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难道是魏湛沉不住气要行动了?
不对,这不应该!
不说府中有三千护卫镇压,魏湛也不该在大街上动手,现在可是已经进城了。
外面动静传来的片刻之间,孔颜已经心念电转,闪过无数念头。
英子也心中警觉,与孔颜目光相对,十多年的相处已让她仅从孔颜一个细微眼神了然其意。
对上孔颜目光的同时,她已点头示意,撩开车帷,正要推开挡雨的车窗窥探,车窗从外打开,周煜探头看来。
“夫人莫担心,只是一些流民。”周煜恭敬的声音在哗哗暴雨声中响起。
“流民?”孔颜讶然。
呢喃的声音方起,外面突然人声鼎沸,只听“魏府”、“节度使夫人”、“救荒”、“寺庙”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汇聚一起,听不出所以然,却知必定一片大乱。
周煜立时剑眉紧蹙,不再避讳地直盯盯锁住孔颜,声音坚定若磐石,“夫人,请在马车不要外出,属下定会护夫人平安!”一句说完,“啪”地一声关上门窗,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风雨。
英子不知可坐在窗口,让刚才泼进车窗的雨水浸了一身的湿冷,她的脸上突然苍白无血色,却还算镇定地道,“夫人,外面好多流民……”
西北地广人稀,凉州河西都会,城廓之广无须赘述,可容纳之人亦堪比帝都,仅前朝大唐即有“凉州七里十万家”之所,如今数百年繁衍,数百里之广袤,其人其地已可估略。
富庶广博,本已令人之向往,又有河西第一古刹鸠摩罗什寺慈悲为怀,无限制地接纳所有投奔难民,如何不令人趋之若鹜?
此外,凉州城内又有大云寺、清应寺两大天下亦有名的大寺,并受魏康政令救济难民。
如此之下,缺衣短食的流民怎会不蜂拥而至?
从去年入冬至今,已然将近小半年之久,只怕河西绝大部分的流民都涌入凉州。
今日明知自己这一行人的身份,甚至面对周煜率领的百余府卫精兵,却依然敢正面迎上,其流民之数必定有上千余、乃至上万人许!
可再人多势众,流民也不当与魏府为难。历朝历代凡帝都、都会之大城,流民一律不许进城乞讨,魏康此次却一反常态,不仅下令河西大小寺庙救济流民,更大开凉州城门迎流民入城,此举显然极为赢得民心,流民自然不会与魏康所在的魏府为难,甚至以为魏康是站在他们一方,会为他们做主。
做主……!?
一念至此,孔颜遽然一惊,心中猛地念出“做主”二字,一个念头陡然而生——难道是寺庙粮仓终于空了,他们不欲再救济流民,所以流民才乞求魏府的人做主!?
念头划过,只听车外雨声人声一中霍然爆出一声喊叫:“将军、夫人是夫妻,将军不在,咱们找夫人请命,寺庙不是慈悲为怀么,为什么要断了咱们生路——”
一句生路的话音未落,变故却已横生,受了煽动的流民附和着从四面八方向队伍涌去。
暴雨冲刷,人流如潮,一个未及涌上,身后又一人涌上,地上泥泞不堪,人群踉跄跌倒堆积。
顷刻间,马嘶、人声、惊叫、呼喝响作一片。
围在四周的百余府卫饶是精兵重甲,可他们面对的不是杀烧屡掠的外寇,而是他们入伍之初被告知守护的河西百姓,手无寸铁的百姓,手无还击之力的妇孺,一时踌躇不及动手,胯下战马受惊,队伍四散开来。
身在马车之中,窗门紧闭,瞧不见外面的情形,但听渐屈渐近的嘶喊声,俨然已无法猜出护队已有冲破,即便流民没有恶意,可谁知其中无暗中之人藏身于此,而身为女子又如何在千万流民中安身?
英子尖削似的脸庞已掠上惊慌,不复先前的镇定,却也知当下最为要紧之事。
她慌忙拿起一旁的帷幔,手忙脚乱地爬过去为孔颜戴上道:“夫人,一会儿若被流民冲出马车了,您一会只管跑着躲起来,千万不要回头管奴婢!”说时已将孔颜身上的披风解下转披自己身上,连着披风上的兜帽也严严实实地戴在了头上。
一言一行,虽未言明,却已然表明了一切。
孔颜将头上帷幔一扔,咬牙道:“你以为你冒充了我,我就可以跑出去了?”
英子闻言似想到什么脸色再次一白,微微乌紫的唇瓣被咬出一缕血丝,她颤抖道:“奴婢知道外面人多,可是等会奴婢冒充夫人的身份大喊,流民一定会……”
颤抖的声音未完,外面蓦然一声断喝,仿若一个霹雳乍起——
“冲撞节度使夫人者杀无赦!”
周煜这一声断喝,犹如当头棒喝砸下。
“锵——锵——”百余铁骑刀剑出鞘的声音此起披此起彼伏响起,周边尖叫的人声缓了下来,却仅仅一瞬,人潮中再次有声音爆喊出,“夫人慈悲为怀,前年就散尽嫁妆救咱们,她一定不会让咱们出事的!”一声未落,似乎有人犹觉不够,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错过这次,咱们找谁做主!一定要见夫人,让夫人给我们一条生路!”
“生路……”孔颜深深咬唇。
罢了,流民会有如此也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既然他们只是为了求见自己一面,与其为了自己不便在暴雨动乱中露面于万民之中,反被冲撞了难看,不如她站出来!
魏康这次会成为送亲大使就是为了朝廷的救济粮,想必只要她一走出马车,抢在流民因见她更为疯狂涌来之前告知不日就有大批救济粮从京中运来,应该能压制暴动的流民。
一念计较定,孔颜深吸口气,霍然起身,走至车门,手往门上重重一抽。
“夫……”与此同时,英子惊尖的声音响起,然而不及“夫人”二字从口中说出,她的声音已戛然而止,愕然地看着纹丝不动的车门——
竟然从外面锁上!
孔颜亦是愕然,怔怔看着从外紧锁的车门。
只在这时,一声惨叫勃然而起,“啊——杀人啦!”
四下有一瞬的沉寂,却不及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声响,周煜的声音冰冷响起,“将军已下令河西各大寺院去年所得信徒捐赠布施尔等,今日寺庙违令,尔等因寻寺庙!”
“再有拦路冲撞夫人者——”声音一顿,“啊——”地一声惊恐而短促的惨叫骤然而起,周煜复又道:“一如此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