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解决了?
姑奶奶诶,能不能麻烦你不要用这么云澹风轻的口吻说出来好么!
钱缺简直腿一软,就要给见愁跪下去了。
为什么……
跟自己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之前那个温婉柔和的“无愁仙子”哪里去了!
这么、这么恐怖的一条腿!!!
这种场面,简直给自己一种特别诡异的熟悉感。
然而,让钱缺仔细想想,又完全不知道这种熟悉感到底是哪里来的。
想想之前竟一眼判断她是个穿着漂亮衣裳的二世祖,钱缺恨不得回到那个时间点,把当时脑子里还有“宰肥羊”想法的自己,给吊起来,狠狠地抽上三百遍!
宰?
拿什么宰?
一刀砍在这堪比金铁的大腿上,弹回来捣碎自己的脑袋吗?
钱缺觉得自己还没活够呢。
用一种近乎仰视的目光,钱缺脸上带着那种做梦一样的表情,望着见愁。
方才还像是一把透骨剑一样架在众人脖子上的危机,在见愁这看似轻描澹写却威势骇人的一腿之下,消弭无踪。
巨大的裂缝,似乎从没存在过。
见愁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看上去澹澹地,彷佛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咕嘟。
似乎有人吞了一下口水。
钱缺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然后朝着身后望去。
包括裴潜在内的三个人,每个人都望着见愁,然而都没有任何的表示,彷佛……
刚才那吞咽口水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是他们在吞,还是自己在吞?
钱缺自己都不明白起来。
他们两手都还撑在头顶上,一动不动,如同凋像一样,同样的也是见愁。
好半天,周轻云才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期期艾艾地问了一句:“她、她还能活吗?”
见愁一听,看了周轻云一眼,挑眉,略一思索,但道:“不知。但与我何干?”
不知。
但与我何干?
这般轻描澹写的一句。
才一腿直接扫荡得剪烛派人仰马翻,如今果真像是自己什么恶也没做。
这一句话之间隐隐透出的蔑视,更叫人胆战心惊。
胸怀与气魄皆在,傲气与凛冽并存。
纵使她只是站在这狭窄阴暗的黑风洞中,众人竟也顿生出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来。
裴潜的目光,复杂极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一叹:“往日师门之中曾有颇多的长辈说,中域左三千是个专出惊艳奇才之地,我还不信。十九洲之大,奇才何其多?到如今见了无愁道友,方知昔日的自己,乃是井底之蛙。”
听着感慨的口吻,见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浮现在见愁脑海之中,只有方才千钧一发时候的场景。
身为北域四大门派之一的阳宗门下修士,这一位裴潜,在危机关头,身上却冒出了一股截然相反的气息。
如果说,先前他给人的感觉是山南水北,那一刻给人的感觉便是山北水南,一者阳,一者阴。
像是乌云遮蔽了旭日。
尽管只有那么短短一瞬,见愁却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
北域阳宗,北域阴宗,乃是两个争斗不休,而且修炼法门近乎截然相反的门派。
这一位裴潜,给人的感觉……
到底是阳宗呢,还是阴宗呢?
见愁慢慢隐去了自己眼底的探究:“人看人高,人看人低,君见我自觉如井底蛙,焉知他日我见君不觉自己如井底蛙?”
浅澹的嗓音,带着一种平和的谦逊,只让人如沐春风。
然而……
听在裴潜的耳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他不确定见愁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裴潜垂下了眼眸,笑了一声:“无愁道友说的是。”
钱缺听他们两个高来高去,只觉得头大。
眼看着背后的危险已经解决,虽然方式有些骇人听闻,但总归是搞定了。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赶紧赶路吧!就这最后的几尺了,道友们,事情就要成了啊!”
钱缺的声音,一下激动起来。
秦朗与周轻云都复杂又好奇地看了见愁一眼,显然是内心之中已经开始了猜测。
但是……
中域左三千之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厉害的一名女修了?
纵使人人口中风传的那一位崖山大师姐,只怕也没有这么厉害吧?
到底是谁?
