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杜悦05
“那你呢?你大哥二哥如你这般年龄时, 孩子已经好几个。”杜悦直接呛回去。
程沣笑着说:“如今东北正打仗, 如我这般人,指不定哪天便死了。若我娶妻生子, 待我有一日走了,他们当如何?如果连呵护妻子一世的能力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谈娶妻?倒是你, 老大不小,该成亲了。我见那个齐三就不错, 他跟了你这么多年,又忠心, 对你的心意, 旁人可都看得真切,只有你装傻充楞。”
说完教育的话, 他伸手过来敲她脑袋。
“他若敢对我说那番话,我割了他的舌头。”杜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坐回椅子上。
程沣搁下行李坐下, 看见了他搁在条几上的信,拿起来看了一眼,说:“这个孙燕, 还真是胆子大,不怕被我们的小悦剁了手脚?我听说这个孙燕轻功了得,来无影去无踪,你如何防他?”
杜悦皱眉看着他一张脸,伸手过去揪住了他一双脸颊。
将他脸上的肉捏扯的发红, 这才罢手。
程沣揉着自己的脸,委屈道:“小悦,五年不见,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没。”杜悦解释说:“这孙燕易容功夫堪称一绝,能把人皮面具做成任何人的模样。对了,你这次回来做什么?如今东北正在打仗,正是用人之际,你来上海做什么?”
“我来接一个人。”程沣说:“我大哥从德国请了一个飞行教练,这月中旬,他将抵达上海,他会随我启程回东北。他是我国航空军的希望,我得护他安全离开上海。”
“你说的是哪个维克特?我有耳闻。”
“嗯。日本人已经潜入上海,打算对维克特下手。你在上海势力较大,我想请你助我一起保护他安全离开上海。”
“问题不大,他只要在上海,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你放心。”
“小悦,谢谢你。”
“谢什么?我虽不喜欢周瑞清,但也不想我的国家沦为外国人的殖民地。时间不早了,你长途跋涉也累了,下去休息一会,我在这里等孙燕。”
“嗯。”
等程沣去休息,杜悦坐在堂屋继续喝茶,《墨松图》就搁在她手边,她倒想看看,这个孙燕如何从她这里盗走《墨松图》。
十二点左右,杜悦正把玩着程沣送她的怀表,负伤的程沣忽然闯入堂屋,浑身是血。
杜悦心头一紧,立刻上前扶住他,他倒在杜悦怀中,握住她的手,一张口,血沫子便从嘴里“咕噜咕噜”往外涌。
齐三也带人冲了进来,立刻将这里围得密不透风。
杜悦握紧他的手,浑身都在颤,冲着齐三吼道:“快,叫医生!”
程沣握紧她的手,喃喃道:“小……小悦,孙、孙燕往后院……”
“是孙燕伤的你?”杜悦攥紧了拳,浑身颤得厉害,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儿,几乎无法容忍。
齐三一听孙燕往后院跑了,立刻带人去追,留下十人守着杜悦。
程沣哽咽了一下,说:“小悦,可不可以,抱我,抱紧我,我……好冷……”
杜悦压住他胸口的伤,抱紧了他,低声说:“别说话,医生马上就到。”
程沣仿佛很满足,又问她:“小……小悦……可以亲我一下吗?”
他声音很低,只有她能听见。
听见这话,杜悦眉头一皱掐住了他的脖子,单手揪住他的脸,用力一扯,人皮面具被撕扯而下,露出了孙燕那张白净英俊的面孔。
孙燕知道败露,立刻与她纠缠起来,趁她不备,迅速闪身到条桌上夺过了那副《墨松图》,紧接着,又踏着条几跃上了房梁。
他蹲在房梁上,揉着自己脖子,骂道:“我靠你个彪悍婆娘,差点掐死我。”
底下众人一脸悲悯的看着孙燕,觉得他完了。
上一个骂老板是娘炮的人已经死了,他居然直接骂老板是彪悍婆娘?
杜悦从手上手里接过枪,指着他:“滚下来。”
孙燕掏出火折子,对准《墨松图》一角:“你敢开枪我敢烧画。”
杜悦拿枪对准了他,面无表情:“那你就烧了吧。”
孙燕:“…………”我靠这婆娘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他不死心地问她:“我满脸是血,面具做得毫无破绽,你是怎么发现的?”
