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第三次婚礼
他开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跑车,发动机声音极低,给了车里的人足够安静的环境。
可黎洛却觉得,太安静了。
安静到...她有些受不了。
受不了这样的安静,因为静谧之中,她会不断地听到自己心里的议...
这样,不可以。
不可以...
真的,不可以...
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每跳动一下,都似乎在传递这样的信号,带着奔腾的血液,将这样的信号传至她的全身...
让她不得安宁。
"你给我安静一点!"
抬手,忍不住摁上自己的心口,她终于忍不住,低低出声。
"怎么了?"南铮显然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吵到你了吗?"
黎洛别开眼,看了一眼在后座上睡得香甜的花花,"你专心开车。"
南铮不甚放心地看了她一眼,确认她没有任何的不舒服之后,才又盯着前方的路。
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左手,"安心睡吧。到了我叫你。"
最终,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脸,面对着窗外。
任凭那沙漠里来的仲夏夜晚风,将自己心里的不安卷起,吹走...
4公里的距离,南铮没有任何的停歇,直接将车停在了白色的教堂门口。
黎洛似乎还在睡。
南铮满足一笑,将车窗降下来,下车将后尾箱的薄毯拿出来,给黎洛和后排的花花一人盖上一条。
小家伙满足地嘤咛了一身,将毯子裹紧。
黎洛却在毛毯覆在身上的那一刻,醒了。
却不愿睁眼。
不想起来。
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周遭安静得连发动机的声音都已经没有。
天边云卷云舒,太阳的金光随时会将那黑暗的天际,撕开一道口子,喷薄大地,带来崭新的一天。
可她...却不愿意醒来。
南铮的手在黎洛的颊边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弯腰,慢慢贴进她...
黎洛心中发颤,却又笑自己耻...明明答应了他求婚的人是自己,偏偏这时候害怕?
怕什么呢?
那样美丽的裙子,出自维拉王最新一季的简洁婚纱,上好的丝柔面料,却被她抓出褶皱来。
落在了她的额头之上,带着珍而重之的爱怜和尊重。
鼻端的气息随着南铮的远离也倏然变淡,黎洛握住裙子的手,也慢慢松开。
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外面的南铮看了一眼已经被她捏皱的裙摆,别开眼眸,从怀里掏出一盒万宝路。
他很少抽烟。
却在现在,在步入教堂之前,想抽一些。
猩红的烟头在他指尖明明灭灭,很快脚下便堆了一地烟蒂。
远处的金光终于倾洒而下,清晨,到来。
他旋身看了一眼窗户内,抖了抖自己衬衫前襟的烟灰,又对着后视镜正了一下刚才被自己拉松的黑色领结,想要伸手唤醒黎洛,却...突然有些害怕。
害怕面对她眼里的逃避,害怕面对她眼里的,哪怕一丁点的不纯粹。
犹疑之间,指尖始终停留在她肩头上半空半寸的位置,不敢落下,却又不舍离开。
一辆红色的大货车经过,陡然摁响了喇叭...
一声惊破长空,一声,惊醒了黎洛。
再也,假装不下去,逃避不下去。
南铮的手,也终于摁压下去,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醒了?我联系好了这间教堂的牧师,马上就可以完礼了。"
白色的小教堂,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屋顶上有黑色的十字架,仿佛那里可以锁住人间的一切罪恶,让你不在上帝面前不能有任何的谎言。
"洛洛?"他唤她,"是不是冷?"
风还是有些凉。
黎洛摇了摇头,"还好。"
"等我一下。"
他转身,将花花从后座抱出来,小家伙趴在南铮的胸口上,睡得很熟,"我知道有点仓促,等以后,我再补一个更正式的婚礼给你好不好?"
更正式的婚礼...
黎洛心口似被风灌了一样,有些冷,有些迷雾。
刚才南铮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居然...对他所谓的正式的婚礼,没有一丝的期盼...
