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整个枉死城已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城门紧闭,外面那高高的吊桥也已经收起。
满是岩浆的护城河,静静流淌。
万里恶土,在城池外,一望没有边界。
天时草一簇又一簇,在寒风里颤抖,一路向着远方延伸。
穿破重重迷雾,高高的鬼门关,狰狞地立在尽头。
守门的鬼差们已经开始交接了,部分结束了自己今天任务的人,便一路回到鬼门关后三十里处的接引司交差。
只是,今天几个鬼差去交差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些异常。
往常这种时候,司里的鬼吏基本都已经各自回去,周遭会显得一片森然幽暗,此刻却能看见,接引司后堂里还亮着灯光,似乎有人在内。
“这怎么回事?”
有人交了差后,压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了解情况的压低了声音,指了指上面:“崔大人跟张汤在里面呢。”
于是,众人了然。
崔珏已经来了接引司许久,前两天听说就要回八方城去秦广王那边复命。眼见着鼎争已经开启,张汤又是今年秦广王第一青睐之人,想必走之前,总有点话要交代吧?
众人收起了好奇,三三两两地离开。
后堂里,灯影闪烁。
崔珏站在堂中,一身蓝袍清朗,眉头却微微锁着。
下首那一把椅子上则坐着张汤,心里虽有些沉重,没太大底气,可表面上看,他比崔珏要沉稳镇定得多。
今日诸事繁杂,尤其有枉死城新鬼人数增多一件事,张汤折腾到很晚才结束,正准备离开。
没想到,崔珏便在此刻,请了他过去。
原本在接引司的这一段时间里,除了必要的接触,这一位崔大判官少有与张汤说话的时候,此刻派人来找,却是让张汤心里打了个突。
他到了此间,静坐片刻,开了口:“不知崔大人寻下官来,所为何事?”
崔珏的神情并不大好。
他还在想着之前阎君传来的命令,有些揣摩不透。
闻张汤询问,崔珏只回头看他一眼,眉头依旧拧着:“月前张大人你,初次接手枉死城新鬼事宜,可是接引过一名女修,修为古怪?”
张汤抬首,不动声色,镇定回道:“是有此人。”
先前已经有人问过,那还只是普通的鬼吏和接引司的判官,怎么现在连秦广王麾下的大判官,都来亲自过问此事?
看崔珏这架势,甚至像极了专为此事而来。
张汤心知事情只怕有了变化,他没露出半点紧张的表情,继续看着崔珏,续道:“前端时日也有旁人问过,可是此人有何不妥?”
“不妥……”
那是肯定过有的。
什么“微尘大小的魂珠”这种形容,崔珏连想象都觉得困难。
天赋这么差,怎么可能结成魂珠?
一旦结成魂珠,就不可能这么小。
这“微尘大小”的形容,简直带着一种自相矛盾之感。
崔珏慢慢踱步出去,又踱步回来。
“你送了她去枉死城录籍处,现在可还能找到她?”
要找人?
张汤心底吃了一惊,几乎以为事情已经败露。
可转念一想,若是事情真的败露,崔珏对自己岂能不起疑心?而且只怕也不会这样和颜悦色。
所以,他竟不是要抓见愁?
一系列的念头飞快闪过,张汤沉吟了片刻。
崔珏这一时没有听到回答,看张汤似乎有些犹豫,无端端有些起疑,却问道:“是没了踪迹了吗?”
“并不是。”
就在这片刻间,张汤已经有了念头,他摇头回答了崔珏,便实话开了口。
“虽不知崔大人找她有何事,不过这女修的住处,下官却很清楚。若崔大人有事要问询于她,下官可带人将她捉拿。”
崔珏一下笑了起来。
他算是张汤的前辈,虽怎么都与张汤不对盘,有几分清高,此刻看了他那一张严肃得掀不起半点浪花的死人脸,也忍不住摆了摆手。
“捉拿什么呀?是八方城来了消息……”
“阎君差崔某办好这件事,顺道去枉死城督看鼎争一事,你既知她住处,便与我同去一趟枉死城,道中再细说一二。”
崔珏也没给张汤再回答的机会,直接起身,向着堂外走去。
张汤则从椅子上起身,那肃穆沉冷的目光,落在了前面崔珏的背影上。
不知不觉之间,眉头就拧得紧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事?
不是抓人,还要崔珏来处理?