杜悦没回答他,只说:“三个数,你若不下来,我便开枪。”
“3、2……”
那个“1”还没数出来,《墨松图》被扔到了杜悦怀中。就在她接图的空档,一阵白烟四起,孙燕消失在了房梁上。
白烟过去之后,程沣从门外走进来,被呛得轻咳一声:“这个孙燕,还真有点能耐。”
他话音刚落,除了杜悦,所有人都把枪口对准了他。
程沣笑道:“怎么?你们该会以为,孙燕能一秒换装吧?”
“放下枪,都下去。”杜悦开口
“是,老板!”
等人都退出去,程沣走过来替她拍身上的白石灰,他问:“你是怎么知道孙燕不是我的?”
“你不会让让我亲你。”
程沣掏出手帕,正要替她擦脸上的白灰,闻言就顿住,心里却呢喃。
真到了临死的时候,他也会求她一个吻的。
这是孙燕第一次失手,并放话,一定会从她手上偷到《墨松图》。他偷不到,便由儿子来偷,儿子若偷不到,便由孙子来偷……总之一定会一雪前耻。
接下来几天,孙燕换了各张脸来杜公馆偷画,眼看就要得手,却被杜悦捉住,摁在地上摩擦之后又放了他。
杜悦念他是侠盗,不杀他,捉住他之后只是亲自揍他一顿,让他爬着出杜公馆。
孙燕倒也是个意志坚定的主儿,每日来杜公馆,偷不到画便听墙角,大概了解了杜悦为人。不由地,又崇拜起这个女人来。
最后竟到了一日不去杜公馆,便心里痒痒难受的地步。
杜悦孙燕一直藏在她家里的事不知情,见他没再偷《墨松图》,渐渐地忘了这件事。
因为中国时局混乱,维克特迟了半月才抵达上海。
程沣留在上海等待维克特间隙,也没闲着。
东北战时告急,敌方军队连连吃进,程沣联合了自己在上海集结的爱国势力,发动了“抵制日货”的游行。
这个活动在杜悦势力的推动下,被推到了高潮。
爱国者在街上游行抵制日货,把国人的爱国之心唤醒。
商贩禁止售卖日货,百姓禁止购买日货。如果有商贩再贩卖日货,一律没收处理。
那段时间,大街上见了日本侨民便骂“东洋鬼子”。商贩杜绝卖大米、煤炭等必须物品给日本人,没了这些生活必需品,几千日本侨民组织在一起游行抵抗爱国者,并且向日本首相提起上诉,控诉中国爱国者之行径。
但凡米行外,必定会有彪壮大汉来回走动,全是杜悦安排的人。
一是为了防止商贩卖米给日本人,二是为了防止日本人抢米。
仅仅半个月时间,日本人在上海居然举步维艰。杜悦和程沣总能相处法子,治这些日本人。
只要他们一日不撤出上海,上海日本侨民一日得不到“解禁”。
月中,维克特抵达上海。
程沣和杜悦为了安全,兵分两路去接。
没想到日本人盯上了程沣的车队,程沣被绑。
日本人打算拿程沣威胁杜悦,让她以维克特去交换程沣。
杜悦打算带几个得力助手去救人,可这次明显是鸿门宴,如果不带维克特去换程沣,恐怕她也凶多吉少。
毕竟,上海的反日活动她是最大支持者,日本人现在恨她入骨。
齐三劝住她:“老板,我带几个弟兄去,你就别去了。”
白钰立刻劝阻说:“不成,日本人现在恨你入骨,如果你去了,你和程沣都别想活着回来。这样,我带着几个弟兄去救,你留下。”
现在的白钰已经不是从前的白钰,他现在是周瑞清手下的得力干将,在上海建立了细密的情报网。这次程沣出事,也是他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了杜悦,并且查到了程沣现在的坐标。
杜悦沉默片刻后说:“这样。白钰,你帮我查一下盗圣孙燕的行踪,此行非他不可。齐三,你留守在杜公馆,保护维克特。”
她话音刚落,孙燕跨进堂屋:“不用找了,孙燕在此。”
杜悦也不问他什么时候来的杜公馆,只说目的:“若救出程沣,《墨松图》归你。”
孙燕似乎并不在意《墨松图》,只说:“救出来再说吧。”
程沣的位置一直在移动,最终停在陇桥一处废弃工厂。
在白钰的情报网辅助下,孙燕和杜悦很快找到这处废弃工厂。
杜悦和孙燕躲在工厂外近12个小时,孙燕终于制出两张人皮面具,成功以日本人身份进入废弃工厂。
程沣被吊在二楼,伤痕便身,脸上满是血。
孙燕看着满是糊血的程沣,低叹一声:“好家伙,得亏这群禽兽绑的不是你,若他们发现你是个姑娘,指不定怎样折腾你。”
杜悦瞪他一眼,攥紧了拳要上前,却被一个日本看守挡住去路,对他们说了一串日本话。
杜悦一个字也听不懂,直皱眉。
孙燕将杜悦往身后一拉,叽里咕噜跟对方说了什么,看守立刻放行。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上了二楼,杜悦替程沣解开绳索。男人昏迷不醒,倒在杜悦怀中,她低声唤他,好半晌都没反应。
孙燕替她看着外面,干着急,嘱咐说:“快点啊,你亲他一口,他马上诈尸!快,把他搞醒!等那两人回来,我们可就穿帮了!”