"进去吧,别让牧师等久了,"他握住她的手,将她带进教堂。
因为是路边的教堂,所以很冷清,里面的椅子黑压压的一排排扑面而来,压抑而沉闷。
因为准备得太过仓促,所以里面仍旧是老的布置,没有唱诗班,也没有花童。
若不去看那个站在台上,一身新装的老牧师,不去看自己一身纯白的衣裙,不去看南铮脸上虔诚而又认真的表情,那么...
她会以为自己是来忏悔的。
忏悔...
忏悔什么?
她也不知道...
"洛洛...只有我和你...别怕。"
南铮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偷偷给她打气,不让她再有迟疑。
黎洛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眼底笃定而又鼓励的笑,凝滞的脚步再也没有了停顿下去的理由。
南铮将花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长椅上,小家伙依旧睡得很香。
他带着她,走向神坛。
路有些短,却又很长。
走了许久,终于在神父面前站定...
当对方缓缓说出那些庄严而神圣的询问语的时候,黎洛心里居然冒出一个念头...
熟能生巧啊...
第三次了,连婚礼流程都摸得好清楚...
这是不幸的结束,还是不幸的开端?
只是浑浑噩噩地看着神父一张一合的嘴巴,看着那从教堂五彩玻璃里倾泻而下的,那五彩的阳光...
色彩斑斓,是不是也预示着她今后的生活,也可以这样?可以摆脱那些无边无际的灰暗?
可是为什么,神父身后的天使画像,那眼睛里都是满满的嘲讽?
为什么...
南铮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提醒黎洛回神了,不过他依旧耐心,没有一点点的不耐烦。
神父微笑地看着他们,带着所有神父固定装机模式的那种慈爱和温宁,"请问,黎洛小姐愿意嫁给南铮先生吗?"
"她不愿意。"
醇凉的声音和教堂的门一起打开,钻入他们耳朵里。
黎洛讶然回头,看到了门口的人...
乔司南。
他逆光而站,看不清楚表情,可身上却邋里邋遢,衣服皱皱巴巴,手上的纱布里又染了血。
但是,那双手却紧紧地握住自己的紫罗兰衬衫下摆。
他像一个亡命天涯的赌徒,在进行自己此生最大的一场赌博...
输或赢,生或死,天堂,或地狱。
南铮微微蹙眉,他无法在此刻开口赶人...因为他没有带任何人来,新郎也不能离开神坛。
黎洛更无法挪动脚步,她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手里的纱布上...
那上面的血迹,为什么像是新的?
甚至好像还没有干涸?
乔司南抬步,一步一步地逼近他们,最后,在神坛下面站定...
仰望她...
"如果非要在这样的时候,你才肯听我的解释,那么我愿意...解释给你听。"
他往前站了一步,离她更近...
凝睇着她...
"洛洛,乔飞在机场给过你一枚铜弹珠,那不是弹珠,是监视器。"
"乔正宸在乔家装了很多这样的东西,每个房间里有二三十个。"
"他想要的,是我的崩溃,和绝望。"
"我只是...想保护你。"
"童宁没有怀孕,我根本就没有碰过她!以前没有,后来更不可能有!"
"她现在已经出国了,永远不会再回洛城。"
"至始至终..."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突然顿了顿,抬手,轻轻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里住的人,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
他字字清晰,话语回当在教堂上空,那些鸽子们听到声音,也扑棱着翅膀,像是在为他加油。
他在为他的乔太太,展示着自己最深最大的诚意。
黎洛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苍青和疲倦,看着他一身落拓却难掩的风华,看着他身上那一抹耀眼的紫罗兰色,捏住捧花的手,微微颤抖着...
二三十个摄像头?
那是多严厉的监控?
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到底经历过什么?
冷汗慢慢从自己的额上浮,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南铮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乔司南适时抬手...
"乔太太,可以跟我回家了吗?"
他给的是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掌心温暖而干燥,掌纹清晰而明快...
一切,都还是她从前最爱的模样。
神父忍不住,出声提醒再一次走神的黎洛,"您愿意嫁给南铮先生吗?"
