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春雷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终于到达杭州城站火车站。
这会儿,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凌晨一点半。
与深圳的温暖气候不同,此时冬季的杭州,湿冷刺骨。
韩春雷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呢子大衣,跟着稀稀拉拉的人流出了车站。
“住店吗,小伙子?”
“三块一晚,车接车送!”
“干净、便宜,有热水,就在火车站边上,只要三块五!”
“两块五!两块五一晚!免费早上叫起,代买火车票、汽车票!”
……
深夜寒风凛冽,出站口上有几个大爷、大妈正在热情似火地招揽着旅客。
尽管是深夜时段,但私人旅店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出来揽客,说明江浙一带,“胆大”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了。
太晚了,是要找个地方先睡觉。
于是他和几个年轻人,跟着一位大爷往旅店走。
不过这位揽客的大爷有点靠不住。
他们五个年轻人跟着这老头,在寒冷的深夜里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了这位大爷口中的“火车站附近的一家旅店”。
这么远的距离,也叫火车站附近?
进了旅店,简单登记了信息后,韩春雷他们五个人被分别带到了2个房间,每个房间有3张床。
韩春雷挑了一张靠墙的床,合衣躺了下来,鼻子里依稀能够嗅到床单和被褥散发出的霉味。
“就这破地方,也要三块钱一晚,真够黑的。”
韩春雷躺在床上暗暗腹诽一句,不过因为旅途实在是太疲劳了,他很快就沉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
韩春雷结了住宿钱,离开了旅馆。
出了旅店所在的这条巷子后,韩春雷终于发现,昨晚为什么从火车站走过来,要走这么久了。
因为这里的确已经不是火车站附近了,而是庆春路了。
没想到这家旅店开在庆春路的巷子里。
庆春路这个地段上的旅店,昨晚一张床铺要自己三块五,那还真不算黑。
韩春雷之前和张喜禄就来过庆春路,在这里认识了常盛大哥。
他凭着记忆,走到了前洋街,找到了当初那家面馆。
“林记面馆”。
硕大的招牌,格外显眼。
短短半年多,真是时移世易啊。
曾经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面馆,如今都能正大光明营业了。
这是好兆头。
韩春雷走进了林记面馆。
现在是上午十点左右,早饭点已经过来。
面馆里只有一桌客人在吃着片儿川,老板林师傅正懒洋洋地在柜台里拨着算盘算账。
“林师傅!”
韩春雷把帆布包往柜台上一放,笑道,“还记得我不?”
“你……你是……”林师傅有些记不起来。
韩春雷一见他这样子,明显记不起来自己是
谁。
不过也正常。
他这面馆人来人往的,自己又不是常客,只来过一次而已,不记得很正常。
韩春雷提醒道:“八个月前我就说过,下次再光临你家面馆,你家店铺外头,肯定会挂上一个大大的招牌!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哎呀我的天,是你啊!我想起来了!”
林师傅轻轻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你是小韩……韩……韩春雷,对不?换招牌的那天,我还念叨起你呢,说被你一言预中!哈哈,你这冷不丁地一出现,我真没反应过来。那什么别站着了……请坐!赶紧坐下!”
林师傅又惊又喜地走出柜台,招呼着韩春雷落座。
韩春雷在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边上坐了下来,发现桌子上还有个菜单。
他顺手取过来,看了看,菜单上也不再只有单单一种面条了,还多了腰花面、虾爆鳝面。
“林师傅你这生意脑子真灵光啊,不单只卖片儿川了,竟然还有虾爆鳝面!”韩春雷夸道。
“小韩你比别人晓得吃!”
林师傅竖起大拇指,“这虾爆鳝面可是我们杭州面王啊!杭州老底子的面里,除了片儿川,顶顶有名就是这个虾爆鳝面。”
“林师傅,那就给我来碗虾爆鳝面!”
“那你坐坐先。”
……
很快,林师傅的虾爆鳝面就新鲜出锅了。
林师傅很热情,这碗面里的食材辅料,明显比平时要放的多。
韩春雷一边吃着,一边和林师傅闲聊。
当韩春雷说到自己南下去深圳闯荡,还做起了茶叶生意时,林师傅的眼睛突然亮了。
“小韩,深圳不就在广东嘛。哈哈,我们家曼丽也在广东,她考上了广东的大学,在那边念书!”林师傅说道。
“哦?这么巧吗?”
