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残天将明。
缠绵终宵后他已倦极而眠。
映蝶看了他一夜深刻将他的容颜印入脑海然后在天色未亮之前起身穿衣。
回身恋恋难舍地看向他沈睡的面容狠下心她别开脸将步伐踏出。
她必须在唐逸幽醒来之前和唐逸农谈谈然后离去。
右手触及房门的同时一道声音由身后传来:「这么早想去哪?」
映蝶错愕地回身。「你——」他不是睡了?
他轻扯唇角悲涩地道:「妳以为妳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他与她一般一夜未眠一直在等她向他坦言说出一切但她什么都没做。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不值得她依靠?
为何他总是走不进她的世界不让他分享她的悲喜?对她来说他一直都无关紧要是不是?
他披衣下床走向她横挡在她与房门之间。「想回绝命门可以除非先杀了我。」
「你——」明知她下不了手他何苦逼她?
「我是认真的。当昨天那名看来不似寻常人家的男子找上妳时我便知道事情该有个了结。妳这一回去将会面对什么我多少有个底妳以为我会让妳白白去送死吗?不蝶儿我所承诺过的让妳自行决定去留并不包括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也说过妳可以决定我的生死但是妳既然选择了留下我就必须让我和妳一同面对我不会让妳一个人承担后果。」
映蝶蹙起眉。「你这又是何苦?」她不想连累他他不明白吗?
「没有妳我的人生再无意义。」在未与她相遇之前他为需要他的病人而活在交了心之后他只为她而活。
往前跨了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他张臂拥她.入怀。「把一切都交给我相信我我会解决的。」
相信他?说什么不自量力的蠢话?她要真相信他的话那才真的是脑袋坏掉!谁不晓得这呆子只有一股傻劲只会豁出性命挡在她面前当那个身先士卒、第一个到阎罗殿报到的人!
「就算真的不行要死一起死当对亡命鸳鸯也成。」看出她的不以为然他自我调侃地又加了一句。
看吧她就说!
映蝶气闷地抿紧唇。「我怎会遇上你这呆子!」偏偏他就是有能耐让她又气又恼又——心疼!
「如何呢?」他执意要听她回答。
叹了口气——「好就一起死吧!」偎紧他她下了承诺。
败给他了。饶是再冷情孤寒的女子遇上了他也只能认栽!
※※※
他们彼此都有心理准备平和的日子随时会生变没想到的是它会来得如此迅。
事情的生是在三天之后的夜里。
正欲就寝唐逸幽突地一怔仰低唤:「蝶儿。」
映蝶看向他张口想问时也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流动同一时间她已翻身下床披衣动作一气呵成就要往外冲——
「蝶儿!」唐逸幽反扣住她的手腕口吻无奈。
「废话少说你待在房里千万别出来。」她命令人倒是挺有气势的。
「蝶儿!」他又喊这次加了叹息。「我并不娇弱。」
「算了、算了!你想跟就跟吧别妨碍我就成了。」又不是不晓得他有多固执。
一同赶到后院几道黑影也同时翻身而至。
追魂、摄魂、索魂、断魂四大护法都到齐了。
映蝶屏气凝神一瞬间处于备战状态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寒月妳可知罪?」四大护法之——追魂先开口。
「不愿成为杀人工具不想人间再添冤魂何罪之有?」
「在妳成为绝命门一员时就当知道这辈子必须与血腥为伍这是妳的命。」摄魂接口道。
「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想摆脱杀手生涯谁也奈何不了我。」
「死到临头还敢逞口舌之快。」脾气最暴躁的索魂捺不住想动手。
「等等索魂。」断魂压下同伴欲行动的手。「寒月门主倚重妳若妳肯现在杀了唐逸幽随我们回绝命门复命门主可以既往不究。」
映蝶直觉仰望向身旁的唐逸幽。
他温暖的手始终握着她静候她作决定。「妳说呢蝶儿?」
要他死很容易他永远不会对她动手。
映蝶反握住他的手回他坚定的一笑。
杀手生涯她不曾恋栈过如今更不会走回头路。
深吸了口气她往前跨上一步。「动手吧!」
「等等!」他拉回她无视她的错愕语调平稳地对四大护法说:「由我代她!」
此话一出不仅映蝶震愕四大护法也是面面相觑。
「你算哪根葱?你说了就算吗?」真是不知死活他自己都性命难保了还管到寒月这里来。
「法理不外乎人情除非——几位护法是对自己的身手没信心怕会败在我这无名小卒的手上不敢接受挑战。」
「笑话我们会怕你这连刀都拿不稳的白面书生?」索魂嗤之以鼻。
本来他们四大护法的职责只在执行门规收拾了寒月便成至于唐逸幽绝命门自会另派杀手完成任务没想到这唐逸幽自找死路那他们也不介意顺便收拾掉他。
「那么几位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一旦我落败寒月的命听凭各位处置便是在下绝不再干预。」
摄魂冷睇着他。「你凭什么身分代她?」
「夫婿。吾妻有难当丈夫的自当责无旁贷。」
「唐逸幽!」映蝶总算插上话口吻气急败坏失掉了一贯的冷静。
这个白痴!他就算活得不耐烦也不必找这么惨烈的死法呀!
