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师兄并不满意这桩婚姻婚事!”刹那间,刘秀悚然而惊。随即,就感觉到了寒风刺骨。
吴汉师兄看中的,既不是公主的渊博睿智,也不是公主的美貌大方。他看中的,仅仅是建宁公主这个称呼。
换句话说,经历了青云榜首却仅授亭长之职,就职不到两年即被上司罢免驱逐,回到长安寻找门路却连续数载无人援手等一连串打击之后,吴汉终于“大彻大悟”。以无以伦比的果断与机智,连闯九关,最终把自己“嫁入”了皇家!
从此之后,他也正式成为了“王家人”的一员,并且比其他大多数“王家人”,距离皇帝更近。从此之后,那些曾经想尽各种办法打压他,毁坏他前程的“王家人”,就无法再阻挡他半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青云直上!
从此之后,太学门口再也不会有当剑换酒的落魄书生吴汉!再不会有人于醉得站立不稳之时,还念念不忘提醒学弟们躲避危险。再也不会有人隔着数丈远将全身上下仅剩的值钱之物掷向马车,只因马车即将撞上太学的明德书楼!
从此之后,大新朝又多出了一位吴姓皇亲。文武双全,杀伐果断!
有时候,眼神儿太好了,并不是一种幸运。至少对于此刻的刘秀来说,情况是这样。
在完全看清楚了吴汉娶亲时的面孔那一瞬间,他心中没有涌起分毫洞彻某种秘密的得意。相反,此后接连好几天,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好在身边还有邓奉、朱佑、严光三个,发觉他状态不对劲儿,虽然无法问清楚缘由,却及时找到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将心情不好的人拖到城外的孔家庄园里头,骑马、射箭、驾车、比武,直接累个半死!等一身臭汗出透,洗过了澡,再痛痛快快大吃上一顿,无论什么烦恼,都可以迅速抛到九霄云外。
恢复了精神的刘秀,读书愈发用功。新学年的功课,也愈发沉重复杂。在忙忙碌碌中,正月底那场盛大的婚礼,就被学子们忘到了脑后。新的谈资不断出现,然后又随着时光的流逝不断失去吸引力。不知不觉,大伙交谈的话题,又回到了“儒门五经”上。岁末大考又来了,五经都在必考之列。
在岁末大考前一晚,刘秀等人特地没有温书,而是打着修理典籍的名义,躲进了藏书楼里,对灯品茗。
这是第二场岁末大考,过去之后,就意味着太学生涯已经来到了下半段。两年来的寒窗苦读,非但丰富了四名少年的知识,而且在不知不觉中,将他们的气质也改变了许多。让每个人都不复当初刚来长安时的青涩模样。
邓奉最近借着其同门师兄苏著的支持,终于跟百花楼的头牌歌女猫腻互换了信物,因此春风得意,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自信。
朱佑因为经常被其老师刘龚带着出去应酬,体态愈发“丰盈”,为人处事也愈发老成圆润。说出来的话,要么诙谐,要么热情,让每个人听了都如沐春风。
刘秀则变得愈发沉稳厚重,大部分时间都不开口,只要开口,往往就是一语中的。让所有同伴都断了话题。
而严光,最近半年则迷上了《周易》和《算经》。即便在喝茶之时,手指也总习惯性在桌面上曲曲伸伸,仿佛能随时报出杯子中茶水的重量。
“孙子曰:多算胜,少算不胜,子陵既然如此沉迷易理和数术,何不算算,明天第一场考题为何?”作为后加入队伍的小跟班儿,邓禹被手指敲桌子声吵得头大,忍不住站起来,笑着打趣。
本以为这样,至少可以让严光的手指头暂且消停片刻。谁料后者闻听,非但没有将手指停住,反而“咚咚咚咚”,敲得宛若急雨。只到把所有同伴都敲得站了起来,准备给他一点儿“教训”,才忽然笑了笑,用力拍案,“有了,诸位且慢,明日第一场考试,必然与井田相关!”
“井田?”邓禹等人立刻收取了拳头,满脸惊愕的询问。“明天第一场,不是考春秋么?”
“井田是周礼上的内容,怎么会放在春秋经的试卷上?”
“可不是么,井田跟春秋经有何关系?子陵又在信口胡柴?”
……
“谁说井田与春秋经没有关系?”严光收起笑容,缓缓坐直身体,“半月之前,嘉新公忽然心血来潮,在课堂上讲了好一阵子《春秋谷梁传》,你们可记得否?”
