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像是浸在冷水里,就是月光也是冰透凉彻的,不过此刻隔着高丽纸的窗扇向外望去,月色朦胧却是有种婉柔的姿态。
沈誊昱嘴角微微一勾,想起第一次见莫姨娘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喜欢穿娇嫩颜色的小娘子,说话什么爽言爽语潇洒利落得很,但就是见到自己吞吞呜呜,半天脸红了个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记得最初见.......”
话方方开口,下人端着热水走进槅扇,莫姨娘脸上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笑意,踅身去替沈誊昱更衣,“老爷,方才妾身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没几天妍姐儿便要及笄了,现下发生这样的岔子,锦姐儿可是能够给妍姐儿当赞者?妾身怕锦姐儿……心里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有心结。”
而沈誊昱方才那句打断话,莫姨娘也丝毫不好奇,不外乎又是祝氏罢了,自己听着难免心堵还不如趁着这个打岔说正事。
沈誊昱此刻正仰着下巴,莫姨娘在给他脱外袍,听到这话,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锦姐儿向来好强……”
莫姨娘不由得暗自嘀咕,沈荣锦哪是什么好强,分明是纵性,真是说得好听。
那边的沈誊昱没注意到莫姨娘的心思,仍自道:“我若是直接让她不当赞者,估摸锦姐儿心里会膈应……”
莫姨娘笑得十分柔和,“老爷,这事其实不用操心,上次老爷生辰上,妍姐儿有幸结识了安大人的长女安茹素,两人相谈盛欢,当时便问了妍姐儿及笄礼的事,言语透露出想给妍姐儿当赞者的事……妾身觉得可以用这个理去给锦姐儿说,便说是安大小姐来了帖子想给妍姐儿作赞,以安大小姐的名号,妾身料想锦姐儿心里是不会有什么介意的。”
沈誊昱握住莫姨娘的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怕这沈府后院会乱了套。”
莫姨娘撞上沈誊昱幽深的目,不禁心绪一乱,让她想起多年前,与沈誊昱相见的第一面。
那时的沈誊昱虽然只穿了一袭青衣,头戴皂帽,但眉黛风流,吐属俊雅,她一见便倾心。后来得知他是最负盛名的茶道之家沈誊昱时,她更是难抑之喜。
在这之后,自己便犹如陷入了泥潭,越陷越深,到最后不可自拔......
自己满腔热血地追着他走了北直隶,又走益州,幻想着沈誊昱能够回顾看自己一眼,没想到头来是撞得头破血流,那些撞破的伤口如今都成了痂。
莫姨娘眼底的深湖仿佛被人掷了一块小小的石头,轻轻地,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只是没多久,她便收住了自己的心绪......这些都过去且不重要了,那些风花雪月是最经不住考验的,和时间流逝的。
“这是妾身该做的。”莫姨娘浅笑着,将玉带佩环褪下放在幔干上。
夜晚的风打在槅扇和窗棂格上,咯吱咯吱的响,像有什么东西快要钻出来。
等沈荣锦知道这事已经是第二天了。
要说还得多亏莫姨娘,一大早不辞辛苦派了惜椿来告诉自己这事......
沈荣锦听到这明显炫耀的话,心中虽是觉得好笑,不过面上却说不得什么,只让惜宣好好送了惜椿出去。
惜椿笑盈盈地作礼,“大小姐,莫姨娘说了,这实在关不得她们的事,谁知道安小姐会这么恰巧地来了这么一个帖子......反正大小姐不怪罪就好,奴婢先退下了。”
沈荣锦穿着湖绿色素面比甲,皮肤显得莹白如玉,脸上挂着柔柔的笑,看起来十分柔和,却一句“我自然不会的”这样的话都没给惜椿。
惜椿觉得有些没趣,心料这么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为何莫姨娘还日日挂在口头,难道有什么她没瞧出来的?
心里疑惑着想再多留意几分,沈荣锦已经吩咐了惜宣送自己,故以不好再待下去,只得作罢随着惜宣退了下去。
惜椿跨出了槅扇,沈荣锦才把视线从惜椿身上移到了屋内陈尘,阖了阖干涉的眼。
冯妈妈上前道:“没想到这二小姐真的认识安大小姐,不是说那安大小姐十分不易亲近的吗?”
“不亲近那只是对于话不投机的人罢了,许是妍姐儿和安大小姐聊得来罢了.......”
沈荣锦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她随即吩咐道:“你派几个可靠点的小丫头出去打听一下外面有什么新奇的事。”
冯妈妈登时就听出言外音了,“怕是不会这么快就传出来罢,毕竟都抓了那两个媒娘的把柄了。”
沈荣锦并不以为然,“即便他们不知道,还又有其它的人知道,那些人揣的心思并不比莫姨娘她们的少......”
“其它人!”冯妈妈急切的声音传入沈荣锦的耳朵里,“还有哪些人?小姐怎么知道?”