杜悦继续拍程沣的脸,怕弄疼他又不敢下狠手。
程沣终于醒过来,看见她的脸,直皱眉。
杜悦忙说:“是我,小悦。你能走吗?我带你回家。”
程沣点了点头,凭借毅力站起了身。
然而他们刚起身,外面便一阵躁动,他们穿帮了。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孙燕说:“你们直接从二楼跳下去!我从窗户逃跑。”
“好!”
杜悦带着浑身是血的程沣从二楼跃下,下面的粮食包让两人的身体得到了缓冲,平安落地。
也就在这时,孙燕从窗户逃出工厂,给埋伏在外的兄弟发射信号,来了个里应外合。
白钰带人冲了进来,与日本人交火。这些绑匪眼看不敌,便点燃了炸药引线。
有人大吼一声:“快跑!有炸药!”
杜悦扶着程沣加紧速度往外跑,然而在他们跑出厂房的那一刹,身后开始“轰轰轰”地爆炸。
她感受到身后的热浪,危急之际,她抱住程沣的后背,用血肉之躯替男人挡住了身后的热浪。
爆炸热浪将女孩后背衣服悉数灼毁,碎片几近陷入她的骨头。
还好白钰和孙燕及时捧泥替她灭了身上火。
火虽灭了,可她背上大面积灼伤已成事实。
程沣醒来后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蓝茉莉刚好端着汤药进来,看见他醒来,连忙伸手扶他:“你醒了?”
程沣浑身只觉散了架,他问:“小悦呢?”
“还在昏迷。”
程沣下床穿鞋,要去看杜悦,却被蓝茉莉拉住:“你得有心理准备。”
不等她话说完,程沣忍着浑身疼痛冲去了杜悦房间。
他到的时候,齐三、白钰、孙燕正在房间外询问医生杜悦的状况。
医生摇头说:“她后背灼伤面积太大,又感染发烧,我只能暂时稳住她的伤势。如果这烧再不退下去,恐怕……”
程沣撞门而入,便看见了趴在床上的杜悦。
门外传来孙燕的骂詈声:“草,程沣你他妈神经病啊,人家姑娘没穿衣服,你说进就近,你给我滚出来!”
白钰拉住孙燕,冲他摇头,示意他闭嘴。
齐三将门关上。
程沣来到床前,看见趴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孩,一时之间心疼地无法呼吸。
女孩的背裸露在外,上身没穿衣物,只下身盖着被子。
她的背被火灼伤,甚至起了一连串的水泡,看着惨不忍睹。
女孩睁眼,恍然道:“狗……狗……”
程沣跪在她床前,握住她的手说:“好了别说话,我替你说,我是狗东西,我不是个东西,你为什么这么傻……”
“狗东西……”杜悦额肩浸满汗珠,说话时浑身都扯着疼:“我好疼……好疼……我的背,火烧一样疼,又痒又疼,你给我挠挠,好不好……”
程沣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你别说话,我给你吹”
他俯身过去,一寸寸地给女孩吹着背上的烫伤。这些灼伤仿佛烫在他心口,疼得他几近窒息。
程沣的眼泪止不住,这是杜悦第一次见他哭。
她伸手过去,替他拂去面颊眼泪,气若游丝地嘲笑:“哭个屁……老子还没死呢。不许……不许哭。”
她越是这样说,程沣眼泪便越是止不住。
杜悦被他逗笑,声音细地宛如浮萍:“你……你哭的样子,真可爱。”
程沣拧着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出口。”
“都被你给看光了……”她嘟囔道。
“也不是没看过。”程沣又给她吹了吹背上的伤口,问她:“还疼不疼?”
