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今天昨天若是在场,肯定答不出来!”刘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低声补充,“弟子今天早晨,从别人嘴里听过这三道题。刚才坐车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答案……”
“好啊,刘文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题目,却不告诉我们!”邓奉立刻跳了起来,作势欲扑。
“想必第一题你也早已经解了出来,刚才只是故意没有回答,让我空欢喜了一场!”严光的性子远比邓奉沉稳,却也微笑着抗议。
“没有的事!”刘秀闻听,赶紧摆着手解释,“第一道题并非我所长,直到刚才,我依旧没算出结果。第二道题出自刘祭酒父亲所著的《列仙传》上卷,我前几天刚刚修理了其中的两条破损的竹简,当时看着觉得有趣,就一下子记在了心里!”
“你又故作谦虚!列仙传里,只涉及到了一段典故。但公主所出的题目看似简单,却涵盖了《春秋》、《雅乐》和《礼记》。非熟读此三经者,很难一下子就给出详尽答案!”
“就是,你总这样!须知自谦过甚,便近于伪也!”
“同样是修理书简,为何我们却都没看到这些?你这运气也太好了一点儿?”
邓奉、严光和朱佑三人却不肯相信,一个接一个,大声开口反驳。
大伙终日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也算知根知底。若论聪明机变,朱佑当数第一。若问细致多谋,则严光高出其他所有人不止一头。而若论见闻广博,知识积累雄厚,则刘秀肯定要将大伙全都甩出老远。毕竟他是最早进入藏书楼博览百家之书的,平素学习也最为用功!
看着四名学子在自己眼前打打闹闹,许子威感觉自己身体里一下子就又充满了活力。年青就是好,有充裕的时间和精力和用,眼睛里也没有太多尘杂。可以大胆的指点江山,品评古今人物,既不用担心说错了丢脸,也不用担心身边的朋友去检举告密……
正满怀羡慕地看着热闹,却听到自家义女三娘用筷子重重地敲了下桌案,大声催促:“行了,行了,行了!你们再夸他,他就也要乘龙上天了!文叔,你快说,第三道题是什么,你是否已经想到了答案!”
“三姐你太高看我了,我这里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刘秀被筷子敲打桌案声吓了一跳,摇摇头,笑着回应,“第三道题,听起来更为复杂。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周有武冲大扶胥,四马引之。马披革衣,车护铜甲。天寒雪厚,如何驱之而战?答题者可口述,亦可演示,切实可行者,便算过关!”
“倒也!先是《数》,然后是《礼》、《乐》,这回,又考到《御》了!“朱佑闻听,立刻两眼翻白,做眩晕状。
”这位建宁公主哪里是挑选丈夫,分明是替皇上挑选秀才!”严光摇着头,连连苦笑。
礼、乐、数、书四艺,大伙在太学里头都有条件研究琢磨。射箭之术,也勉强可以在马三娘的指点督促下,偶尔练习之。然而御道,除了时间、精力和悟性之外,却需要大量的金钱来做支撑。长安物贵,居之不易。为了购买笔墨书籍,大伙把当初沿途缴获的战马,都早已委托阿福找牙行去换了铜钱。平素哪里有机会摸到已经濒临绝迹的战车?即便豁出去脸皮去找人借,过后也找不到合适的场地去练习!
唯独邓奉,虽然一样没多少机会摸到战车,却不甘心总是被其他三人甩在身后。拿着筷子和酒盏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摆弄了片刻,忽然笑着抬起头,大声说道:“依我之见,你们都被建宁公主給捉弄了。她知道皇上力行复古,所以就拿武王伐纣所用的四驾战车来做障眼法。无论是谁听了之后,肯定首先就想到的是御者如何掌控如此沉重的马车,主将和戎右如何相互配合?事实上,在冰天雪地中,这种战车能不翻就已经要感谢神明庇佑了,怎么可能冲锋陷阵?”
“那岂不是说,这道题根本没有答案,公主她根本不想嫁人?”马三娘听得满脸兴奋,挥舞着拳头大声询问。
有那么多青年才俊竞相求娶,还有机会自己挑三拣四,最后还谁都没看上,出难题让所有求婚者知难而退,这建宁公主,真是女中豪杰!如果哪天自己能遇上,一定将她拉回家中,同饮三百大杯!
“答案肯定有,只是那些公子王孙,如何能想得到?!”邓奉却不肯配合她的心思,摇摇头,带着几分傲然回应,“冰天雪地,战车所面临最大问题便是路滑,自身又庞大笨重,容易翻倒。但我看百姓在大雪天里卖柴炭,个个都唯恐牛车上拉得少,担心雪下得不够厚。却从来没有人担心牛车太重容易翻掉……”
“牛车和战车如何能比?”没有耐心等他把话说完,马三娘就大声打断。
“当然不能比,但道理却是一样!”邓奉又笑了笑,大声补充,“卖柴炭的百姓,遇到上坡,就先把车轮卸下来,然后让牛拖着者走。就凭着车底下的两根木条,便可以滑上滑下。而人在后面,反而要想办法拉紧车身,免得其滑动太快!根本不用担心翻车,因为车身原本就贴着地面儿!”
“噢——!”众人恍然大悟,看向邓奉的目光中,立刻充满了佩服。
“善,大善!”许子威在主人的位置上,也再度连连抚掌,“道家有云,大道无形,生天育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细细想来,此言诚不我欺也。车身已经贴在了地上,自然就不容易再翻。而积雪既然容易将人马滑倒,当然也利于车身滑行。这些道理肉食者不知,卖炭者却早已身体力行多年,真是妙哉,奇哉,令人感悟良多!“
说着话,居然一下子就陷入了某种玄妙状态,老脸发红,头颅后仰,左右两个手掌交替拍案不止。
马三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很熟练地叫仆妇取了两个塞满了羊毛的靠枕入内,摆放于自家义父身后,免得老人家因为亢奋过头而仰面朝天栽倒。然后举起酒盏,向刘秀等人晃了晃,低声道:“让你们几个见笑了,他老人家一直就是这样,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就会物我两忘。来,咱们几个难得一见,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敬你们一杯!饮盛!”