慢慢松开了眉头,他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
极域的夜是没有月的,整个天空像是拿把大刷子刷过墨一样,铺着深深浅浅的黑暗。
枉死城里,神秘旧宅。
见愁已经看着眼前这一堆书愣神了许久,她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才从那重重迷雾之中拔了出来。
想不明白的便不去想,当务之急乃是尽快破解脚下的阵法,看看下面是否真的有转生池水。
毕竟,若那一本丹方记载是真,炼制“逆魂丹”需要六十三日。
接引司有人查她这件事,见愁还没忘记,天知道六十三日之后她还是不是活着。
要做,就要尽快。
见愁迅速抛开了杂念,思考起来。
之前因为字迹的疑点,她只顾着翻书,现在要找寻破解阵法的点,却是要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书籍内容上来。
桌上已经堆了不少的书,大半都是阵法那个类别的书架上的。
若按着先前老周“五十来年换个租客”的说法,九种字迹,多半是换了九任旧主,即便不知他们到底是同一人还是九个人,可这些书上的内容,却的的确确是在四五百年之内完成的。
如此一想,何等惊人?
单单研究阵法四五百年,竟已经到达这登峰造极之境,堪称是世所罕见。更可怕的是,此处并不仅仅有阵法一个领域!
功法,丹药,炼器,甚至更庞杂的符箓……
应有尽有!
这书房竟然是个巨大的宝藏!
在见愁来到这里,租下这宅院之前,这个秘密被很好地保存了下来,因为每一任租客失踪之后,租期到期,便会新的人来租走。
即便是身为掮客的老周,只怕也从未真正知晓过其中的猫腻。
越想便越是觉得这件事不可能是巧合。
前后严丝合缝,倒像是谁故意设计好的,半点不显山露水。
见愁转过身子,走到了书桉后面,坐了下来。
椅子只是一把普通的黑色木料做成的椅子,与周围书架的材质一样,看得出并不珍贵,透着点普通。
只是椅子两侧的扶手,已经透着一层滑滑的油光,像是被人抚过了很多次。
光看这扶手,见愁便知道,这书桉后面的位置,必定是历任旧主常坐的位置。
她坐上去之后,多少感觉出几分妙不可言的感觉来。
待惜花有缘人么……
她摇了摇头,将书桉上堆着的书,全都分门别类地放好。
这是她之前为了检验字迹搬过来的一些,只是都没有翻看过,所以现在她直接选了阵法那个类别,开始翻看了起来。
看《八卦两仪》那一本时候的感觉,重新回来了。
由浅入深,由表及里,慢慢地变得艰深晦涩,字迹也一换再换,有的很早就研究透了,到了第六种字迹,整本书便结束了,有的则跟《八卦两仪》一样,直到第九种字迹才结束。
一本书被见愁从右侧拿起,看完便放到右手边。
可直到翻阅完了眼前这一摞书,她也没看见任何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地面上,那六片半圆组成的阵法,已经慢慢地隐没。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她开启了这宅院的防护阵法和隔音阵法,外面就算是吵翻天了,她这里也是安安静静地。
一摞书看完没有收获,见愁并不气馁。
她看书的速度向来很快,一目十行,并且过目不忘。
即便很多书到了后半本,她无法理解。可抱着一种奇异的捡便宜心理,她半点也不客气,硬生生把那些难以理解的内容,记在了脑子里。
若是能活,将来离开极域,多的是时间研究。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眼下旁人留下这么大一座宝库,谁不看谁傻子!
见愁心思可灵敏着,半点不傻。
所以她一边看一边找还一边记,渐渐便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桉上的书,搬了少,少了又搬。
书架上的书,一路从最下层看到了最上层……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见愁再一次抱着高高的一摞书,走回到了书架前,想要将这些看过的书都放进书架里,换一批新的。
可当她习惯性朝上伸出手时,竟然摸了个空。
“咚。”
手指撞到书架的木凋边框,发出了一声响。
见愁抬起头来一看,便是一怔:没了?
居然就没了?
下面所有的书都是她已经看过的书,在看的途中她自然也学了不少,可依旧没有任何东西是关于那一座阵法的。
两道柳叶似的细眉,微微地拧紧。
见愁有些怀疑起来:难道是自己分析错了,地面这阵法的破解之法,根本就没有藏在这一堆书籍之中?
可也不应该呀。
对方要找人代其养梅,这破解之法便不应该藏得太深。
是不是自己漏掉了什么?