“好些了。”
她背上全是灼伤,唯恐感染不能盖被子。现下又是冬天,天寒地冻,唯恐她着凉,程沣给她守了一整夜的煤炭炉子。
这件事虽然可以下人代劳,但他担心下人不会像他这样尽心尽力。如果她再受凉,恐怕真的无挽救余地。
外面下着雪,这屋内却暖烘烘,犹如夏季。
她疼得睡不着,程沣坐在她床边的脚踏上,给他讲他在外留学的日子。
杜悦问他:“有没有洋妞追过你?”
他诚实回答:“有。”
杜悦又问:“那我如果追你,你答应否?”
程沣扭头看她一眼,又伸手过去揉她脑袋:“现在不行。”
杜悦哼了一声:“没皮没脸的狗东西,我只开个玩笑,你别认真。”
程沣笑了一声,又嘱咐说:“你睡一会,我守着你。”
有他守着,似乎这个房间又温暖了许多。
半夜她睡熟,想翻身。就在她脊背要贴着床时,程沣立刻将她的背给掰回来。
该看的他都看了。他想,等战争结束,他立刻上门提亲。
只是现在不行。
他担心这次回东北,便没命回来。担心给她太多承诺,只会让她失望、伤心。他不想再让她体会一次,失去挚爱的痛苦,只能克制着这份感情。
杜悦熟睡间,仿佛做噩梦,身体抽了一下,立刻就抓住了程沣的手,抓得死死地。
她嘴里呢喃道:“程沣……别走。”
“不走,我守着你。”
女孩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脸颊上都是眼泪。他伸手过去,用指腹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低叹一声。
他也想任性一次,许她承诺,在这种时候自私地和她定下婚约,要一时之快乐。可理智告诉他,此时不能。
翌日一早,杜悦的高烧便退了,她在程沣的陪伴下挺过了最艰难的一关。
也就在此时,杜悦是女人的消息,被人散播出去,报纸头条全是杜悦。
帮派里有人拿这事让杜悦交出老大位置,但这个时候,周瑞清力挺杜悦,公开夸她是巾帼女英雄。曾经受过杜悦恩惠的人也站出来,纷纷力挺她,不仅没让她地位动摇半分,反而让她的形象深入人心。
女人尚且能做到如此,为国为民,他们又如何不能?于是,杜悦是女人的消息,反而激励了爱国人士。
又过了几天,杜悦的伤势终于稳定,炎症终于消退,伤口也开始结痂。
而程沣也不得不离开上海了。
在白钰和齐三的护送下,程沣带着维克特安全离开了上海。
程沣离开后,杜悦每日写信给他,问他平安。
有阵子东北战事吃紧,程沣一个月都没回信,她这一个月内辗转反侧,几乎没怎么睡,瘦了十斤不止。
孙燕虽然救回了程沣,可他并没有要《墨松图》,他扬言,一定要以“偷”的方式得到此图,否则就是对他职业生涯的一大侮辱。
眼看杜悦日渐消瘦,他焦急如焚,生怕她撒手归西,等不到自己偷画那一刻。于是,便以厨师身份躲在杜公馆,每天给她做饭。
孙燕走南闯北,为了偷一把乾隆赏赐的金刀,曾在著名的食楼扮过一个月的大厨。故此,他的厨艺自不必说,自打由他下厨后,杜悦的胃口果然恢复不少。
东北战况越发激烈,杜悦每日奔走,发动筹款,给前线筹措了不少军饷。仅一个月时间,就筹得了三十万,他悉数捐往北方。
因为伤势还未痊愈,又劳心劳力,杜悦身体每况愈下,那阵子走路都不稳,看得齐三直心疼。
齐三说:“老板,这些事您交给我去做便好,用不着您事事亲为。”