“当然记得,当时听得我差点睡着了。朱佑还被嘉新公点将,当场背诵了一段!”邓奉警觉地皱起眉头,小声回应。
“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刘秀随即将当时的提问内容复述了出来,皱着眉头补充,“此前我记得嘉新公还讲过一次《孟子》,也是关于井田制的内容!而扬祭酒也在课堂上,专门讲了田、夫、里、同的换算方法!”
刹那间,所有质疑声都消失不见。大家伙儿愣愣地看着严光,钦佩得五体投地。
两位祭酒,不会无缘无故讲起井田,而当今朝廷的复古改制,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再联系到春秋之时,鲁国率先推行按亩缴纳税赋,开毁弃古法之先河,考《春秋》的内容时,直接考到井田制上,简直是板上钉钉!
“观一叶而知秋,古人诚不我欺!”半晌之后,朱佑忽然长叹着说道。“当今天子崇尚复古,宰相借机提议重兴井田。最近又有人上本,天下之田尽归于公。今年岁末大考,不考井田还能考什么?子陵,你不光是神算,简直就是铁嘴钢牙!就是端着空茶杯,也能啃下块陶土来。”
“哈哈哈哈哈……”众人被朱佑逗得捧腹大笑,笑过之后,心中的惊愕尽去,代之的,则是对明天考试的信心。
既然已经猜出考题十有八九与井田相关,众人便不再闲聊,聚精会神讨论起书中关于井田制各种记载来。不总结不知道,一总结,居然发现非但《春秋》中有多篇记述与井田相关,《周礼》、《易经》、《尚书》都不能例外。甚至《诗经》内,也有“雨我公田,遂及我私”之语,隐隐与其他各经关于井田的内容暗合。
这下,大伙心内可终于有了明悟。纷纷开口,从各种角度讨论破题及解题的可能。为了彼此之间不至于雷同,还特地制定了“臧否”策略。约定一旦遇到类似题目,则有人负责正面称颂,有人主动担当反方。一定做到有理有据,言之有物。
一直讨论到子时,众人才带着几分雀跃各自散去。第二天早晨,又起了个大早,重新温习了一遍相关知识点,抖擞精神,奔赴考场。
待展开卷题,刘秀顿时愣了愣,随即险些当场以掌拍案。只见绢布做的卷面上,赫然藏着两个大字,井田。其余几个字无需看得太仔细,答案就在笔尖喷涌而出。
大约在一个多时辰之后,他将卷子反复检查了三遍,确定再无遗漏,便交卷出了考场。恰遇上邓奉和严光从别的考场走出来,三人相视一笑,一起等候朱祐邓禹两个的佳音。
不多时,朱佑和邓禹也答完题目,仰首而出。此刻距离离考试正式结束尚有半个时辰,其他学子正在抓耳挠腮。众人见此,得意之余,心中又暗道一声“侥幸”。看向严光的眼神,愈发充满了佩服。
接下来几日,其余四经的考试,也一一进行。果然又如严光所料,全都是围绕着井田制的沿革,优劣,划分办法以及恢复可能来展开。其余学子毫无准备,每场考试结束,都痛苦得捶胸顿足。书楼四俊和邓禹,则新手拈来,答得无比轻松。
随即半个月有余,天气因为化雪而稍有回温,所有博士和教习门,集中在一起为过万学子批改试卷,根本无暇上课。众太学生就撒了鹰,呼朋唤友四下赏雪,而刘秀等五人依旧缩在藏书楼中,手握毛笔刻刀,耕耘不缀。
数日之后,试卷判完。太学墙壁上贴出了一张金色榜单。令其他大部分学子无法相信的是,这一年大考榜首,居然是年龄最小的新野邓禹。严光、刘秀、朱祐和邓奉,则分别位列二到五名。
一时间,五人名声大噪,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们目呈羡色,更常有人打着求教之名,提着礼物到五人的寝馆拜访。言谈之中,毫不客气地亮出了各自背后的家世。希望能将五人当中一到两个,拉入自家门墙。
汲取当年吴汉的教训,对于前来拉拢者,刘秀一概交给朱佑应付。而朱佑表面上看起来肥头大耳,却生了一颗九孔玲珑心。收了礼物之后,跟来者东拉西扯半晌,逗得对方笑逐言开。但是直到最后,却什么承诺都得到,只能揉着笑疼的肚皮泱泱而去。
“几位切莫着急,现在上门的,其家族实力都只能算作一般。而等第三场岁末大考之后,才会有真正的公卿之家出手。”快嘴沈定跟五人关系走得近,怕他们过早地被拉拢者预定,找了个机会,悄悄地提醒。
“多谢沈兄!”刘秀等人知道对方出自一番好意,齐齐拱手道谢。
已经过去两场大考了,第三场,还会太远么?早晚有一天,五人的名字,也会像此刻在太学中一样,传遍整个长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