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悻悻之意
闻听宝钗又入了待选的名册,王夫人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早就托人免选,赶着去宫里找元妃想办法。元妃也是莫名其妙的,又让人打探了来,却得知这一次人家是绕过元妃这一节,另找的梯子拔的高。是薛家托的理亲王府的世子永琛,上的名册。这下子王夫人傻了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嗓子也发炎了,哑着嗓音两眼发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个儿一晚上没合眼。喃喃道:这不是耍我?妹妹啊,宝丫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哪点儿错待你们了?想跟谁说说,倒一倒心里的苦闷,可又不知道找谁说,贾政一回来就进了赵姨娘的房里,没事儿不会来见她。薛家的人不露面,平静如水,像是根本没这回事儿。这府里,宝玉那儿还不能让他知道,他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余者,都是看笑话的。想了又想,阳光灿烂的时候,打发周瑞家的请来薛姨妈。
薛姨妈一进来就赔笑着:“姐姐,今儿个怎么样了?听说您病了?”
王夫人直呆呆的盯着她,没言语。待丫环奉上茶盏、果盘后,退下去。这才问话:“妹妹,你就不能对我说说宝丫头待选的事儿?”
薛姨妈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道:“姐姐,是我对不住你了。没法子,蟠儿的意思,宝丫头是薛家的女儿,要为薛家着想,长兄为父,我能说什么?”又掏出帕子试了试眼圈。
王夫人急道:“可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都忘了?这下子咱们府里人怎么看我?怎么看宝玉?我还怎么做人?你以为宫里是那么好进的?一个皇商的名分,就是留了牌子,也只能是个答应啊,或是分到各位主子面前作个女官罢了。你怎这么糊涂?”恨恨的。
不知道薛姨妈满脸抹的是眼泪还是虚汗,总之手上的帕子揉的皱巴巴的,放声大哭起来:“姐姐啊,这可让我怎么办啊?大哥那儿生死未卜,二哥又是个不明事理的主儿,你敢情好了,宝玉有老太太宠着,元妃娘娘惦记着,我那苦命的蟠儿靠谁呀?我的天啊,我还怎么活呀?”谁说商人不懂政治?瞧这薛王氏在王氏族里也是个高手,比王夫人强多了去了。早早的为自己家里铺开了另一条通道,没你贾家,咱们也能在这儿京城里,跺跺脚,颤三颤。
王夫人没了脾气,这姐俩,差的不是一点儿啊。她茫然的看着这个老妹子,心里实在是有苦难言。为了维系贾王联盟,我不惜跟老太太对着干,不惜布置下面的人,四下散布宝丫头的好,贬低林丫头,迁出宝玉,隔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让她在这府里步步维艰,只能按照我的意图生存,否则,老太太也别想救她。对付这样一个失去父母的孤女,一个带着巨资的孤女,我是做尽了恶人,深夜无人之际,总是觉着观音菩萨在冷言怒视着我,黑白无常也在屋里的犄角旮旯里,挥着索命锁在等着我,我,我容易吗?可你这么来了一手,让我怎么圆这个场?让我在贾家如何立足?
一场无意义的闹剧就此收场,王夫人困乏的倒在榻上,空泛的境遇里,没有人过来问候一声,不用说也知道,彩云。彩霞跟贾环戏耍去了,玉钏儿告了假,说是母亲病了。为了当年的金钏儿之死,屋里的丫环早就开始了小心谨慎,从不在自己面前多事儿,弄的如今成了孤家一个独自吞噬苦果。想想不甘心,就起身想辙。知道这时候贾政在赵姨娘屋里,极不想去上门,免的那老东西看笑话,可怎么跟贾政和老太太说?如何善后?
听到动静,彩云走进来:“太太,要不要端杯茶来?”
“你去请老爷过来,我有事儿。”
彩云领命出去,过了一阵儿,才听到贾政的脚步声。
“什么事儿?这早晚了,也不歇息,有什么不能明儿再说?”
王夫人心里泛着堵,明儿,早早的你就去了府衙,我到哪儿找你去?面上还得撑着架子,微微一笑:“还不是为着宝玉的事儿?”
贾政不悦的:“宝玉?他又干了什么混账事儿?皮又痒了?来人。”
王夫人一听魂飞魄散,忙拦着:“没有,他这阵子挺乖的,没淘气。老爷放心。就是,啊,宝丫头入了待选的名册。”急忙如此这般的说了一般。
贾政冷眼看着王夫人,心里也有些火起,这都什么亲戚?明是一套,暗施一招的,这不都是你的主意,如今被自己妹子耍了,又找我要主意,这一时之间,从何找出头绪?待要不理,毕竟是自己儿子,也是多年的夫妻,怎么也要存几分面子,就说:“依你之见,打算怎么办?”
王夫人低下头:“看夏太监那儿有什么法子,拨了这事儿。”
就听见外面传来宝玉的声音:“父亲、母亲,儿子求见。”一言未了,走进来宝玉,后面跟着急促不安的袭人。
“太太,二爷他?”