杜悦咳了一声,低声说:“我若不亲力亲为,只怕一时之间筹不到这些钱。国难当头,趁着我还能走动,还没病死或被暗杀,我一定要做些事。”
上海的局势越来越乱,北方不断传来坏消息,程沣一封回信都没有,这让杜悦越来越担心。
来年三月,白钰和蓝茉莉举办婚礼,给杜悦发了邀请函。
白钰回到上海后,便替蓝茉莉赎了身。起初蓝茉莉不愿嫁他,可这小子却用权势欺压,将女孩软禁在自己家中。
蓝茉莉日夜弹唱,就是不理白钰。
白钰对她,骂不得,打不得,就差掏心给她看。最后没有办法,把蓝茉莉送来了杜公馆。
然而,白钰对蓝茉莉的追求并未停止,也终于打动了蓝茉莉。
然而就在结婚当夜,蓝茉莉被人暗杀,死在了新房中。当夜,白钰疯了似得,把看守新房的士兵全部枪杀,抱着蓝茉莉的琵琶了一宿,在新房呆了整整四天,不吃不喝。
最后还是杜悦砸开了门,进去劝他,让他重新振作。
年底,东三省失守,彻底成为日本殖民地。
东北失守原因有二。
第一,日本蓄谋已久。第二,周瑞清政权动荡,他为了稳住自己的政权,发起了“不抵抗”政策。
东北失守,民怨沸腾,国民都要求程泰以死谢罪。
程沣又寄来书信,只报了平安,对战事丝毫不提。
次年一月,日本军舰已经到了黄浦江上,整个上海都陷入惶恐之中。然而就在这时,日本间谍在上海挑起事端,要求解散上海爱国会,否则日本军舰就将发起行动。
为了稳住局势,上海市长强制杜悦解散爱国会。然而就在杜悦解散爱国会的当晚,日军对上海发起了蓄谋已久的请略。即便他们想方设法稳住局势,却依然没能躲过这一场灾劫。
上海陷入一片混乱,士兵为保上海,浴血奋战。而凶悍敌军不惜动用空军对上海进行了轰炸,街上之景象,宛如地狱,惨不忍睹。
为了稳住上海局势,杜悦响应工商学各界人士慰劳军队、救助难民,稳定上海的金融和工商业。
也真是因为这次活动,保证了上海的金融和工商业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动。
成千上万的难民涌入租界,杜悦亲自带头救济难民,给难民们发放物资,妥善地安置了成千上万的难民。
不仅如此,杜悦还资助了医院,自掏腰包购买药品,救治病员上千民。
也是在此时,杜悦领养了两个孤儿,一男一女。
这些日子的忙碌,让杜悦成功瘦成了皮包骨,往日那个肉包子脸的杜悦全然不见。
有时候孙燕突然蹲在了她窗户上,盯着她直咂舌:“啧啧啧啧,瞧你瘦成这德行,等你那个情郎回来,他还认得你吗?”
说话间,外面又传来一阵轰炸声。
她兀自给自己倒了杯水,没搭理孙燕,只是在想。
他是否还好?是否还吃得饱,睡得暖?一旦想到这些,杜悦便没心情吃东西,只能去做点力所能及的事麻痹自己。
就在这晚,齐三带着好消息冲进她的房间,告诉她:“老板,有程三公子的消息了。”
杜悦捏紧了茶杯,忙问:“在哪儿?”
“在文庄!”齐三说:“我们得到的消息,日军不久之后就会攻打文庄,而程三公子打算死守文庄!”
“他真是疯了。”杜悦皱着眉头说:“如今秦南省是什么局势,他难道不清楚么?就凭他,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日军攻击?”
齐三问:“要不要我带兄弟把他请回来?”