乔司南微微勾唇,带着一贯的自信...
他刚才已经回答过了这个问题,他不用再回答一次。
因为他相信她对自己的爱恋,相信她会在一起选择跟自己走。
因为这一次,他终于,终于如那海燕一样,顽强地穿破了所有的风雨,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将带给她一生一世的安宁和幸福...
她看着乔司南,目不斜视。
许久许久...才缓缓扯了扯嘴角,眼里染上一层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嘲讽的笑...
不知道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
"洛洛..."乔司南出声,缱绻而温柔。
"洛洛..."南铮也出声,悲恸而绝望。
黎洛看着他们...
最后的最后,她平静的声音在教堂之中,在耶稣的神像之下,缓缓响起...
"乔司南,我不想一错再错了。这是我的第三次婚礼,我不想再出什么状况,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我只想好好完成这一场婚礼,请你出去吧。"
有什么画面,比这样的一幕还残忍?
似乎没有。
她坚定地对神父说,我愿意。
有什么声音,比这样的声音还冷酷?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教堂,却没有挽留。
有什么沉默,比这样的安静还要焚心?
似乎没有...
乔司南呆呆地坐在教堂外面的马路边上,看着眼前的几个工人将南铮那辆黑色跑车慢慢装饰出来...
车头,贴上了最美的最嫩最娇艳的,还带着露水的玫瑰...
车身,喷上了花样字体...
车尾,上面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心形氢气球,下面挂满了各种颜色的易拉罐。
只要这辆车一开起来,就会有欢快的声音响起。
天大地大,无人再会去理会那发自他乔司南心里,最痛最深刻,却最细小最卑微的声音。
那种声音有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仰头,望天。
狠狠地盯着那太阳,盯得自己眼睛都已经昏花,才想起来...
哦,那声音,叫心碎。
心碎,碎得再也拼凑不起来。
乔司南蜷缩起自己的双腿,想要将自己的体蜷缩成一团。
牢牢地,蜷缩成一团。
因为冷。
在这样的夏日,这样的艳阳下,他觉得,好冷...好冷。
手掌抬起,拼命地抓住自己心口的位置,想要堵住那四方乱灌而入的冷风,却始终...挡不住...
那是痛到极致,永远不会得到缓解的痛...
教堂后面有扑棱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
鸽子。
无数只纯白的鸽子,带着它们独有的红色鸟喙,像绽开的百合一样迎风而起,飞过教堂上空,掠过乔司南的头顶...
那是...礼成的信号。
从今天以后开始...
她再也不是他的乔太太了...
他终于...避无可避地失去了。
一切。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想回头,却发现自己连回头的勇气,都已经失去...
南铮抱着花花,将还在熟睡中的花花放在车子的后座上,然后拉开车门,无声地,却微笑着,对黎洛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黎洛没有再去看乔司南。
哪怕一眼。
都没有。
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爱任何人...这是她在教堂里说出那句我愿意的时候,心里最大的解脱。
不爱,便可以不伤。
不爱,便可以不痛。
不爱,便可以不惊。
不爱,便可以不怕。
别了,乔司南。
别了,爱情。
远处的南铮在对她微笑,那是他的信任。
黎洛迈步,加快的自己的速度,朝南铮走去。
他突然出手,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想要去抓那裙摆。
面料太滑...掌心一空。
连温度,都没有感知到一丝一毫。
她只给他留下了那个决然的背影。
不知何处来的最后一丝勇气,他蹭地站起,将她拦在了路中央...
"洛洛,跟我回去!"
两个人站在马路中央,他穿着她最爱的紫罗兰色衬衫,她穿着柔美婉约的简洁婚纱,可他们,却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
手中的玫瑰捧花被吓得坠地,花瓣散落一地。
山间岚风刮过,将花瓣卷起。
满天满地。
很美。
却是血的颜色,还有,血的味道...