“这是春天时候,桃花社那会儿,宝姐姐作的词,父亲请看,人家早有攀附高门皇家之意,咱们再不可误了人家,不能为着咱们的私利,误了人家的终身。”双手递过去一笺信纸。
贾政打开一看,轻声读着:“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巻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是一首《临江仙》,他看了不语,暗暗思衬着。不能说人家的原意不好,不对,谁不愿意往高处走?就叹了一口气,对王夫人说道:“你也仔细想想,别弄来弄去的,成了冤家。好好的,我的外甥女,就那么入不了你的眼?人家没这个意思,你却追着赶着往人家冷屁股上贴热脸庞,你愿意,我还觉着恶心呐。”
王夫人急了:“老爷,这不过是她们闲玩儿的玩意,当不得数的。”
贾政起身拂袖:“蠢妇。”
宝玉忙说:“求父亲、母亲为儿子和林妹妹做主。”
王夫人气急败坏的说:“如今这几家王爷都盯着你林妹妹,你让我们怎么做主?下去,糊涂东西。袭人,还不把他拽回去。”
袭人待要拉宝玉,却被他桑了一膀子,就见他转身出去,跪在门外,不言不语,闭目。
“你?你要气死我不成?起来,把他拉起来。”王夫人气的浑身打颤,哆嗦着。
贾政也愣住了,惊讶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心里倒是为之一震,这孩子有点儿自己主见,就不知道能持否?要是?可这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倒也不忍,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他知道,儿子这样作的目的是为了逼王夫人让步。这王夫人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死犟的主儿。要是自己一瞪眼,宝玉兴许就吓回去了,也就让王夫人有了翻口的由头,一定要试试她的底线,看她寓意何为?于是,索性耐着性子,品着茶茗观下去。
早就有人飞身跑到贾母面前告知此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对宝玉的无线同情,有人还要进园子里去请林姑娘过来相劝,被贾母喝住,心说好不容易这小子硬气一下,真可说是破天荒的,决不能泄了气。倒要看看这王氏如何处理这事儿,眼里含着威严,支撑着坐起来,让底下人过去打探消息,随时汇报不准藏私。
正说着,就听外面禀道:“老太太,琏二奶奶来了。”
凤姐含笑走进来:“老祖宗,这回宝兄弟可出息了。”
贾母看见她就高兴,嗔着说:“不在你屋里偷着骂琏儿,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凤姐一面笑,一面坐在贾母身边给她捶着腿,又一边悄悄的把妙玉的事儿,说了说。
贾母微一沉思,就说道:“等迎丫头出了门子,就把你林妹妹、四妹妹、大奶奶她们挪出来,林丫头、四丫头跟着我住,你大嫂子娘儿俩就住兰儿练武的院子里。这会子林丫头那儿有宫里人陪着,不怕的。琏儿那儿弄的不错,大老爷、大太太他们也兴了起来。倒是二老爷那儿,怎地圆了这事儿?”
“不急,还有些日子呐,年根儿结算。二爷说是下个月回来。”
没有不透风的墙,宝玉的事儿,也传到薛家母女耳朵里,薛姨妈倒是心痛了些,想想自家的作为,也有些不够意思,脸上显出不自在的表情。而宝钗心里一下子拱起了火,说又不能说,骂也不能骂,唯有眼含珠泪,沉默无言。薛姨妈看着也很伤心,劝慰了一阵儿,又让香菱、莺儿过来陪着一同说笑,而宝钗始终淡淡的。无奈,只好让莺儿安置她歇息,自己回去想着入选的诸多安排事宜。
宝钗打发莺儿自去安枕,自己起身走到窗下,望着外面静悄悄的月光下,一股沁人心肺、若有若无、飘渺略带神秘的花草树丛,令人迷醉,环环扰扰的过往从心底掀起,红墙黄瓦,高大威严的宫殿,汉白玉石阶,奇花异草的御花园,还没来得及仔细的游览一番,就因哥哥薛蟠的过失,被撂了牌子。那一瞬间,万般屈辱羞恼涌上心头,险些没撑过来。仿佛就在昨日。没来京城之前,就知道姨妈是荣国府二老爷的夫人,极喜爱自己,想着把自己许给自家的儿子宝玉为正房妻室,只是碍着贾母的面子,不好硬顶,特意请她们母女过府相伴,让自己与宝玉增进些了解。对此,自己在梦中无数次遐想将来的生活。刚见到宝玉,也是一阵惊讶,没见过这样的男儿,他是那样的秀色夺人、风采飘逸,待人温文尔雅、处处体贴入微,是贾母与姨妈极为宠溺的骄子,在府中八面威风、人人怜爱。嫁这样的男儿,该是女孩儿家的希望,怎能不让她在心底升起爱慕之心。可经过了一些繁杂琐事,她在心里渐渐的有了疑问,如果要是让宝玉打理薛家这样的买卖事务,他会作的怎样?