杜悦犹豫了一瞬后说:“我亲自去。”
齐三忙道:“这怎么成?那边正打仗,太危险了。况且,上海现在正需要您。”
杜悦坚持:“我一定要去。”
孙燕冲着她翻了个白眼:“女人呵,感情用事,真是疯了。”
杜悦看了眼蹲在窗台上的孙燕说:“孙燕,你易容成我的样子,用我的身份呆在上海。我家钱财随你取,只需要你扮好我的身份即可。”
孙燕还想再劝她,也深知她的脾气,也懒得再劝。
她既要离开上海,而他能替她做的,就是演好她。
齐三安排了飞机,杜悦乘飞机到了秦南省,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汽车,抵达文庄。
她找到程沣时,他正和底下士兵商议御敌之策,看见杜悦,以为在做梦。
杜悦扯着他衣领,当下底下士兵的面儿,气冲冲将他揪出了议事厅。
将他揪到门口,什么话也不说,先给了他一个耳光。
她皱着眉,仰望着他:“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一年又六个月没给我回过信。”
程沣的皮肤黝黑不少,穿着打扮也不似往日精致,唇周都是刺手的胡渣,整个人变得硬朗且糙。
他似乎已养成习惯,先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你倒是瘦了很多,没好好吃饭?”
杜悦真是要被他给气笑,直接说明来的目的:“我不跟你废话,我今天来是带你走。日军马上围城,你们这点兵力,压根不能抵御。你跟我走,回上海。”
“不成。”程沣直接拒绝她:“我不能走,文庄几万百姓不愿离城,这里还有我的很多弟兄,我不能做个逃兵。”
杜悦红着眼睛看他:“在你心里,这里比命重要?”
“是。”
“那我呢?”
“你也比我命的重要。”
杜悦看着他,愣了数秒,将眼泪吞回去。她点点头:“那好,我陪你留下。”
“小悦,你别闹,上海还需要你。”程沣双手箍住她的肩,劝说道:“你回去,如今的上海不能没有你。”
“程沣,我一介女流,从来没什么大理想。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只是穷怕了。我并不想救国救民,我想救的从来都只是自己。”她望着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说:“你的命,也比我的命珍贵。我们分离的时间比认识的时间还长,所以我想留下来,弥补过去缺憾,同你共存亡。”
她见程沣愣着不说话,又道:“你不必劝,我会让齐三回到上海打理我的家业。”
程沣见她执拗,便不再劝。
来了文庄后,杜悦非得同他睡一个屋,理由是:“着一年零六个月,你杳无音信,害我每夜噩梦。现在我非得和你同睡一屋不可,否则,难以入眠。”
她这个理由倒是很合理,程沣也不介意。
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
于是下面的弟兄给杜悦出馊主意,说是个男人就没法抵抗和女人同床的诱惑。于是,杜悦让程沣上床,理由是:“你我认识多年,亲如兄弟,我的身体你也看过了,倒没必要拘束什么,一起睡床吧。”
于是,程沣便上了床,两人各自卷一张被子。
半夜,杜悦刻意钻进程沣的被窝,抱住他:“程沣,我冷。”
程沣一脸抱歉说:“前线就这样,物资缺乏,没有炭炉,你且忍忍,如果实在受不了,就回去吧。”
说着,将两张被子叠在一起盖,然后抱紧了杜悦,又问她:“还冷吗?你若是还冷,就睡那头,我在这头抱着你的脚。”
“……”杜悦只觉心头一梗,说:“不用,你就这么抱着好了。”
“好。”说着,男人又抱紧了她,很快睡过去。
没过几日,日军围城,全城封锁,只进不出。
文庄后面是海,船只被毁,无法撤离。于是数万平民、士兵被困城内,加上空中运输、海路运输均被中断,长达一百多天的封锁,城内资源逐渐贫瘠。
双方数次交火后,军火也匮乏,就快撑不下去了。
敌人在外扎营,而她和程沣在城内也无计可施。城内百姓出不去,有没有吃的,只能去吃观音土。
城内被饿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士兵也无心战斗。
开城门?只要城门一开,他们面临的不会是希望,而是无止境的杀戮。
这天晚上,程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杜悦转过身,戳了戳他的背。
程沣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
他望着女孩,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却不似往日那般好捏。他叹息一声说:“瞧你瘦的。”
杜悦没打掉他的手,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清凌凌地。她突然咧嘴笑出声,问他:“你看我们现在,像不像夫妻?”
“净瞎说,夫妻哪有我们这般?”
“同睡一床,共用一枕,还不像夫妻?”