黎洛轻轻抬手,拂掉落在自己裙摆上的玫瑰花瓣,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乔司南,我终于安宁了。"
她对他说过无数的话。
她说恨他,没有击垮他。
她说滚开,也没有击垮他。
她说,她安宁了。
却将他最后的坚持,全盘击溃!
是啊!
女子嫁人,求的不就是一方安宁,岁月静好么?
可是他...似乎从未给过真正的安宁给她啊!
乔家,也无法容忍她的安宁!
安宁...安稳宁静...如此简单的愿望,却如此地...难以实现...
黎洛掠过他,走向南铮。
花瓣自她身侧滑落,裹着风沙,飘散了一地...
坐进车里,她很平静地看着前方,"开车吧。"
南铮发动车子,车后的易拉罐砰砰地响起,掩盖住一切,她不想再听到的声音。
那些氢气球,张扬地在风中舞动着,不知道是在哀悼,还是在欢呼...
后视镜里,那个呼风唤雨,睥睨一起的乔大少,佝偻而颓然...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等小到看不见的时候,自然就会退出她的世界。
黎洛闭上眼睛,不再看。
南铮将音乐声开大,将车尽量开得平稳。
心里,满足而慰然。
后座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大哭...
黎洛惊醒,"花花,你醒了?要妈妈抱你吗?"
乔花花趴在后座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后面站在公路上的乔司南,"停车,我要看爸爸,他的手在流血!"
在他的世界里,流血就是快要死了。
他怎么能看着自己的爸爸去死?
黎洛赶忙侧身,拉住花花的手,"花花,爸爸...会痊愈的。来,妈妈抱你。"
一向乖觉的小家伙居然突然狠狠甩开她的手,"我要爸爸,要爸爸..."
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车厢,任凭黎洛怎么哄劝都没有用。
南铮心软,"要不停下来,让他去看看..."
"不停!"
黎洛突然发了狠,也不知道是在真的发狠,还是在害怕其他的东西,不肯让南铮停下。
"妈妈坏蛋!停下来..."
乔花花突然从后座扑了上来,去抢南铮的方向盘...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南铮只能用力掰正方向盘,去躲避前方呼啸而来的大货车...
大货车从他们车门边侧身而过,卷走后视镜...
隔着玻璃,那货车司机的愤怒也能轻易地被看出来。
跑车在公路上打了好几道弯,最后撞上一旁的电话亭,最终停了下来。
"花花!"
黎洛尖叫一声,飞快下车从后座抱起花花,"你怎么样?"
小家伙也被吓到,抱着黎洛大哭。
南铮也飞快地绕到他们这边,见他们都无事,松了一口大气。
车尾的氢气球被撞得飞起来,五彩斑斓,遮蔽了他们的眼睛...
远处,却有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紧接着...
似乎有东西被撞飞。
乔花花回头,看着那些气球,等所有的气球的散去,孩子突然尖叫...
"爸爸..."
黎洛浑身一震,顺着孩子的视线望去...
马路中间,一个人被大货车撞飞几丈远...
她肝胆俱裂,几乎要支撑不住,拖着乔花花就往马路中间跑,连身边的南铮都来不及抓住她...
跌跌撞撞,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她再一次地,跑向他...
周围已经有人报警,警员来得很快,将现场立马拉了起来。
黎洛跪在乔司南身边,想要去捧起他的脸,却又不敢...
"司南...司南..."
她唤着...
每一声,都似带着血。
他一向喜欢自己的容貌,洛城也没几个公子哥有他这般的风姿,可那张脸,此刻却肿胀得很,额头上有伤口,脸颊也青紫一片...
几乎要看不出他原来的样子。
乔司南费力抬眸,挣开眼睑上的血污...
"别哭,洛洛...别哭。"
他扯开嘴角,像是在笑,"你以前不总说...我这张脸太招桃花,你不喜欢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肿得连眼睛都只剩下一条缝了,他却在这样说...
黎洛泣不成声地握住他的手,"别说话...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我现在,再也招蜂引蝶不了,呵..."他不听,偏要说。
因为他怕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
"没关系...你继续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