唐逸幽拍拍她的手给了她温柔的一笑要她安心然后才抬眼看向四大护法。「如何呢?」
四大护法对看了一眼追魂代表肯。「好我们四人若败在你手上从此寒月便与绝命门再无瓜葛。」
「一言为定。」
这一来一往听得映蝶又恼又急。「别听他胡说八道——」
「蝶儿」他哭笑不得地阻止。「对我有点信心。我像那种不自量力的人吗?」
「像!」又不是不晓得他有几两重盲目的信心代表愚蠢。
好侮辱人的表情啊!
唐逸幽摇头苦笑。「我忘了告诉妳我刚好有一点点武学基础当年为了强健身子骨我那神医师父教过我。」他说得经描淡写。
他……他会武功?映蝶张口结舌。
那他怎么不早说?还有这「一点点」又到底烂到什么程度?撑不撑得过四大护法十招?败得太难看的话面子上会挂不住的。
满腹的疑问来不及付诸言语唐逸幽一个跃身已迎向四大护法展开的攻势当中。
才这么一眼她便惊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唐逸幽武学造诣奇高而且远远越她太多、太多!
四大护法很快便现他们全低估了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短瞬间也有着错愕与慌乱因而最瞧不起他、震惊也最大的索魂便当其冲地挨下他一掌。
其身形宛如游龙惊鸿不定;其招式莫测高深虚实难探……映蝶在一旁看傻了眼。
谁说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登峰造极的绝妙身手别说是她了无数江湖奇侠都非得甘拜下风不可!
老天爷!枕边人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她居然到现在才知道他瞒得她好苦啊!
四大护法实力亦不在话下势钧力敌的两方交起手来掌风横扫战况之激烈四周卷起狂风落叶。唐逸幽轻巧地移形换位穿梭在四大护法之中。久久僵持不下索魂已有些心浮气躁吃了他一记掌风弹飞而去的身子暂时脱出战局。
丢脸丢透了!没想到最轻视唐逸幽的人是他头一个吃了亏、败下阵来的人也是他。
这一恼他索性拿映蝶充数泄。而犹处于呆怔中无法回神的映蝶所有的心思也只在眼前的战况中怎么也没想到索魂会对她出手当她察觉时紧急退开身却仍无可避免的让掌风扫及虽未受创却也将她的身子打飞出去那方向正是战火处!
正与追魂交手得难分轩轾的唐逸幽瞥见她飞来的身子那一刻追魂凌厉的一掌已直逼他而来他知道他该回掌承接但那一剎那他的手却毫不犹豫地接住映蝶的身子而后闪避不及的他便硬生生挨下这致命的巨创——
两人同时跌落地面他下意识里不忘护住映蝶。
「没摔疼吧蝶儿?」
「我没——」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呕出染红了映蝶胸前的衣襟她哑了声瞪大眼惊呼:「你——」
「我没事。」他牵强地挤出微笑安慰她撑起身子眼前一阵昏暗他往后跌退了几步映蝶急忙扶住他。
他甩甩头咬紧牙关他知道那一掌已严重伤着他的肺腑。
「胜负已分唐逸幽。」虽然追魂心知肚明这胜利并非实力得来。
「不胜负未分。」他迅且利落地点了自身几个大穴不顾生命危险将体内最大的潜能激出来。
这一战关乎蝶儿的后半生他不能输也输不起。蝶儿绝不能再沦入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为此他愿付出一切代价。
「这事你别管了我自己来。」映蝶急急阻止他。
「不妳不是他们的对手。」他沈稳道拭去唇角的血渍正面迎战。
他必须战决他没有多少时间。
他招招又准、又快利落而犀利豁出性命只攻不守的打法在这上头四大护法注定吃亏不一会儿便逐渐呈节节败退的局面……
回身一旋唐逸幽神乎其技的探手一攻抓住摄魂那一瞬间的破绽点了他的穴同时接二连三地出手以同样的方式迅雷不及掩耳地制住了索魂、断魂咬牙最后一口气力敌追魂……
来不及出手眼前雾茫一片他往后跄退最后一丝力气告罄身不由己地跌了下去。
「逸幽!」映蝶见状立即扑上前去抱住他无力的身躯。「你还好吗?」
「没……没事……」轻如游丝的声调难以捉摸地飘bsp;映蝶死命地搂紧他明眸泛起水雾。他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在流失她的灵魂也随着他生命力的流失逐渐空洞……
「你输了唐逸幽。」他还是没能一举制伏他们四人。追魂扬掌逼向他如今的唐逸幽想取下他的命是易如反掌。
映蝶连回头看一眼也没有颤抖的手好心慌、好无助地抚触他惨白的容颜——
就在追魂一掌迫近之时一道迅捷如风的形影飞身而至正面迎向他这一掌!