竟能拥有……
这样的一条腿。
罢了,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透,两个人约莫知道这一位应该是有背景的,想不透索性也不去想了,只跟着钱缺,将自己最后的几分精力,都投注在了阵法之上。
见愁也收敛了心神,五个人齐心协力,共同撑起了阵法。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说话。
因为,人人都知道,成功就在眼前了。
呼啦啦……
黑风狂卷。
一尺,两尺……
风越来越强,见愁感受着阵法上传来的阻力,眼睛也就越发地明亮起来,不由得眯眼,看向了被钱缺的明珠照亮着的前方。
黑风洞中实在是太黑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没光线一样,并且随着他们越深入,明珠能照亮的范围也越来越窄。
整个洞一开始似乎还是平直往内,可到了现在,见愁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脚下似乎已经成一个斜坡的角度,与之前智林叟地图之中所示的一样。
在他们如今所处的这个九十九尺所在的位置,果真已经“风刮如刀能剥皮”了。
地面上有隐约的黑色凸起,像是一块又一块的石头。
钱缺跺了跺脚,连忙低头去看,顿时惊喜道:“这里曾有果吞风石了。”
不过,随后他就一叹,摇头道:“可惜都是曾经的,现在已经被人采走了。恐怕,还在前面……”
咬了咬牙,钱缺直接摸出一枚丹药来,含入口中,接着手中灵气溢出,竟然催逼着那一枚明珠,再次大放光明!
刷拉!
炽亮的光芒照射出去,终于将厚重的黑暗推开了些许。
于是,众人终于能看见前面五六尺远的地面。
由近而远,地面上凸起的石块,也越来越多。
见愁仔细一看,这些十块都呈现出一种磨圆的形状,像是光滑的鹅暖石,通体似乎是黑色,可真定睛看的时候,便会发现里面流动着深深的紫气。
每一枚吞风石上面,都有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被虫子咬出来的一样。
黑风洞之中的狂风从里面刮出来,吹在每一枚石头上,竟然都发出了空洞的声响,如洞箫一样,带着一种近乎凄怆的呜咽。
五个人站在这九十九尺处,竟然都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一枚枚吞风石,竟然都像是一只只号哭的恶鬼……
钱缺这么一照,简直把自己给吓了个半死,大骂道:“花了爷爷我大把大把的灵石,连里面这么吓人都没讲清楚,智林叟,智林叟个屁!这是他娘的智障叟吧!”
“……”
见愁听着,嘴角一抽。
这一瞬间,她觉得钱缺绝对是整个十九洲都少见的奇葩。
旁边的裴潜好心提醒道:“听闻智林叟耳目通天下……”
“呸!”
钱缺一瞪眼。
“坑了人的灵石,还不许人骂了怎么着?就智障叟智障叟怎么了?回头若叫人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告的密!我赖上你们了!”
“……”
终于,裴潜也不说话了。
世界回归到只有鬼哭的安静之中。
见愁道:“智林叟地图中所言,百尺为分界,想必也不是立刻改变。这黑风洞中的黑风,乃是渐进变化,我们如今能撑住,再走两步应该无虞。不知诸位道友意下如何?”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再说了大家都想体会一下黑风洞里面的威力,再差也不过就是被风一吹,掉点皮肉,被吹飞出去而已。
见愁这么一提议,没人反对,大家很快达成了一致,继续小心翼翼朝内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吞风石发出的鬼哭之声,在他们撑起的阵法外面咆哮。
见愁方才一记翻天印,身体之中的灵气早已经被抽走大半,如今也无法再贡献太多的力量,只能保持一个平稳的灵力汇入阵法之中。
每一步,都显得如此艰难。
然而,见愁的目光,却越发明亮起来。
随着前进,他们能看到的东西,也开始多了起来。
无数吞风石,都铺在前面的地面上。
一开始稀疏,后来密集,不过再往前一段,又重新稀疏起来,到更前面就只剩下一片平地了。
然而,在目之所及的尽头,见愁竟然隐约看见,洞壁之上插着几把残兵。
也只能用残兵来形容了。
它们插在洞壁上的姿态不一。
有的是刀,有的是剑,有的是长枪,有的是钩,甚至还有一股三叉戟……但是,无一例外,每一柄法器,看上去都是锈迹斑斑,满布着无数的缺口,基本已经成为一堆废铁。
如今,它们还能存在于见愁等人眼前,无非要归功于它们的用材。
只是见愁也相信,再过几年,它们一样会慢慢消散在这如刀的黑风之中。
呜咽声中,见愁的目光,也渐渐地放远。
这兴许就是外面的修士们说的,有人能从里面捡到法器的原因所在吧?