沈荣锦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里不自懊恼自己为何总是会在冯妈妈她们面前说漏了嘴,“我说的是顾玄琪他们,你看他们还想着以这样的事拿乔我们不是?心思肯定不比莫姨娘她们少......”
冯妈妈恍然地点头,“原是这样,说起来那顾家也是可气,没想着默不吭声,竟然还敢大张旗鼓地跑到沈家来如此说!真是不知好歹的积年!也不怕老爷怼他们顾家!”
说到后面,冯妈妈又气又恨得牙痒痒。
沈荣锦想到前世的冯妈妈根本不会和自己说这些体己的话,还因沈荣妍的撺掇而多冯妈妈态度十分冷漠......自己那个时候是不是很让冯妈妈失望呢?
荣锦从椅子走了下来,拉起冯妈妈的手,手心传来粗粝之感,荣锦道:“荣锦以前肯定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好歹冯妈妈并没对荣锦灰心,依旧伴在荣锦身旁,以后冯妈妈心里有什么话便不要顾忌其它的,直截告与荣锦可好?”语气和柔带着酸涩。
冯妈妈心口像是被人撞了一下,软得没形状,“小姐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奴婢是小姐的奶母嬷嬷,自然是要陪着小姐的。”
“荣锦从前那般不听话,定是让妈妈操了不少的心。”
沈荣锦松开手,眼里有涟涟的光,像蚕吐的细丝,一圈一圈把冯妈妈的心颤得密不透风。
冯妈妈抓住沈荣锦的手,那被她藏在心底的话砰然被砸出一道小口,丝丝宣泄了出来,“小姐,奴婢确实有一件事.......”
“小姐!”送了惜椿出去的惜宣匆匆走了回来,“方才奴婢送惜椿到了院门口,听到前面院子的下人说,沈三老爷来了。”
沈荣锦显然很吃惊,“这,沈三老爷为何来了?”
吃惊的沈荣锦并没发现,方才握着自己手的冯妈妈讪讪地垂下手,退了一步,嘴角骨碌翻动了几下,才偃旗息鼓地站在一旁。
跑进来的惜宣更是没看见,只回道:“说是三老爷是为了今年秋闱的事。”
沈荣锦不可置否地皱紧眉,心里不由得窜出一股怒意来,以前沈誊尚也是如此,一般没事是不会来找父亲的,只会在有所托的时候才来找父亲,不管是出钱还是出面......“算算时间,秋闱也落幕了,也不知道三叔考起了没,随我去前厅拜见一番。”
人还没到正厅,便听到莫姨娘和沈誊书的谈笑声,跟在身后的惜宣和冯妈妈脸色都有些变化,只有沈荣锦面色平淡,瞧不出什么来。径直走进去,“三叔,莫姨娘。”
谈笑声戛然而止。
沈荣锦抬头,一个穿着石青色竹纹湖绸,头上戴着瓜皮帽,和沈誊昱有着相似轮廓的男子正坐在黄花梨木椅上。
男子看见沈荣锦,眼底惊艳的光一闪而过,笑道:“锦姐儿来了!”
语气里隐隐透着些许谄媚,沈荣锦听着心一沉,但还是莞尔道:“三叔何时来的?锦姐儿才刚听见,便匆匆赶了来,希望没晚。”
沈誊书笑道:“没晚,没晚,我也才刚来的。”
莫姨娘拿着绣帕的手往她身旁的座位一招,笑盈盈地说:“尽站着作甚,锦姐儿快些坐。”随后又招呼道下人拿了茶食刀切上来。
沈荣锦落了座,沈誊书就凑了上来问道:“我来得倒是不巧,大哥不在府里,叨扰你们了。”
莫姨娘掩唇一笑,“哪里的话,您不来这竹熙堂都是没生气儿的......您来了也正好,昨个儿顾大人和蒋大人都来给锦姐儿提亲,老爷正为着这事烦着呢,不知道是不是该答应蒋大人的提亲。”
沈荣锦嘴角一勾,泛着冷意。
沈誊书疑问道:“蒋大人?是哪个蒋大人?”
莫姨娘眼角瞟了一眼沈荣锦,那戏谑得逞的笑并未逃过沈荣锦的眼,“是考功郎中的蒋大人,上次见了锦姐儿一面,很是倾心。”
莫姨娘又接着打趣道:“锦姐儿上次还对妾身说过,这蒋大人曾经还相帮过锦姐儿呢!”
沈誊书眼睛发亮,急切地就问道:“就是那个考功郎中的蒋兴权蒋大人?”
沈荣锦看着沈誊书涨得通红的脸,已然看了明白。
莫姨娘微一皱眉,仔细看了一眼沈誊书脸上焦急的神情,心底疑惑着,慢慢说道:“是的,便是那个蒋兴权蒋大人,三爷,怎么了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