强大的掌力让追魂退了几步看清眼前的人后他错愕地喊道:「无尘!难道连你也想背叛绝命门?」
无尘撇唇冷笑卓绝俊美的容颜有如寒霜。「我从来就不是绝命门的人何来背叛之说?我想门主应当很清楚昔日无尘之所以甘为绝命门效力为的是寒月如今寒月已不属于绝命门谁还留得住我?」
「你……你……」追魂被说得哑口无言。
「追魂护法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这场赌局究竟谁胜谁败想必护法心里有数唐逸幽已点到为止手下留情了否则他大可直接点三位护法的死穴如今他们还有命可活吗?你又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追魂沉默了。
的确唐逸幽处处留情他们是不好逼人太甚就冲着他饶过三位同伴的命这恩是不能不偿了。
「好。寒月与绝命门就此恩怨两消再无瓜葛。」解了同伴的穴道四条身影消逝在夜幕之中。
无尘蹲下身去。「寒月他还好吧?」
映蝶不语失神地望住唐逸幽血色尽褪的容颜。
唐逸幽强撑起沉重的眼皮望住眼前出众绝伦的男人。「你……是无尘吧?我将……蝶儿交……给你别……再让她……受苦……」将那只握住他的柔荑反交到无尘手中见他握住才敢松手凄凄楚楚地笑了。
无尘不拒绝也不允诺目光一片深沈。
「你……你这白痴!」映蝶强忍了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这一掉就是一串再也收不住。「我实在说不出来……我有多讨厌你!」先前她不要他他死黏着她不放现在他让她不能没有他了他才离开她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知道。」他凄凉地一笑。「妳从来就……不曾……真正在乎过……我!」他已经无所谓了这一生唯一刻骨铭心的爱只能坚持到这里。
「不许死!」看出他愈来愈虚弱她惊叫道。「你敢死我会恨你一辈子。」
「我……」他也不想啊可是……「别哭了蝶儿……别……再让我心……痛……」他吃力地抬手为她拭泪。
是她的泪落进了他眼底吗?否则为何他的视线会雾茫一片……
情缘已到尽头该是划下句点的时候了——
「多么遗憾……最终我仍是没能让妳……让妳对我……」
「对你如何?」她不要他抱着遗憾走就算他是要开口要她随他黄泉之下再相依她也会立刻随他去!
然而他已经无法再响应她了失去力量的手悄悄滑落合上的眼眸有着未来得及滑下的澄亮水光。
映蝶只是静静看着他很静、很静静到连呼吸都遗忘她不哭、不叫灵魂已随他而去缓缓低下头脸庞与他相贴无声地闭上眼。
※※※
滑落的水滴交融着他的血与她的泪——
请遍了扬州城稍有名望的大夫所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节哀顺变。
他是还没断气但那又如何呢?无异于死人了。
无尘试过以内力为他疗伤无奈唐逸幽受创太深回天乏术除非阎王网开一面否则神仙来都没办法。
拭净了最后一滴泪映蝶不再多说一句话静静的守着他不言不语不眠不休像是遗忘了全世界空洞的眼只知望着他。
她一直都没有认真地看过他现在她才现他长得好俊、好俊再也没有人会比他更好看了她好怕会忘掉他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她舍不得忘所以她要将他看个够补足今生今世的不足……
就在第四天——
一名意外的访客来到唐家。
「曲慕文?」就在对方报上名后唐逸农不感兴趣地道:「我们认识你吗?」
整个唐家陷入愁云惨雾中没心情文字版接待客人。
「看吧说你多有名我就不信了。」一旁的未婚妻说着风凉话净扯后腿。
「闭嘴啦寒寒!」曲慕文没好气地瞪了眼商净寒。「我是来找令兄的。」
「大哥……」提起这个唐逸农难掩伤怀。「他受了点伤。」
「我并不意外。」更正确的说他便是为此而来。
七日前他曾收到唐逸幽的来信想必连唐逸幽自己都料到会有今日。
「你只须告诉我他现在是病人还是尸体就行了。」除了死人医不活外其余的还不曾难倒他曲慕文。
通常这么说话的人就算没被乱棒打死也会让人用扫帚轰出去但唐逸农此时无心与他计较。
倒是商净寒听不下去了。「你说话再这么狂妄哪天被人打死了可别指望我会替你守寡。」
「无情的小东西。」亏他还有兴致打情骂俏呢!
