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骡马市场,陈晚荣赶着小黑去车行,花了三两银子买了一辆车。套好,让小黑拉着直去李清泉的作坊。
也许是小黑给圈养得太久了,觉得新鲜,跑得欢着呢,不时发出几声欢快的牛吼,偶尔还会上蹦上几下,好象尽情玩耍的孩子似的。
刚到作坊,只见李清泉指挥伙计正在装车,他一看见陈晚荣快步迎了上来,一脸的亲切笑容:“晚荣,这么快就回来了?”这种喜悦之情只存在了极短的时间,代之而起的却是惊讶:“这不是牛大眼的小黑么?晚荣,您把小黑买下来了?”
事实俱在,他居然不信,陈晚荣有点难以理解,问道:“老爷子,这有什么不对么?”
“不是不对,是太难以相信了。”李清泉站得老远,眼睛戒备的瞧着小黑,专注得连眨动一下都不敢,好象小黑很坏,随时要向他发起攻击一般:“晚荣,您不晓得小黑有多大的名声呢。”
一头牛还有名声,陈晚荣有点难以置信了,想起当他买下小黑时那些围观之人舒心的议论,不由得好奇心起,应该趁此机会问个明白:“还请老爷子说说。”
李清泉看着小黑,压低声音,尽可能小心的道:“这小黑三个月大的时候牛大眼从一个牛贩子手里买的。小黑三个月的个头比半年的牛犊还要壮实,牛大眼着实喜欢它,准备养大了卖个好价钱。没想到的是,小黑的性子特别烈,谁也不能接近,有几次买家已经付了钱,就是牵不走。一个姓韩的牛贩子花二十五贯买下来,当他去牵的时候,却给小黑顶了一角,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要不是他逃得快,不死也得废残。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买小黑了。牛大眼火了,决定宰了小黑吃肉,把屠夫请来,找了几个人来按牛,结果是牛没杀成反倒给伤了三个,整整折腾了一天都没有成功。
“做牲口这一行有一个忌讳,象小黑这样卖不出去,杀不掉,那就是宝贝了,留着会发家。从此以后,牛大眼改了主意,不卖了,准备把小黑养到老死,没想到给你买走了。晚荣,您是怎么驯服的?”
如此性烈的牲口,谁也不能驯服,陈晚荣居然能驯服,由不得李清泉不好奇,目光终于从小黑身上移到陈晚荣身上了。
陈晚荣出身农村,对农村的事儿了解得很清楚,知道牲口方面的忌讳很多,这种卖不出去,宰不掉的牛是宝贝,不能卖。
牛大眼做牲品买卖的,对这忌讳就更在意了,想了那么多办法都没用,小黑一定是宝贝,留着它就会六畜兴旺。要不然,明的不行还有阴的,小黑躲得过明枪,躲不过暗箭,迟早会给宰掉。
真没想到,还有这等曲折,陈晚荣心想怪不得牛大眼十贯就卖了,他那句给小黑找个好人家的话是真心话。象小黑这种牲口,对于主人家来说和儿女没有两样,付出了感情,小黑能有一个好归宿自己也高兴。
今天居然撞大运了,陈晚荣着实高兴,笑着把经过说了。李清泉摸着额头,万分不解的道:“牛大眼就是放牛娃出身,吹口哨、扔石子、套绳子、鞭打这些放牛技巧哪一样不精通?他驭牲口是一把好手,这些手段对小黑没用,这道理在哪里呢?”
转着眼珠想了想,猛的一跺脚,呵呵一笑,道:“我明白了。骂人的话说‘笨牛’,其实不对。牛有灵性,谁对它好,谁对它不好,都能知晓,牛大眼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想从小黑身上赚钱,不论他用什么手段,小黑都把他当成坏人。而晚荣不一样,您是想着救人,这口哨吹起来会不一样,就好比人说话的语气不一样,小黑受用,把您当好人了。”
有着丰富农村生活经验的陈晚荣知道李清泉这话说得有道理,养过牛的人都知道牛其实有灵性,养到一头好牛是很开心的事情。小黑这等好牛少见,要是牵回家的话,还不知道陈老实夫妇高兴成什么样呢。
李清泉看了一眼偎在陈晚荣身的小黑,叮嘱道:“晚荣,小黑这样的牲口很难得,您一定要好好待它,要把他当作亲人一样。”
都知道宝马护主,其实好牛也护主人,象小黑这样难得的牛养好了,还不知道从中受益多少呢,陈晚荣欣然应道:“谢老爷子提醒,我记住了。老爷子,我今天的事儿办完了,这就先回去了。”
“行,明儿赶早过来喝酒。”李清泉欣然同意,叮嘱一句。招手叫过几个伙计,帮着把废水搬到车上,陈晚荣作别李清泉,赶着车出了作坊。
李清泉把陈晚荣送出作坊,再次叮嘱要陈晚荣明天过来喝酒,这才挥手作别。
拥有一头牛是陈老实一辈子的夙愿,几十年下来都没有实现,每到用牛的时间只有去借,和别家换工,没有牛的痛苦他是太了解了。现在,这个赤贫之家不仅有牛,还是一头非常少见的好牛,陈老实夫妇还不知道欢喜成什么样呢?
