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亚忍住了再骂出声的冲动。

　　但她的思绪还是快她的理智一步,在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呓语。

　　年长的读心者捕捉到那些激烈又冲撞的碎片，传来一道复杂的轻笑。

　　‘我都快忘记了，你这时候还很活泼。

　　十年……真的过去很久了。’

　　‘这时候就省去聊天破冰的功夫吧,我都已经让你进我的大脑了。’

　　X教授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情绪还是通过心灵传送触达到瑞亚的想法。

　　他的感慨,他的惆怅,他的无奈，他的喜悦和沉痛,他的希冀和失望……

　　瑞亚一并感受到了。

　　其实这也是瑞亚难得开诚布公，开放自己心灵空间的时刻。

　　她本可以扰乱X教授探进她脑中的思维触须，瑞亚也做到过,她并不喜欢被人窥探想法。

　　何况她藏着那么多的秘密。

　　现在瑞亚有意让步，不得不对X教授敞开心扉。像瑞亚这样充满了无限创造力的思想，就算只是打开了一部分,那也足够震撼。

　　彷佛是一片在意识世界里纵横扩张、不断蔓延的心之地。

　　X教授的思维瞬间而至,几乎不给瑞亚躲闪的机会，全数覆盖过来。

　　那温柔又不容退让的心灵如同海一般一层又一层地涌动上来,试图实现他想要的洗礼。

　　这种思想触碰的联结,本身就是一种关系的建立。

　　无论瑞亚和这个查尔斯·泽维尔相隔多少时间,多少个世界，这种思维媒介的传达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对接。

　　瑞亚对这种特殊情况下的过度亲密感到一点不适。

　　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从来没有对亲人之外的感情做好准备。

　　大部分时候，她只是被推着走,被动应对。

　　从朋友到同伴,从恋人到……

　　‘别太过分，查尔斯。’

　　察觉到那些隐秘的情感应激症在思维触媒中一一剖白、展露，瑞亚立刻反应,‘现在重要的是找到解决的办法。’

　　心灵能力者很快给出他的回应。

　　‘好。’

　　X教授示意，‘来我这里……’

　　瑞亚一开始以为他是要帮助她从这个瞭望塔离开，她还在心里问对方，‘我该怎么做？’

　　‘放松，瑞亚。’

　　心声才至，下一个瞬间，X教授就直接把瑞亚拉进了自己的思维宫殿。

　　这就是像是灵魂从躯壳里短暂地剥离下来，又像是大脑放空到极致的错觉。

　　她只觉得肉.体一轻，转眼间她就来到了另一片领域。

　　显然，X教授认为物理意义上的转移地点是在消耗时间。大脑感知的速度可以比现实拉长无限久。

　　他不需要瑞亚真的来。

　　只要她到达心灵能力最大范围之内，就足够了。他只想要向瑞亚展示。

　　‘这是哪里？’

　　瑞亚头重脚轻地落入这片蒙着蓝雾似的精神世界，在那种近似下坠的既视感中，X教授接住了她的灵魂。

　　她用这种方式见到了十年后的心灵能力者。

　　毛呢西装外套，针织背心，深色的无花纹衬衫，垂下的半长深棕卷发，俊美儒雅的眉眼，和他看人时一贯会有的平静注视。

　　阳光照进来，那双蓝色的眼眸里闪过细碎、温情的光。

　　还有背景里的书本，木桌，落地窗台，除了年长者完好无损地坐在椅子上而不是轮椅之外，一切好像回到了瑞亚之前在X学院看望他的时候。

　　在这片不知道寄托于真实还是幻想的乌托邦里，他的腿没有出事。

　　这是X教授的愿望吗？

　　还是未来已经治好了他损伤的腿？

　　X教授直接回答她的疑问：“治好了。”

　　他的意识拟象开口说话的时候，唇边留着一丝浅澹的笑意。

　　当瑞亚凝视得稍微仔细一些，就发现这个形象比瑞亚记忆里的查尔斯·泽维尔更加成熟稳重。按照X教授的能力级别，他的外貌应该不会在十年间变化得这么快。

　　这应该是X教授对自己的期许。

　　他希望自己能更沉稳——

　　瑞亚始终觉得，不管有多么客观，人们的印象总是带着潜意识的观点和看法。

　　何况未来科技已经发展到这一步。

　　衰老和死亡都不一定再是问题。当谈论拯救，宇宙和平，以及世界稳定性更加重要。

　　“是吗，其实我偶尔也希望自己能更年轻一些。”

　　X教授一边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一边拉起瑞亚。

　　场景在顷刻间转换，从书房的门推远抽离，伸长到X学院的走廊。

　　瑞亚问：“为什么来这里？”

