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敬一吩咐完金有文后,回头对锦儿道:“此人有些面熟,如此姣好的面容,如果不是带着几分邪性,倒真是令人忘俗——我倒底在哪里见过此人?”他在寺外大银杏树下远远见过冷书生,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不喜此人,不知道为何他会盯上我们金家?虽然只一句,我总感觉此人没有安什么好心。”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张屠户与我们府上并无关系,我们今天此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我却感觉他好像是因我们才来的。”
他只是把疑惑说给锦儿听罢了,说完又看一眼冷书生感觉此人越发的讨人厌。
金有文看着说要走脚下却没有动的冷书生:“小的也感觉此人没有安好心,会好好的查一查。嗯,今天老爷会来可是因为柳捕头。”
看向柳一鸣他微微沉吟,最终还是没有把心底的那句话说出来;不止是因为柳一鸣是官身,还因为柳一鸣待冷书生的态度,再说了柳捕头又为什么要算计他们金家呢。
锦儿闻言也收回了目光,情知刚刚自己有些失态,只轻轻的道了句:“这不是个好人。”
金敬一闻言拉起锦儿的手来:“不用生气,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今时今日我们金家不是从前,不要说是一个小小的穷书生,就是我们的对头也不能想如何便如何的。”
他看着锦儿心中生出一点疑惑来:锦儿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呢;或者,锦儿是因为生气冷书生要借金家生事?
金敬一想到他对锦儿的承诺压下心头的不适,他说过他不会再疑心于锦儿:真得有什么不解直接问锦儿就是,只是眼下不太合适,等回到府中再说。
锦儿垂下眼皮:“这种事情我也不懂,老爷拿主意就好;不安好心的人是不会得了好的。”
对于金敬一要查冷书生的底细,她想阻止却没有借口,听着金有文和金敬一主仆二人又商量了两句,她心底生出来的全是无力。
冷书生再次开口,文质彬彬的同四周的人打过招呼,就连柳一鸣都得他的一礼:柳一鸣当然没有理会他,反而黑着一张脸真有几分一言不和就要杀人的狠厉样子。
“老友跟前不能上香一尽心意,想老友九泉之下得知也不会怪我。非我之过啊。”他弹了弹衣袍,转身之时又看向锦儿。
金敬一微微的皱眉,错步把锦儿完全的遮在身后,恼他一个读过圣人书的读书人居然如此无礼,实在是有点伤风败俗。
“他识得你?”他轻轻用力再握一下锦儿的手:“此人好生让人着恼。”
锦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应该识得吧,我也不清楚。老爷是见过此人的,还记得我在庙中不小心撞倒一个妇人吗?他就是那个妇人的丈夫,家在一株大银杏树下。”
金敬一闻言恍然:“原来是他。”语气之中厌恶更甚:“看来他真是冲我们而来,想来是因为生了贪念,认为在我们金家可以多沾些便宜。”
锦儿没有作声,有些事情多说只会多错倒不如惜言。
冷书生扬着头走了,而跟在他身后的神婆走时连看了锦儿两三眼,但是金敬一把锦儿挡在身后,挡得严严实实:她除了看到锦儿的一片衣角外,根本没有再看到锦儿的人。
神婆的目光连连闪动,走了几步忽然转身走回去,到了柳一鸣面前道:“这些是一点心意。”她把一个小包裹递过去,看露在外面的东西,就是一些冥币之类的东西。
柳一鸣的脸上现出来的是十二分的厌恶,没有接神婆手中的东西还后退了一步:“滚远些,义父不会收你的东西。”
神婆却紧跟上一步:“一点心意。”把包裹强塞给柳一鸣才退后:“你,也多保重。”她低着头——自她过来和柳一鸣说话,便没有抬起头来看过柳一鸣一眼,身子也微微的颤抖着;话说完,她转身就走。
柳一鸣脸上的神色就好像被人硬塞了几十只苍蝇进嘴巴里,不过他身体僵硬的立在原地,手里的东西并没有被他掷出去:苍蝇不能吐出去有多难受,他现在就有多难受。
冷书生瞧着他微微一笑:“后会——,有期。”这次他带着妻子真得走了。
柳一鸣看着他们夫妻的背影,终究还是“呸”了一声,然后把小包裹丢在了地上:“丢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有老人家开口阻止,但是柳一鸣根本不听,执意不肯留下神婆和冷书生的东西,倒弄得不少人心中生出气忿来;只是因着柳一鸣是官身,才没有人和他翻脸相向。
锦儿侧身一步探头向外看,她瞧得并不是冷书生夫妻离开的方向,而是灵堂的位置,却和柳一鸣的目光正正撞在一起。
柳一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锦儿便转身进了灵堂。
锦儿听到哀乐声起:“这是要——?”