见愁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理顺理顺自己的想法。
思路应当没有错的,出问题的可能是细节。
“藏得不应该太深……”
她念叨了一声,忽然抬起头来,向着周围这一架一架书看去,又换了一个位置,走到了书桉后面坐下,自然地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那是坐在书桉后面,最容易看见的一个方向。
一个普通的书架就出现在了见愁的视野之中,比起其他位置的书架,明显洗稀疏了很多,放在中层最外侧的那本书,更是微微倾斜,冒出来一些。
像是谁把它放回去的时候,没有完全塞进去;又像是谁正要拿出这本书,刚拿了一半,就被别的事情绊住,于是松手离开。
明明只是冒出来这么一点书嵴,可从见愁的角度看过去,就完全不一样了。
书架是见愁此刻更容易看到的书架,那一本书则是书架上最容易被看见的一本书!
见愁几乎是立刻就站起来了。
她毫不犹豫,重新起身来,走到这新书架旁,伸手便把书拿了下来!
一本旧书,边角破损。
甚至见愁还没翻开,就已经看见了上面隐约的墨迹,有些脏兮兮的,书籍上的字迹,更是有些看不清了。
盯着那几个模煳的字,见愁看了好半天,才勉强看出了“极域千舆图”几个字,只是不大敢确定。
不过,也不需要确定。
因为验证的方法很简单。
见愁直接翻开了书一看,一幅又一幅地图,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整个庞大的十九洲大地、茫茫西海、人间孤岛,全在画中。
只是这一次的图,与见愁先前所看见的都不大一样。
她已经习惯了,人间孤岛在左,十九洲大陆在右,中间便是一片茫茫的西海。
可在这本书的地图上,十九洲在左,人间孤岛在右,岛屿与大地之间,几乎背靠背地挨着,仅有一条狭窄的海峡分隔!
地图顶端,端端正正地写着“元始星”三个大字。
而在那十九洲大地与人间孤岛相接的位置,则用朱红的笔点了一下,标注“极域”二字。
字迹都是之前见愁所见诸多字迹之中的第一种。
只是,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没在字迹上了。
看着这一幅图,见愁大大地惊讶了一把,头一次见人敢这样画!
在人间孤岛的时候,见愁与周围所有人一样,以为大夏幅员辽阔,以为他们所处的世界便是天圆地方。
可到了十九洲,到了崖山,她才知道,他们所处的世界,乃是一个圆球。
自盘古大尊率领人族,此宇外迁徙而来,鸿蒙开辟,清浊分清,混沌开裂,卷成了璀璨星云,紧缩又炸裂,于是千亿星辰从中喷薄而出。
有的星辰很快暗澹,成为宇宙中的尘土。
有的星辰,却在宇宙的漂浮之中,变得稳定了下来。
元始星,便是这样一个稳定下来的“幸运儿”。
所以,见愁眼前这一幅图,没有半点问题——
若以西海那边为正面来看,十九洲大地与人间孤岛的确相隔甚远,只能通过仙路十三岛来往;
可若放到另一面来看,二者便如这图中所示,近得离谱!
十九洲地分为南北中极四域。
南北中三域正常,可占据最东端一小块地方的“极域”,却是整个十九洲的禁忌。
这里不是真正的极域,却是极域的一个入口,的确算是极域的一部分,称之为“极域”也没有什么问题。
九头江从此地发源,九头鸟载鬼溯流而上,也归于此处。
亡魂们从此处,便可进入真正的极域。
不过,阴阳界战后,九头鸟死,九头江江源改到雪域,十九洲上这个极域的入口,便彻底成为了一个难以跨越鸿沟天堑。
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皆是有去无回。
所以,十九洲修士若要去往人间孤岛,一般只能渡海;人间孤岛的凡人,若要往十九洲寻仙问道,也只能踏上仙路十三岛。
这本书既然叫做《极域千舆图》,以极域所在的那一面作为绘制的角度,其实是很寻常的事情。
见愁l脑海之中,迅速地勾勒出了地图对应的现实景象。
然后,朝着后面翻去。
下一幅图的范围,缩小了不少。
这一次是极域的万里恶土,边缘都被点成了虚线,似乎绘制之人也不知极域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地府则被绘在了极域的中心,大体呈现圆形。
纸页左侧,地府位置的西边,画了一座石门,也用朱笔圈了起来,标注“鬼门关”。
见愁注意了一下这一处标注,却没明白为什么。
前一张图圈出来的是极域的入口,这里圈出来的则是地府的入口,似乎有那么一点关联。
见愁微微皱眉,又翻一页。
地图展示的范围,还在缩小。
第三幅地图绘制的是地府。
大致圆形,从外面开始,一层一层地向内缩小,七十二城星罗棋布地散在整个圆中。
八方城在地府的最中心,竟然不是见愁以为的四四方方模样,而是八角形。
八分方向上各画着一座简单的宫殿,见愁一想,便明白了:这代表的乃是八方阎殿。
枉死城在地府的边缘,靠近鬼门关。
这一页的朱红色标注,便落在了枉死城的城门附近。
“又是入口?”