陈老实一高兴,说不定就要喝上三大碗,不能不预为之备,陈晚荣赶着牛车直接去了菜市场,准备买点好酒好菜,让陈老实夫妇好好乐乐。
买了五斤肉,三斤排骨,提在手里,去了糖铺。
唐朝女人和我们现代的女性差不多,喜抛头露面,爱打扮,女老板生意冷清无所事事,坐在椅上正在专心修指甲,没有看见陈晚荣进来。
陈晚荣不得不假装咳嗽一声提醒她。女老板抬起头来,笑逐颜开的道:“请问您要买糖吗?”一句话问完,看清是陈晚荣,记起给陈晚荣耍弄的一幕,笑容顿去,脸上罩着寒霜:“你买甚糖?”
唐人的素质不错,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说脏话,更没有要陈晚荣滚出去,着实难得了。
那天的事责任在我,陈晚荣于她的愤怒能理解,笑着道:“来两斤糖。”掏出一把铜钱放在桌上。
女老板并没有见钱眼开,而是惊疑的打量着陈晚荣,一脸的惊异,愣了好一会这才道:“您真的要买糖?”
“真买!”陈晚荣说得斩钉截铁,由不得她不信。
女老板盯着陈晚荣,看他不象在说假话,犹疑了一下这才提醒道:“小兄弟,您要买糖我本不该多嘴,只是我还是要提醒您一下。糖很贵,大富人家才买来吃,您这样的家境不太合适。小兄弟,您可要想好了。”
陈晚荣还是那身撂满了补丁的麻布衣衫,虽然怀里的钱比上次来的时间多了点,仍是没有摆脱赤贫家境,让人多心在所难免。陈晚荣却听出来了,女老板并不是瞧不起他,而是真心真意在提醒他不该花的钱不要钱,象糖这种奢侈品能不买最好不要买。
要是在现代社会,那些商人巴不得你多买些,哪会象女老板这样善意的提醒,陈晚荣对她的心地很是赞赏,心想那天给奚落一顿也值了,笑道:“谢谢大姐提醒,这糖我要定了。”
“那您请稍等,我给您称。”女老板得到陈晚荣的回答后非常礼貌的请陈晚荣等候,提起斧头就要砍糖块。
商人追求的就是利益,而她却能善意的提醒陈晚荣少花钱,还是买自己东西的时候提醒,难能可贵了,陈晚荣对她的好感大增,道:“大姐,我来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您是主顾,不敢劳动您的大驾。”女老板不肯,一斧头劈下去,蔗糖上出现一道裂缝。几下劈下去,劈下老大一块,用油纸包了一过称,两斤多。
女老板把多余的拿掉,称好两斤,道:“一百文。”
陈晚荣有点好奇的问道:“不是一百一十文么?”
“那天的事我也不对,少收您十文,算是给您赔礼了。”女老板非常爽快的回答。
那天的事是陈晚荣引起的,她却能从自己身上找毛病,这种人在现代社会太少了,比那些天天说着“努力修身”的伪君子们可爱了百倍,陈晚荣哪能让她吃亏,笑道:“大姐,其实是我不对,这十文钱您请收好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不该骂您,还请您原谅。”女老板脆生生的道。
大度是陈晚荣的一个美德,她能主动认错让人感动,陈晚荣哪会纠缠不放,笑道:“大姐,您别往心里去,这事归根结底是我的不是,这不能怨您。大姐,我走了,回见!”
“小兄弟,您走好!”女老板把陈晚荣送出店,挥手作别。
出了菜场,陈晚荣去“贺氏印字”坊取了印刷品。然后买了一包松香、一口锅、几十斤米,石灰、明矾、食盐、纯碱这些原料,这才赶着牛车回家去。
出了镇子,陈晚荣把怀里的余钱掏出来一数,只剩下两百多文了,心想这钱花得也太快了。今天收入十四贯,好歹也能说小小的发了一笔,称得上是自己在唐朝的第一桶金,却这么不经花,一会儿功夫就花光了。
花钱容易,赚钱难,古今通理也!
“哞”的一声牛吼,是小黑跑得正欢,忍不住吼叫起来。引得行人侧目,纷纷议论小黑神骏,赞不绝口。
陈晚荣听在眼里,喜在心头,钱虽然花得快了些,但是能买到小黑这样的好牛也值了,绝对值了!
(按:牛其实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我家曾经养过一头牛,一养十多年,特乖。每当我顽皮的时候,我妈就说我“你看看你,象个啥样儿,放下扒扒拿扫把,一刻也不消停,还没有牛乖”。扒扒是我老家农村用的一种工具。只可惜,在山上一脚踩空把脊椎摔断了,我们一家子都舍不得它,守着它哭。每当我们家里人出现的时候,它就会大颗大颗的流眼泪。为了减少它的痛苦,最后只得把它杀了。它那无助的眼神,流泪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