“要起灵了。”金有文答道:“小门小户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再说屠户也没有一儿半女的,又是横死自然更是简上再简。能有一场法事已经是身后哀荣,不过这也有乡邻们的私心。”
金敬一叹气:“冤有头债有主,屠户是个明理的人,就算是横死有冤气也万不会祸害旁人;这些人愚了。”
锦儿看着灵堂半晌,咬咬牙轻轻的道:“我们,送他最后一程吧?”
高氏叹气:“夫人您是好心,一饭之恩您上过香已经尽了心,再去送一程只怕会折了他的阴德,反而对他不好。”
她认为锦儿刚刚去拜祭过已经可以,实在不必再去送一程:倒底是非亲非故嘛。
锦儿抬头看向金敬一:“我想送他一程。”
金敬一看到锦儿眼中的坚持,虽然也认为不必如此但还是点下了头:“也好。”他想到的是锦儿五年来的苦难,而张屠户的那一碗饭予锦儿当时来说,并不仅仅是裹腹之物。
只要锦儿能够心安送一程便送一程吧。
锦儿看一眼灵棚那边:“老爷您不必……”她想带着高氏和七儿前去就可以了。因为金敬一倒底是官身,怎么可能去送一个屠户?
金敬一已经扶住锦儿:“走吧。”他当然不能让锦儿独自一人前去,不放心。
眼见灵棚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锦儿也就没有再多说,急急的和金敬一进了灵棚。
柳一鸣看到锦儿和金敬一并没有吃惊,只是默默的给锦儿和金敬一铺好了软垫供他们施礼。
金敬一微微皱起眉头来,而金有文和高氏也大为不高兴:因为柳一鸣摆好的软垫位置却是子侄辈的地方——他们金家和张屠户非亲非故,不过是因一饭之恩才来拜祭,怎么就成了张屠户的晚辈?
高氏想要过去把软垫摆正,但是锦儿已经跪了下去,她只能瞪着眼不知所措:夫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金敬一看看妻子便撩衣跪倒:他原本拜祭的时候也只是躬身为礼。
金有文和高氏对视一眼,无奈的也随着跪了下去。
礼毕,便有人进来抬棺木。柳一鸣在棺前步步后退,泪洒于地;而锦儿却在此时晕倒过去,苍白的脸上只有两排泪痕。
金敬一抱起锦儿道:“请大夫!”说着便要带锦儿离开,却被柳一鸣拦下来。
柳一鸣只轻轻的说了句:“得罪。”伸手飞快的在锦儿的人中上一按,快的让金敬一等人不要说是拦,就连闪躲也来不及。
金敬一心中生恼,正要喝斥柳一鸣却感到怀中锦儿动了动,低下头看到的却是一脸是泪的锦儿。
柳一鸣退后两步:“金夫人,”他吐出这三个字后顿了顿:“您是否回府去歇歇?”
锦儿挣扎想下地:“我要送他最后一程,是我能为他做得最后一件事。”
“金夫人的身体……”柳一鸣微微抬头看向锦儿。
金敬一见锦儿挣扎的厉害只能顺了她的意,扶她站好:“锦儿,心意到了……”
锦儿看向那被抬起的漆黑棺木:“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金敬一很担心锦儿的身体,但是也极明白锦儿的坚持,他看一眼柳大捕头咳了咳道:“行。但是身子也要紧。”
锦儿只是答了句:“我可以。”便挣开金敬一的手,随柳一鸣再次拜向棺木。
金有文震惊,高氏震惊,两人震惊的呆立当场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了。
金敬一看看棺木再看看锦儿,移步上前伴在锦儿的身边;一来他想为锦儿尽一尽心意,锦儿的恩人便是他的恩人,二来他也能就近照顾锦儿一二。
锦儿并没有哭泣之声,但是在她两侧的金敬一和柳一鸣都知道锦儿的伤心:有些人再痛也哭不出声来。
金敬一叹息两声,心想锦儿回去怕是又要病上一回。
棺木被送上“大轿”,也不过是牛车围了轿围而已,在众人的相送下缓缓向墓地行去。
高氏想要开口劝锦儿可以回去了,但是金有文拦住了她:金敬一都没有开口,他们做奴仆的还是乖乖的跟着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