程沣一脸严肃道:“战事最吃紧的时候,不论男女,都睡通铺。如你这般说,岂不都是夫妻?”
杜悦切了一声:“可你抱着我睡觉。”
“我是怕你冷。”
“打仗的事我不懂,现下局势似乎没有退路,你打算如何?”
程沣:“他们已经在外扎营两个月,想必已经到了安枕无忧的状态。我们打算用唯一的战机去轰炸敌营,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军火营的位置,只要对准了他们的军火营轰炸,引起大爆炸,敌军必然大乱。趁他们混乱之时,打开城门,让百姓士兵出城。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是我记得,你们的战机只剩一颗炸弹,若发生大爆炸,战机又如何全身而退?”杜悦道出问题所在,讶然道:“岂不要牺牲一名空军?”
“是。”程沣替她将被子往上扯了扯,说:“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你又不懂打仗,问这些做什么?一人牺牲,总比再死成百上千人来得好。”
杜悦:“睡不着,你唱曲儿给我听。”
“想听什么?”
“《霸王别姬》,我只想听这首。”
“可我不会唱。”
杜悦清了清嗓音,咳嗽一阵后说:“那我唱给你听,你闭上眼,我哄你入睡。”
“好。”
他闭上眼,她在耳畔唱曲儿,声音轻轻地,宛如雀翎。
她的戏腔很轻松地就飙起来,毫不费劲。
大概他是真的累,很快睡着。
杜悦把手伸进他的被窝,握住他那双粗糙的大手,很快也睡过去。
凌晨三点左右,程沣醒过来,将手缓缓地从女孩手中抽出。他看着女孩叹息一声,他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又怎不知她对他的小心思?
抱着她时,他也想就这么把理智抛诸脑后,可他又总是忍住,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他是自私的,自私地装傻充愣,抱了她这些日夜。
他知道明日之后,将与她永别,终于克制不住,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这一吻毫不知足,又分别吻了她的眼角、鼻尖、脸颊,最后才是嘴唇。
她的嘴唇有甜丝丝的味道,让他无比贪恋。
他多么想留下,陪她一生一世,可他又不能放下万千人的性命。
……
第二天一早,杜悦醒来,没看见程沣,以为他去了营地。
就在这时,有人冲进来叫她:“杜先生,快随我出城。”
她一怔:“出城?”
“是,我军成功炸毁敌军军火营,导致敌军营地发生大爆炸,他们那边一片混乱,我们便乘虚而入。你快随我离开,沣哥已经安排了车在外等您。”
杜悦眼皮一直跳,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上飞机的是谁?”
那人言辞闪烁,躲避回答,只一味地催促她:“杜先生,快随我离开,晚了恐怕有变数。”
见她不愿离开,那人才交给她一封信说:“全程只有沣哥会开飞机,此事非他不可。他开着战机轰炸敌营后,大爆炸波及了他的战机,战机失事,坠入海中。这是……沣哥留给你的信。”
杜悦颤着手接过那封信,又忍着浑身哆嗦将信拆开。
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却丝毫没提她想得到的讯息。
只是最后一句话,让她尤其深刻:
“现下中国固然破碎,但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绝不会轻易屈服!愿用吾辈之热血,为中国铺起一条光明的路,让后辈踏着这条路,去看中国明日之晨曦。小悦,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座城,一定要好好替我看这山河。”
到最后,程沣对她也没有一句暧昧的话,亏得她几乎豁出性命留在这座城守着他。又亏得她被他抱了数个夜晚。
程沣,你他妈混蛋。
在程沣坠入深海的那一刻,他已经失去意识,没有奇迹出现,没有任何救援。
夕阳斜下,大海被烘成一片金黄。
他的身体缓缓下坠,头顶的光线渐行渐远。
恍然间。
他仿佛看见她靠在桥栏上吃糖葫芦,看见她舞着剑围着他唱曲儿,看见她为护自己而受伤,满背灼伤……
弥留之际,他仿佛看见那个女孩朝他游过来,拉住他,吻住了他的唇。
她的嘴唇软绵绵,带着丝丝甜。
他唇角微勾,在水中,哑声说出了一句话。
“小悦,来生我娶你。”
夕阳坠下,一轮明月高悬,海面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全送红包~明天开始更现代的婚后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