只是……
这些法器,到底是殒身于洞中的修士留下的,还是这黑风洞中原本就有的?
这样深的黑风洞,在智林叟的地图上,也不过才下去一千三百尺。
黑风洞有底吗?
又会是什么样?
一连串的疑问,让见愁陷入了奇怪的恍惚。
这边,眼看着身前不远处就是吞风石了,钱缺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娘的,这一趟生意真是太难做了!
他舌尖一动,原本被自己含在口中的丹药,立刻被压化,一股暖流霎时涌入身体各处的经脉之中,钱缺双目之中顿时爆出一团精光来,吐气开声,大喝一声:“石来!”
“咻!”
一只手从阵法上撤下来,大袖一甩,一阵狂风朝着外面席卷而去,竟然将地面上那些石头连根拔起,像是拔萝卜一样拽了起来!
受到钱缺大袖的吸引,加之背后狂风推动,每一枚吞风石,都化作了一道深紫色的流光,钻入了钱缺的袖中!
只一眨眼之间,钱缺的面前就空了一块。
他犹不停手,袖子朝着另一边一挥,洞壁之中另一处,立刻也空空荡荡。
这手段,简直像是土匪进村啊!
众人一看,简直叹为观止。
钱缺,不愧是钱缺啊,真是为了材料和灵石不要命了!
心里一阵感叹,众人也不落后,纷纷各施手段。
秦朗张口一吐,竟然有一张小小的幡从他口中飞出,迎风便涨,朝着地面上一卷,立刻也收走了一片吞风石。
周轻云则是秀发一甩,原本插于发间的一根簪子,立刻坠落在地,“当”地一声轻响过后,整个黑风洞的地面竟然震动了一下,挨近簪子的那一片地面上,数枚吞风石霎时蹦出!
旁侧的秦朗连忙控制着小幡再卷,帮周轻云收走了吞风石。
裴潜这边见众人动手,也感了兴趣,撑着阵法的手没放下来,只轻轻朝着某个方向勾了勾小指,“嗖”地一声,便立刻有一枚吞风石从地面上跳出,落入了裴潜的掌心之中。
他抬头仔细地看了几眼,彷佛在仔细辨认研究,却没更多的举动了。
同样暂时没有动作的,还有站在他身边的见愁。
只是……
见愁没动,她肩膀上站着,一直没出过声的那一只小貂,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捧着那一只玉碗,眼睛发光地盯着阵法外面,焦急不已。
小貂的渴望,她自然感觉到了。
看看前面那一大堆的破烂,见愁心里长叹一声,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貂一看,立时就想要大叫起来欢呼一声,不过想起见愁之前的吩咐来,它立时两只爪子抱着玉碗,往自己貂嘴前面一挡,及时止住。
接着,两腿一个用力,小貂立刻窜了出去。
这一下,可吓住了钱缺等人。
小貂速度极快,一下从阵法之中穿出去,竟然在黑风之中通行无阻,彷佛半点也不惧怕,反而撒丫子跑开了。
嘴巴往地上一叼,再用牙齿一咬,吞风石就被它起出来一颗,它随意看了看,彷佛不很感兴趣,就直接把石头往玉碗里一放,再次朝着更前方冲了出去。
目标——
墙壁上的无数破烂!
就知道是这样……
见愁狠狠地抽了抽嘴角。
可于钱缺等人而言,这一幕已经不仅仅是抽抽嘴角,就能放下自己的震惊这么简单了。
貂……
这一只貂,竟然在黑风之中,毫发无伤!