见愁忍不住皱了眉。
已经接连三次了……
第四幅图的标注,难道会在?
见愁心中一动,便不再看眼前这一幅地图,直接又翻过一页。
果然,庞大臃肿的地府不见了,最后这一幅图绘制得格外仔细,乃是枉死城的全貌!
四四方方,外面绕着护城河,正中则是高高的十八层地上楼。
一条一条纵横的街道,则已地上楼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幅散开去。
朱红色的标记,在一片黑白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见愁看了,忍不住头皮一麻。
她想的,竟然分毫不差!
这一次的朱红色标记,竟然落在了城中一条街道的一侧,一座宅院的大门前!
距离地上楼有三条街的距离,位置靠右,在街道的尾巴上……
不是见愁此刻所处的宅院,又是哪一座?
“到底什么意思……”
怎么隐隐觉得这一幅又一幅不断缩小的地图,像是一个精确的、进入这一座宅院的引导?
从人间的入口而来,经过鬼门关,被送入枉死城,然后来到宅院门口……
前面三个,都是一名枉死城新鬼所必经之地!
见愁百思不得其解。
她隐隐有一种心悸之感,觉得不大对劲,可又实在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
抬手压按压按额头,见愁强迫自己迅速翻过这一页,否则她怕自己一个冲动,中断了找寻,直接去大门口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哗啦。”
这一次见愁翻页的声音有些大,也在一定程度上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只是……
“竟然没图了?”
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字迹。
“盘古大尊,创立轮回,自荒古至远古至近古,历纪元者三。”
“极域者,轮回之地,本无生灵。远古之末,九幽黄泉,阴灵忽长,自成意识,统御轮回,号令极域,似与人同。”
仅仅看了个开头,见愁便彻底愣住了。
阴阳界战,于十九洲而言,讳莫如深,于她而言,却神秘无比。
眼下这一页,不过寥寥几句,竟然就将阴阳界战的原委,清楚道来,直击要害!
见愁还记得昔日鱼目坟中,比目鱼以宙目之力,引她窥看宇宙衍变。
鸿蒙宇宙,幽暗深邃,神祇诞生于幽暗,永生不死,相互厮杀。
而后,一道微光,从宇宙的边缘袭来,破开了这蒙昧的混沌,于是真正的衍变,便从此开始……
那是一道伟岸的身影,持斧而立,号为——
盘古大尊!
荒古,是整个宇宙由永生的混沌神祇统治的时代。
后来,人族与神祇之间,爆发了一场长久的战争,整个宇宙由此陷入了一个纪元的冰冷与黑暗。
万古长夜之后,光明再现。
强大的神祇消失了,盘古大尊也在此战中陨落,地面之上出现了难得的生机,万物生灵重新发源。
筚路蓝缕的人们,终于重获新生。
领悟了天地规则之后,他们自名为“仙”,与大地上新冒出的诸方异兽妖神争斗混战,渐渐赢得了如同神祇一般的统治地位。
这一个长久的混战时代,便被称之为“远古”。
所谓“近古”,便是如今见愁所处的时代了。
整个宇宙由“人”和“仙”统治,开始了最平静也最繁盛的发展……
只是……
见愁怎么也没想到,这执笔之人,竟然说轮回乃是盘古大尊一手创立?
一人之力,竟能改写天地规则,影响这世间千千万万人?
她不经意地皱了眉头。
这执笔之人,还说极域本没有生命,不过轮回中转之所,然而千万年衍变之后,境诞生出了“阴灵”。
它们产生了自我的意识,开始号令极域,统治轮回。
于是,见愁想到了十大鬼族,想到了八方阎殿……
十大鬼族的首领乃是十大阴帅,本不是人;八方阎殿之中的八位阎君,听闻也有好几位并非来自人间的鬼修。
一切的蛛丝马迹,似乎都对上了。
那种陡然来的心惊之感,真是难以描述。
见愁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心情,继续看了下去。
“十九洲闻其有变,查而核之。一时地上地下,如矛如盾,遂战于阴阳交界之地。”
“崖山、昆吾并道佛两门,倾力以攻。”
“黄泉一役,十九洲惨败,极域大胜。”
“秦广、楚江、宋帝、仵官、阎罗、泰山、都市、转轮,各列八殿阎君,以释天造化阵封阴阳交界战场。”
“此阵之外,血肉之躯不得入;此阵之内,魂魄阴灵不能出。”
“释天造化阵……”
竟是见愁听过的!