韩春雷突然想到了第一次来庆春路,到林师傅家的面馆时,那个高挑白皙,一脸青春和骄傲的女生。
当天的她,脚蹬着小白鞋,下穿黑色紧身踩脚裤、上身穿脐短衫。
青春,靓丽,时髦!
林曼丽,这个不停在追逐着梦想,为理想孜孜奋斗的漂亮女生。
没想到她真的如愿以偿,完成了自己的梦想,考上了大学,成为改革开放之后第一批大学生!
韩春雷阶段,自己曾在她的课本上写过一句话。
不知道她看了没有?
韩春雷放下手里的筷子,笑道:“林师傅,恭喜你们啊,你们家出了名大学生,可了不得!”
林师傅谦虚地摆摆手,道:“我一直跟她说,女孩子家家的,找个安安稳稳的班上,比什么都强。可我这闺女就是不听,非要参加高考,呵呵,还真让她考上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尽管一脸嫌弃,满嘴埋怨,但韩春雷看得出来,林师傅的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满的自豪。
很显然,他对林曼丽考上大学的事情,骄傲得不行。
能不骄傲吗?
这个时代的大学生,那可真是比宝贝疙瘩还宝贝疙瘩啊!
柜
台里,林曼丽的妈妈叹了声气,道:“快过年了,她也不回家。跟家里拍电报说,要跟着她的大学老师做课题。我们也不知道啥是课题,但过年不回家,不是让爹妈不放心吗?早知道,我及不该同意她考大学!”
“就她那个性子,你还能不同意得了?”
林师傅苦笑着摇摇头,好像想了什么,对韩春雷说道:“小韩,我和曼丽他妈,守着这个面馆,也脱不开身。你过了年不是要回广东吗?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帮我们去看看曼丽?”
“行啊。”韩春雷觉得这就是举手之劳,于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问道,“她在广东哪里上大学?”
“就在……嗯,等下,媳妇儿,她的学校地址在抽屉里,你抄一个给小韩。”林师傅对着柜台你里的媳妇儿说道。
“嗯。好。”
没过一会儿,林师傅的媳妇站了起来,从柜台里把纸递迪给韩春雷:“喏,小韩,这就是我们家曼丽的地址。你按照地址找就行。”
“好嘞。”韩春雷把地址收下。
林师傅又问道:“小韩,你在深圳,有能联系到你的电话不?要是有急事,我让曼丽给你打电话。同在异乡为异客,老乡胜过兄妹啊!”
“我那个办事处的楼上,是一家茶楼。前几天,他们新装了电话。要是林曼丽同学遇到什么急事,需要帮忙的话,你让她直接打这个电话,就说找韩春雷就行。茶楼的人都认得我!”
韩春雷说完,也把广源茶楼的电话号码抄了一个林师傅。
“好嘞好嘞,”林师傅把电话号码交给媳妇儿,叮嘱道,“可要收好了。”
又闲聊了几句,吃完面条,林师傅夫妇说什么也不肯收韩春雷的面钱。
韩春雷也就不再坚持,打开帆布包,送了林师傅一包云吞糕,说让他也尝尝深圳的特产。
离开林记面馆后,韩春雷直接去了同在前洋街上的供销社。
离开柴家坞这么久了,总得给家里的亲人,还有乡邻们,带些东西不是?
烟、酒、糖、肉、布……
韩春雷尽挑好的买,总共花了一百多块钱,还有不少是从深圳换的全国粮票。
不过买了这些东西,估摸着得有一百多斤了,韩春雷一个人肯定背不走。
他干脆上街招呼了辆“乌龟车”。
所谓的乌龟车,其实就是一种机动三轮车。
车身呈淡绿色,顶棚用绿帆布覆盖,三个轮子,一个发动机,外表跟乌龟的模样差不多。
眼下的杭州城里,出租车数量极少,而且又特别贵,市民出行需要着急用车的时候,多数都是坐这种乌龟车。
“后生,从城里到你们长河公社的柴家坞,可不近。咱可说好了,到地方了,我要你四块八毛钱。”
“师傅,这还能耍赖不成?”
“关键是平时没人叫车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这不是有了吗?走着!”
“好!”
嘟嘟嘟~
乌龟车的车屁股顿时冒起一股黑烟。
载着韩春雷和他准备一大堆东西,“蹦蹦蹦”地驰往出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