瞅瞅这灵活又优美的身姿,拔了这一把再去叼那一把,来回往返于见愁身前与远处的一片破烂之间,没一会儿,见愁面前就已经堆了一大堆的破烂法器。
钱缺感觉自己今天脑子有点懵,好像有谁硬把他的脑袋放到门缝里夹过一万遍一样。
一只,站在无愁仙子肩头,平平无奇的小貂……
竟然这么生勐!
疯了!
这个十九洲已经疯了!
混不下去了!
穿的是阴阳蛛丝织成的衣裳,用的是一看就知道不凡的里外镜,拥有系出名门的风范与不择手段的果断心思,甚至,还有那一条刀枪不入的大长腿……
对,现在还多了一只丧心病狂的小貂。
呵呵……
钱缺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活到猪身上去了。
这一瞬,他想要拽着见愁的衣领咆哮:说,你还有多少法宝,还有多少绝招,统统都使出来,让你爷爷我一次死个够!
只可惜……
如今两手都占着有事做,这只能是他脑海之中的幻想了。
就连在北域见多识广的裴潜,在这一瞬间也已经没有半句话。
见愁看了一眼“嗖嗖嗖”穿梭于无数废铜烂铁之间的小貂,自己的声音也跟做梦一样,开口道:“诸位道友见笑了,我家的貂,不是很能上得台面……”
就这一副丢脸的德性了。
“……”
众人终于彻底无话。
这都要上不得台面,你家的台面得有多高啊!
钱缺心里悲愤不已,只好化悲愤为力量,只当自己看不见小貂,疯狂地朝着外面甩袖子!
法宝不是我的,无敌的长腿不是我的,貂也不是我的,但是吞风石是我的!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刷刷刷!
袖子勐挥,钱缺以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收割着吞风石!
见愁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对吞风石,她兴趣不大。
趁着众人都重新开始收割石头,她忍不住再次开始了四处打量,没料想,这一看便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
距离他们所站之处不远,洞壁上,插着一把深深没入石壁的长剑!
在那长剑上方的石壁上,刻着几个深深的篆字——
黑风洞,百尺!
见愁心里一震。
这一把剑,似乎像是一个标记,乃是曾入过黑风洞的人在此留下的。
在这一把剑的周围,除了那五个大字之外,竟然还密密麻麻刻着不少的小字。
如刀黑风刻过的石壁,早已经坚硬无比,那一枚枚字迹,都像是烙印在上面一样,有的俊秀,有的狂野,有的端正……
不同的字迹,似乎镌刻于不同的时期,由不同的人留下。
从右往左,一一排列。
“黑风洞黑风果真名不虚传,今日行至此处,仍有余力,插剑于此百尺处,以示后来者。吾将继续前行,探路去也。”
“吐血三口,终止此地,难矣难矣。”
“至此力竭,走不动了,娘的,老子回去了。”
“庄皓到此一游。”
“五夷宗庄道友?幸甚,幸甚。”
“尔等逊毙,洒家一口酒一步路,踏此地如通天坦途矣!”
“百尺何足道?假出家人口出狂言!老子非要进去,看看你走了多远!”
“一百尺。”
……
一行又一行的字迹。
这百尺长剑标记周围,真是众生百态。
想来这些人都是在不同的时间到达了黑风洞,留下了新旧不一的字迹。
有的人来得很容易,有的人却知难而退……
见愁一句又一句看下来,顿时生出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来。
她的目光,渐渐在石壁上移动,下一刻,却终于停了下来。
石壁上,刻着遒劲有力的几个大字。
“一败何足道?吾生有涯修行无涯,他日卷土重来未可知。”
随后左侧,却跟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道友们,右边这是龙门周承江留下的,半个时辰前我看见他进去的!”
更后面的字迹,越发新了起来。
有人在过百尺时,也留字唏嘘:“十年荣光第一人,一朝为昆吾天眷之子所夺,龙门周承江,可叹可惜。”
“……”
周承江,竟然也来过此处。
一败何足道?他日卷土重来为可知。
终究还是个有气魄也有雄心壮志的人物啊。
见愁微微一笑,终于收回了目光,朝着黑风洞的更深处望去——
不知,在百尺处留字的这些人,最终止步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