到了鸿胪寺,这时候鸿胪寺也就是高梦玘这个正宗从北京过来的鸿胪寺少卿懂满语,他还懂蒙语呢。
于是高梦玘就看了信件,然后上报到了王铎处,王铎跟其他高官商议,遣高梦玘来清军大营商议。
高梦玘不想跪,本想说一下他是上国使者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的,突然一想都要投降了,也就无所谓损不损威仪了,膝盖一软立刻就跪了下去,膝盖下还挺软和,竟然都铺着羊皮。
“下国罪臣鸿胪寺卿高梦玘叩见上国梅勒章京大人!”
高梦玘老老实实的磕头。
抬头一看,从人缝中瞥见那个梅勒章京点了点头,那梅勒章京穿着一身极为华丽的红色铁甲,头耷拉着,旁边还放着酒瓶子,似乎宿醉还没醒来一般。
这时候那个将官似乎对护卫说了几句什么,只是声音太小,远隔两丈远的高梦玘听不见,但是很快护卫就大声转达起来。
“沙尔虎达大人有令,今日午时三刻,命尔等明臣大开南京南门,于南门外跪迎我军。梅勒章京大人要向你们宣读我大清皇帝陛下诏书!”
“下臣遵命!”
高梦玘连忙道,对此一点都不觉得难过,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毕竟等的就是投降吗,现在终于到了投降的时刻,怎能不激动一下。
其实高梦玘还有一个小心思,本来他对仕途已经没有多大动力了,这次派这个苦差给他,一开始他还觉得倒霉,可是转念一想,这不是他立功的机会吗,此时掌握着一门外语的他,岂不是明军和清军都要器重的对象。
当然清军中会说汉话的人多得是,可是朝中大臣中,可就他一个会说满语啊。
突然高梦玘又看到那八旗将官跟护卫说了什么,护卫又一次高声喊道。
“沙尔虎达大人有令,尔等明臣,既已降顺,就该遵制剃发!”
高梦玘一愣,要剃发?清廷不是已经废除了剃发令吗,多尔衮不是允许百姓身着汉人衣冠吗,怎么突然又要剃发了。
“敢问上国大人,吾闻剃发令已废,如何还要剃发。”
“大胆明人,竟敢不尊圣命!”
这时候那个护卫用满语大声喝道。
高梦玘低下头:“不敢不敢。”
“若不遵制,以何见汝等降顺之意,若不剃发,既有二心!我英亲王大军即刻杀到!南京城陷之日,尔等鸡犬不留!”
“下臣不敢,下臣一心归附,一心归附!”
高梦玘磕头如捣蒜。
护卫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去吧!今日午时,我军进城,若不遵制,既见刀兵!”
轰走了高梦玘后,座椅上那个将官才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这八旗铁甲,穿着真不舒服啊。”
将官说的是汉话,因为他根本不是满人,他正是杨潮。
很快就看到宋坤进来。
杨潮问道:“那高梦玘没有起疑吧。”
宋坤道:“那文官胆子甚小,属下一路紧跟,他不敢随意张望,并未发觉我军士卒皆无发辫。”
杨潮点点头:“恩,把这些人带回去吧,顺便看看张大桅哪里有没有消息传来。耽误了这么久,也该传回情报了。”
宋坤应命,带着最前排那十来个行尸走肉离开,这些人还真的很听话,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丝毫都不敢违抗,似乎这辈子就剩下听话儿子。
这就是训练的结果啊,杨潮的兵已经练的很苦了,但是跟这些人遭受的待遇相比,那简直就是天堂一般,这些人可是天天在死亡的面前做工,稍有不慎就是连打带骂,稍有反抗,就是直接砍头,他们早就麻木了。
“赵国祚你做的很好。你的罪就免了,现在本爵在给你一个任务,你去一趟大胜关!此事做成后,本爵就赦免你的罪行,做得好,本爵还要委以重任。”
“奴才谢主子赏识。”
赵国祚连忙谢恩不提。
张大桅不久就传来消息,他的快船绕过大胜关,一直到太平、芜湖一带,确实发现哪里到处都是清军,但是清军正在休整,他们偷偷上岸抓了两个舌头问过。
原来阿济格的大军跟黄得功交战,虽然击溃了黄得功部,但是他们追缴黄得功兵马后,散的很开,才刚刚收拢回来,正在休整。
看来阿济格并不急着进兵南京,显然他已经跟南京文官接触过了,判断南京抵抗的机会不大,所以打算休整好在进兵。
但是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那就是阿济格手下的战船极多,大小船只不下万艘。
这些船都是李自成的船,李自成从汉水而下,将汉江上的船只搜刮一空,加上自己打造的,足足数万艘,后来阿济格袭击了李自成的后营,缴获了大半的战船和物资,竟李自成余部逼到了湖南去,而他径直朝着江南而来。
此时朝堂之上,一片沉寂,当高梦玘说了那个剃发令之后,大半文臣不言语了。
留在朝堂上的,都是主降的,其中以大学士王铎、礼部尚书钱谦益为文臣之首,侍郎朱之臣、梁云构、李绰等力主;勋臣以忻城伯赵之龙,诚意伯刘孔昭为首,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等人胁从。
文官就不说了,这些世代公侯,皇亲国戚竟然一个个也力主投降,着实让人不齿。
南京三大权力机构,以兵部尚书为首,镇守勋臣为二,镇守太监为三,兵部尚书自不用说,理论上负责调动军队,但是南京守军实际指挥却是镇守勋臣,而镇守太监则有监督之权,也就是这三人就等于掌握了南京的军事力量。
可是清军到来后,三大权力机构中,马士英逃跑,留下的文臣首领成了王铎,和镇守勋臣赵之龙两人都决定投降,反而只有韩赞周那个太监选择了自杀殉国,不知这些饱读诗书,整日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东西心里有没有那么一丝丝愧意。
虽然决定投降,甚至是踊跃投降,可是要剃发的话,一个个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祖宗衣冠啊,剃发易服,那岂不是成了禽兽了,向禽兽投降可以,如果变成禽兽,还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沉默了半天,突然钱谦益摸着脑袋:“这头皮甚痒啊!”
说完,一步一踱的离开了朝堂,走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