“饮盛!”刘秀等人见她说话斯文大方,浑然没有当初那动不动就轮刀砍人的狠辣模样,都忍不住心中偷笑。表面上,却做出一本正经模样,大声答应着举起酒盏,一干而尽。
“那个,做驸马的事情,你们四个,就真的一点儿没有想法么?”马三娘的眼睛中星光闪烁,满脸促狭,一边点手示意仆妇继续給大家斟酒,一边带着几分鼓励询问。就像一个贤惠的姐姐,在替几个即将成年的弟弟操心终身大事。
如果不知道她以前的根底,四俊当中,肯定有人会上当。然而当年浑身是血提刀推门而入的形象,在大伙记忆里实在太深刻了。让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不过是写了一年毛笔字,她就能脱胎换骨。当即,四少年就相继摇头,然后异口同声地回应,“三姐休要拿我等开玩笑,公主虽然是窈窕淑女,然而我等却生得太晚了些,实在不敢做如此奢求!”
“我呸!还嫌人家年纪大?人家还没嫌你们年纪太小,屁也不懂呢!”马三娘立刻就装不下去,将酒盏朝面前矮几上一顿,大声反驳。
“嫌也好,不嫌也好,反正我等是不会往上凑!”看到马三娘原形毕露,刘秀笑得连连摇头,“况且那三道题,真的很难回答。我今天早晨想了整整一路,才只琢磨出了第二个……”
“真的?”马三娘却不肯相信,歪着头,满脸狐疑。
“真的!如假包换!”刘秀在她面前,从来不装老成。又笑了笑,轻轻举起右手,“我可以对天发誓……”
“哪个要你发誓了!”马三娘笑着瞪了他一眼,刹那间,全身上下都仿佛洒满了阳光。“那种问题,回答出来,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况且她就是故意在难为人,你要是当场回答出三个问题,她说不定还会出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反正,什么时候把你吓得知难而退,什么时候才会作罢!”
“三姐高见,小弟佩服!”没等刘秀回应,朱佑抢先挑起了大拇指。“如果你当时在场就好了,定然让许多人不再上当受骗。然后公主说不定反而会着了急……!”
“油嘴滑舌!”马三娘今天心情极好,只是轻轻白了他一眼,便不再出言打击。
”没油啊,我今天一直挑素菜吃……”朱佑却被白得心中一荡,本能地就想再贫上几句。然而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在旁边始终彬彬有礼的刘秀,忽然打住了话头,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唉——”
“你又怎么了,大过年的,叹什么气?小心变成小老头儿!”马三娘知道他身世凄苦,连忙用玩笑话打岔。
朱佑心神又是一黯,看看马三娘,又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刘秀,强笑着敷衍:“我是叹气,这三道题目,几乎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全都包括了进去。寻常人家的子弟,平素连马车都摸不到几次,更何况是作战所用的武冲大扶胥?”
他原本是在随口编造理由,以免让人看出来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难过。却不料,马三娘立刻就当了真。先将眉头皱了皱,随即单手拍案,“这有什么好叹气的?如今行军打仗,战车根本就是摆设,谁还会驾着笨重武冲大扶胥冲来冲去?你要是真的想学,我帮你找机会就是。孔师伯家在城外有座园子,平素根本就没人住。而他现在手握重兵,借辆观礼用的战车出来玩玩,总不会太难!”
“三姐,三姐,我只是,我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马三娘会如此热情相待,朱佑窘得面红过耳。连忙坐直了身体,用力摆手。
“我看此事可行!”话音刚落,先前一直在神游天外的许子威,忽然又返回了人间。手拍桌案,大声决定,“战车和场地,我去找孔师兄想办法。君子六艺,你们四个决不能找借口不努力修习。礼、乐、射、御、书、数,虽然将来未必都用得上,但圣人将六艺并列,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天子力行复古,说不定哪天,就会把君子六艺全拾起来,当作选拔评判人才的准绳!”
“这?师尊,我等,我等……”刘秀等人又是惊诧,又是感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许子威却又笑了笑,带着几分关切补充,“三娘生来喜动不喜静,老夫关了她整整一年,眼看着她一点点变了模样。老夫欣喜之余,却又总是惶恐不安。怕把她关得狠了,又要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你们师姐师弟平素抽空去孔家的园子里,学习一下射、御二技,好歹也都能透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没必要终日陪着我这老头子,弄得你们一个个也都像好几十岁的人一样。这样不好,失了天性,不好!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样子!”
“原来您老是怕三姐憋出病来!”朱佑恍然大悟,笑着连声答应,“去,一定去,学生绝不辜负您老的良苦用心!文叔、子陵、士载,你们三个不常说吃不下饭么?咱们多去外边活动活动,肯定胃口大开!”
“你就知道吃!也不看看自己,都快肥成肉球了!”刘秀、严光和邓奉三个,异口同声地打击。
“这不是肥肉,这是一肚子圣人之学!”朱佑立刻拍了下圆滚滚的小腹,朗声作答。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着兄弟四人谈笑炎炎的模样,许子威又禁不住哑然失笑。
年青,就是好。三娘,为父已经帮你帮到这儿了,想要抓住其中一个,你自己也得多努力才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