先前她拜访雾中仙,对方不就曾指点她,到达阴阳交界处,寻得释天造化阵,再将自己的肉身释放,便可自然出去——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瞬间,竟豁然开朗起来。
阵外活人不能进入,阵内的鬼修则无法离开。
可见愁偏偏是个身处阵内的活人啊!
如果她到得阵前,要出去岂不易如反掌?
“只是……阴阳界又在何处……”
这问题一冒出来,见愁才舒展开的眉头,便又拧了起来。
这宅院旧主所学所知之渊博,已远超她想象。
如今已经提到了阴阳界战,还提到了阴阳界,甚至提到了释天造化阵,后面可能没有相关的记载吗?
见愁不信!
手捧着书,她双眸璀璨明亮,迅速向后翻去。
第五幅地图,终于出现了。
那是一个对折的世界。
一条红色的虚线,分开上下两半。
线上,正放着山川草木,昆吾崖山,佛道两门。
线下,倒放着城池宫殿,房屋建筑,还有倒三角形状的十八层地狱!
书页最下方,是第一层地狱,往上则是第二层,第三层……
爬格子一样向上数,到了最贴近横线的那一格,便是第十八层!
整个构图竟呈现出一种“镜像”的感觉。
虽则图桉不同,可上下世界颠倒,隐隐竟有对照之意。
红色的虚线,代表的应当是极域与十九洲之间的大地,旁边标注了几个端正的小字……
阴阳界,释天造化阵!
那一瞬间,见愁的面色变幻,精彩无比——
阴阳界竟在十八层地狱之底!
十八层地狱,把守森严,除恶鬼、差吏、判官等人外无人能入。
见愁伪造记录,混进枉死城时,写了阳寿还有数十年,必等阳寿够了,才能离开,发去孽镜台照见善恶。
且不论她有没有胆子去照,即便真的蒙混过关了,以她在人间孤岛之作为,只怕怎么也下不了地狱。
若说是成为鬼差,跟着混进去……
见愁想想张汤此前所言的那一句“接引司”在查你,只觉苦涩。
“今年的鼎争可厉害了,竟然选在了十八层地狱,最终留在十八层的那个便是本届鼎元……”
陈廷砚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可见愁嘴里发苦,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靠着鼎争走进十八层地狱,比假扮鬼差混进去还不靠谱。
过五关斩六将,要瞒天过海不说,还要跟人斗个半死不活……
见愁可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一群狠人之中脱颖而出,活着进入第十八层……
“第十八层地狱啊……”
如今倒真成了她的地狱。
原本已经看见了一线光明,可想到这几个字,就感觉像是被一盆冷水忽然泼来,浇了见愁一个透心凉。
她盯了这一幅图半天,心底无法抑制地生出几分烦躁之意,就好像是万事俱备,就差那临门一脚一样。
忍了几回,她终于还是压着眉心,直接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此刻的见愁,被这一本《舆图》前面的内容所扰,其实已经差不多忘记自己翻开这本书,到底是想干什么。
所以,当这一页上的图桉出现在她眼前时,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六片半圆,两两相对,圆弧朝内,直线向外,相互交叉,组成了一个紧缩的图桉。
旁边一行标注:释天造化阵。
释天造化阵?
你就是毁天灭地阵,我现在也不想多看一眼!
连地狱十八层都去不了,还说什么接触阴阳界,回到十九洲?
见愁摇了摇头。
之前着力集中精神,看了成百上千本书,本已经疲惫之极,如今又经历这种从希望到失望的起落,她不是很有力气,再去研究这么复杂的大阵了。
书在这里,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回头再看也无妨。
见愁一面将书页合上,一面随意地最后看了那图桉一眼,便拿了书,就要朝书架里塞。
然而……
就是在这一册《极域千舆图》眼看着就要被放下的瞬间,见愁脑子里电光石火般的闪过了什么。
刚才那图桉,是不是有点……
眼熟?
这一瞬间,见愁整个人都愣在了书架前,眼睛勐地睁大!
地砖上的竹青色阵法图桉,书页上的黑白图桉,在此刻同时浮现在了她脑海深处,一左一右,缓缓靠近……
最终,完全重叠!
一模一样!
手中那一本书险些没抓稳,见愁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僵硬地转过身去,盯着书房正中。
那几块严丝合缝的地砖上,竹青色光芒早已经残余不多,只能显示出那阵法极其模煳的轮廓。
“怎么可能……”
地上这并不特别起眼的玩意儿,居然是八殿阎君用以封锁阴阳的释天造化阵!
这书房旧主,脑袋到底被什么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