答案是绝对超不过哥哥薛蟠去。黛玉的风采、神韵、气质是天然的,无法超越的。撇开这一切,自己不比她差分毫。要是有这样一个妹妹,也是自己的造化,但一定是妹妹才行。她恍如一个神秘,让人去开采、去欣赏、去珍惜,可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孤女,却要横在自己与宝玉之间,这是一个痛,一块硬伤。哎,如今的宝玉倒是有几分秉性,有股子男儿气概,可惜不是为了我。这一次选秀,虽说有永琛世子的帮助,能不能最后达成愿望?还是个未知,宝玉怎么说也是自己最后的垫脚石,在一切没有定局之前,不能丢弃,决不能。也就是贾府的大小姐吧,愣把那如火如荼的竞风流展才智的第一家族,当成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能说她道行太差。想想也是,看那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除了会吟几句诗词,还能干什么?一年也做不出几件衣裳,满打满算的,还就是探春有点儿出息,会给宝玉绣双鞋,别的就不敢往高了看她们了。除开身份背景,谁能及上我半点?原想姨妈这个平庸愚蠢的人,不难糊弄,可这一回却出了宝玉下跪这样的事态,真是意外之举,再不敢大意失荆州,这日子,让人如履薄冰啊,怎么就不能让人安生的过日子?一股郁结之气发不出来,徘徊在体内游荡,压抑的难受。夜半更深,竟不能成眠,秋凉又加上吃了些油腻之物,早上起的猛了些,就又发起风寒,又兼有咳嗽带喘,浑身不适,现出皮疹,奇痒无比,令人难耐。喘的气虚难以为继,几欲昏厥。吓的薛姨妈放声大哭,香菱也伴在一旁泪水涟涟。
荣国府很快就知道了,忙的送上上好的平喘之药。宁府贾珍也派人送来了不少的贵重药品,还有王子腾夫人也派人送药探视。
薛蟠闻讯赶了回来,那夏金桂也扮起了贤惠夫人,一面过来探视,一面张罗薛蟠请医熬药救治,这可是要进宫的小姑子,不能功亏一篑。
还是她自己想起了冷香丸,薛蟠忙骂自己是猪脑子,薛姨妈也懊悔自己老糊涂了,赶着让人取了来,亲自奉上,看着香菱服侍着她服下去,天明时分,总算是好起来。连着服了几日,总算好了。想想窝在家里浑身没劲儿不说,也无聊的很。又想到为了自己的病,弄的荣宁二府跟着忙乱,也该过去道乏。再想想那让她不能忘怀的黛玉,也别说,煞是想念,也不知她这阵子还吃不吃燕窝?白白的不见红润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就打发莺儿去自家药铺,专门包了一大包带着,去了荣国府。
先去贾母那儿点个卯,好不好的也要请安问候。又去见了邢夫人,就迎春的婚事,夸赞羡慕祝贺一番。这才转到王夫人那儿,一见面就落了泪,还能说什么?彼此理解才是。千怨万怨,都是自家人不是?到了皇宫内院,也能给贵妃娘娘捧场助威,一家子骨肉,能说什么,总是自家兄长脑子不够用的,天意啊。如今,都只能说些宽心的话,彼此往开了想吧。就在那儿略坐了坐,就说想念园子里的姐妹们,带着莺儿赶往潇湘馆。
到了才知道,黛玉和颜芳、紫鹃去了迎春那儿,说是送什么诗书经史的给她解闷。招呼她的是雪雁与月眉二人。倒是一副热情、客气的模样。待要转身离去,倒有些不近人情,又想到这月眉是太后身边的人,只不过暂时照顾黛玉,终是要回到太后身边的,也想着拉拢结交一番,就赔笑走进来。
雪雁奉上茶茗,又端来一盘水果,放在几上,随后与莺儿悄悄说着打络子的事儿,二人边笑边说,而后,雪雁一拉莺儿,干脆到外面嘀咕去了。
月眉坐在主位上,这可不是人家拿大,若论出身来历,也是个四品官宦家的小姐,比宝钗要高出不少。这也是看在黛玉份上,不然,能理睬她这个皇商家的小姐?
宝钗赔笑道:“林妹妹不在,到让姐姐劳乏了。”
月眉微微一笑:“宝姑娘总是林姑娘的姐妹,劳乏到算不上。在林姑娘面前,月眉是个奴婢而已。我还没有恭喜宝姑娘入选呐。”
宝钗忙笑道:“一个小小的皇商家女子,能不能入了皇家的眼,难说呐。姐姐看,妹妹如何才好?”
月眉笑笑:“姑娘切莫轻看了自己,凡事靠的是太后、皇上的恩典,祖上的荫庇,月眉一个俗人,不敢妄评。”说了等于没说,这话高啊。
宝钗心里也明白,随即笑道:“才刚从家里带来一包燕窝给妹妹。”
月眉又一笑:“咱们姑娘这阵子是按照宫里太医的嘱咐,不敢随意接受补品,让宝姑娘见笑了。”反正就是不接你的东西,如今这府里事儿太多,万一有个什么,算谁的?
原本带着一份心意过来探望黛玉,及见到月眉,也深觉自家孟浪,嘴上说着,倒是也不好执意显出那包燕窝。正要往回找补点儿面子,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宫里来人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