其实他充其量也不过是问着好玩的而已。也许是自欺吧唐家上下始终不愿着手准备后事始终傻气地相信唐逸幽会活过来完好如初的站在他们面前所以曲慕文才敢断定他多少还有一口气在才会老神在在一点也不紧张。
商净寒冷哼一声不理他径自对唐逸农说道:「把你大哥交给他吧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医术还差强人意不曾把人给医死过。」
「差强人意?嘿寒寒妳这什么口气?很差劲哦!」
唐逸农看他们一来一往、没个正经的样子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你……懂医术?」
「你问得很废话耶!我要不懂你大哥请我过来是晾着好看的啊!」也不等人家主人应允他推着唐逸农自动自地往里头去。「走啦、走啦我保证不会弄死你大哥。」
大摇大摆地晃进了房内看了看情况他直接走向床边的大美人。「姑娘让贤了。」
映蝶置若罔闻文风不动。
「妳再不让就等着替他准备棺材吧。」
全无反应的瞳眸闪了闪仰起头来看他。
「放心吧他死不了的。我文曲神扇要的人还没人敢没面子的死给我看我不会让他有机会拆我招牌的。」
「银……银针神医?」低低哑哑的声音逸出她一震脸庞有了表情。「你是天下第一神医?」
曲慕文潇洒地甩了甩手中的白玉扇。「如假包换。」
「怎……怎么可能?」与世无争的唐逸幽怎会与名满天下的江湖奇侠扯上关系让堂堂的天下第一神医移尊就驾?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他是我师叔。」曲慕文淡淡地解释了众人的疑问。
唐逸幽生性恬淡不适合江湖生涯所以与他们这些江湖人也就极少联系但尽管如此情谊仍存在。
「师叔?」其中就属唐逸农怔得最彻底。
他也是到近日才知兄长身怀绝艺这大哥还真是深藏不露啊!瞧瞧就连声势震天的文曲神扇都得尊他一声「师叔」……噢这大哥到底还瞒了他多少事呀?
探了唐逸幽的脉象曲慕文神情自若全无一般大夫该有的凝重明知一群人全屏息等他结论、他还慢条斯理的解唐逸幽上衣开口的话居然是:「寒寒妳不许看免得到时「货比三家」莫名其妙的把我给休了。」
「你也知道你身材不怎么样?」商净寒轻哼但仍是退出门外去。
执起银针他迅地扎向几道穴位像是存心想把人急死淡瞥了她一眼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妳下手真狠。」
他指的是唐逸幽身上的吻痕和抓痕一看就知道是残余的印记。
啧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冷艳美人看来比他的寒寒狂野多了。
映蝶皱眉。「到底如何?」
「死不了。」银针一根根收回那漫不经心的响应任谁都会怀疑他是在「玩命」而不是「救命」。但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映蝶就是相信他悬浮多日的心有了重量。
只见他扶起唐逸幽在他身后盘腿而坐提运真气徐徐贯入他体内他受创极深曲慕文将源源不绝的内力往他身上传换作一般人肯定吃不消但他文曲神扇可不是浪得虚名要是这样就投降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运行的真气受阻滞留久久僵持不下曲慕文眉心一蹙微一提气往他背部一拍逼出那道郁结之气瞬时一口鲜血由唐逸幽口中呕出!
额际沁出点点冷汗曲慕文收回功力轻吐了口气然后才拉开衣襬下床。
映蝶极自然地拧了条热毛巾曲慕文伸手正要接过谁知她竟视而不见地越过他走到床边拭着唐逸幽嘴角的血渍完全不把其它人看在眼里。
这、这、这……好过分哦!
曲慕文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和唐逸农一道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