　　不去未来，而是回过去？

　　“这不是十年前，瑞亚，把时间线再往前拨。”X教授带着瑞亚往前走。

　　一个录影带从地板上滚了过来，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磁带，贴在瑞亚的脚边。

　　笑声和打闹声在寂静无人的走廊里响起。

　　好多人聚在一起。

　　直到一道抽长、年轻的身影从尽头走过来，录影带凭空飞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滑进了对方手中。

　　那太突然了，擦伤了两个人的手臂，吓得一个人摔倒。

　　大家都安静下来。

　　瑞亚下意识地喊他：“马修……”

　　对方当然不会回答她。

　　这竟然是马修·马洛尹的学生时代。

　　他这个时候有多大。

　　十六岁？十八岁？十九岁？

　　犹太少年已经长得很高，早就超出其他同龄人一截。他的头发还有些蓬，晃着棕色的锐利的眼睛，出落得英俊。

　　只是傲气取代了眉目间常见的皱眉褶痕。

　　不过他已经开始学会经营人际关系，还很会计较利益得失。

　　瑞亚看着马洛尹获得了其他学生们的谅解，然后逼他们供出了偷拿走自己录像带的人。

　　迫使站队，紧接着就是拉帮结派，策划孤立，完成报复。

　　那些稚嫩的手段，在以后的很多事情上都能看到应验，和成长的轨迹。瑞亚作为受益者，享用了不少。

　　她抿了抿唇，“我们要把这慕‘反派起源’看上多久？”

　　其实瑞亚不用看到结尾，也能想到之后的发展：

　　X教授会出来制止、教育，甚至教训马洛尹，然后失败。

　　马洛尹只会认定自己现在不得不接受X教授的指导，是因为他比这个老师弱。

　　他迫不及待地锻炼，时刻渴望变得更强。

　　这就让他更加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这样的能力者，还要为平庸、无能的普通人让步。

　　瑞亚已经提前知道这段故事的结局了。

　　最终是一场大战。

　　X教授身边的人认为马洛尹是一个叛徒，而他们的敌对阵营领袖万磁王也受不了这个年轻能力者的张狂。

　　趁着马洛尹还没有完全成长，他们联手制服了他。

　　直到X教授抹除他的记忆、篡改他的人生，夺走了超凡能力的一切，让他成为一个“普通人”。

　　然后遇到瑞亚，开始另一个故事的初章——

　　这是瑞亚以为自己要看到的部分。

　　但这一个X教授远比瑞亚想象的更加理智克制，他不是要和瑞亚回忆往昔的，更不是要展示自己的“教育失败桉例”。

　　所以画面切换地飞快。

　　当马洛尹第一次使用空间能力完成爆炸后。

　　下一刻，瑞亚就看到了马洛尹是怎么用时间能力带来毁灭的。

　　当一个能力者很年轻，他的无知反而成为无限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源泉。

　　他可以任意地让一样事物湮灭、新生，也可以让一个人衰老、还童。

　　甚至把这叠加在一起——

　　“时间炸弹。”

　　X教授发出一声长叹，“很形象的名字。那时候他还没办法大范围地使用这种能力，但已经足够可怕了。”

　　瑞亚看到了时间线在具体某个事物上坍塌的样子。

　　比灰飞烟灭更糟糕的是，连一点痕迹都不会有！世界线收束的时候，连震动都不会有。

　　这让瑞亚感到汗毛倒立般的悚栗。

　　比起可怕的能力，马洛尹年轻时乖张怪戾，完全不考虑后果的滥用无度更让人恐惧。

　　她终于理解，为什么X教授决定“拿走”这份天赋。

　　就算瑞亚已经见识过足够多的“强大”，她还是控制不住，紧张地吞咽了口水。

　　因为下一刻，这种“清理”是会面向整个世界。每一个人，每一个生命，甚至是每一粒灰尘、每一种物质。

　　“现在这是时间核弹了。”X教授说。

　　“……是我不断地让他回朔时间。”瑞亚能为马洛尹做的辩护就是，“他是为了我，每一次。

　　该死的！不管怎么样，我猜我活该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X教授并没有任何责备，这没有意义。年长者有他独特的善解人意的温柔方式，他只是告诉瑞亚。

　　“了解开始，会帮我们找到一个更好的结局。”

　　经历完这段“过去”，他要带瑞亚去看他所在的“未来”了。

　　海浪般的思潮向瑞亚席卷而来，她第一次选择顺着男人的意识海洋徜徉飘荡。

　　思绪翻涌的时候，瑞亚突然专注到一个一直以来忽略的细节。

　　“时间炸弹”那一年，是1992年。

　　美国纽约的皇后区，一个无辜的美国女孩在虐待中死去了，而那之后……

　　“扑通。”

　　是落水声，是坠入海水的声音。

　　另一个人的思想漫延过瑞亚的心、和脑，轻柔却坚定地包裹住一切。

　　她彻底掉进了查尔斯·泽维尔的精神世界，继续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