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欣娘把琴放在小宝的手上时,小宝可真是笑得抿不拢嘴,高兴之余,还不忘即兴题诗,脱口便是一句:“卿本佳人,教尔朝朝暮暮,念念唧唧。一旦得手,便又甜甜蜜蜜,乐乐悠悠。”欣娘见小宝高兴成这样,不由也掩口窃笑,只是等不及她还在那磨磨蹭蹭,看着心爱的古琴而毫无半点作为。
她哪知道小宝抚琴追思,想往日点点滴滴,眼里居然渗出了泪水,啪嗒啪嗒,两行热泪便倾泄而下。
这一切教欣娘看在眼里,心机大发,想趁势从小宝口里掏出她的家世之迷来。哪知,小宝已抬头直直注视着她了,无比镇定地说:“欣娘,在这里已有几日的光阴,想起已去世的爹爹娘娘,我真感到您对我是多么的好,自己又是多么地悲惨,但是人要有志气,我不会懈怠。我会在天雅艺肆里好好学上一手过硬的本领来,也不辜负你对我的期待。”说毕,便开始抚琴弹奏起来。
小宝虽然久已不再抚琴,但是音律熟烂心中,弹琴也慎重稳妥,袅袅绕绕一曲下来,居然也是意味深长。听得欣娘不由得拍手叫好。当晚两人又因为这琴声而便得感情更浓更密起来。
太阳上天,天雅艺肆的歌舞帷幕又拉开了。全场压轴之曲便是小宝的琴音《霸王别姬》。
却哪知道台下有一双灼灼的眼光正对着舞台上正在演奏的小宝。
原来醒珏看了这几日天雅艺肆的排演海报,知道那个叫小宝的女子已经成为了艺肆里的台柱子,而且要亲自上演最近一出戏的压轴曲。她不动声色,便买了两张票,一张自己的,一张便要给王生。当那票被她递在王生的手上时,醒珏还不由得酸酸溜溜地在嘴上戏弄王生,要他亲自在舞台上瞟个女的来,带回家来做老婆,那里艳女不计其数,多是新晋又干净的,不像我们这里都是烂身子又烂心烂肺的。
王生以往只顾往妓院跑,还不知道这附近有家艺肆,卖艺不卖身的地方。新鲜之余,便高兴地答应了她。两人领着门票高高兴兴地去了看那场演出。
小宝的出场果然惊艳逼人,上了浓妆,穿了盛服,坐在古琴的面前,丝毫不见得有什么紧张的样子,伸手点拨下来,一曲呼之而来。
倒是台下的王生看着发呆,这弹琴的女子为何与他的前妻如此的相像,莫非是他失踪的女儿。他开始胡思乱想了,甚至怀疑醒珏是有意识地叫他看这出戏的。
但是小宝的琴艺真的是如火纯青,没有半点瑕疵。当小宝一曲完毕时,台下喊叫好声一片响,纷纷要小宝再来一首。王生则是听得汗涔涔的,连坐凳子的屁股似乎都有些发麻了,他哪想到这个失踪的女儿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兰心惠质,跟她母亲一个样。想到自己确实罪孽过重了,好端端的女儿都自己亲手抛弃,到现在还在江湖吃喝嫖赌……王生终于忍不住了,便发起脾气来似地对醒珏说:“唉,这些女的,都是天人,我都是污浊之人,看了未免污染了她们。我还是走的好。”说毕,没等醒珏反应过来,便起身偷偷地从戏院后面走了,留一个黯然的背影给醒珏。
大概小宝自己都不知道,那晚她的琴声叫两个人心灵颤动,一个是王生,还有一个便是她失散而未有联系的胡天。
这舞台神出鬼没地成了这对暗自相恋的情侣的相聚舞台。只是小宝台上风光,丝毫没察觉台下的无数人流。
“小宝,这次赚足了风光,相必日后定有好人家来包养了。呵呵!”一位艺女,在化妆室的角落里跟另一位三流艺女小声嘀咕。两人谈得正欢,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嫉妒与不满。这个小宝没来多久,便把她们的风头抢尽了,哪里了得。
小宝没有多听她们的闲言碎语,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卸妆。她与周围的艺女们隔阂存在很久,也许自己太清高自傲,抑或是因为要保持自己的清白而不与她们同污合流。总之,一个人独来独往,身影孤单得特别引人注目。
紫云这时也来看上完戏的小宝,不过脸若冰霜,一副谁亏欠了她的模样。
果然紫云见了她便开始责问了起来:“小宝,你怎么能用我们的镇家之宝——新月琴音来弹奏曲子呢?”
新月琴音,好悦耳的名字。小宝是今天第一次听说这种琴能被冠上这么美好的名字。虽然她以前常用这琴来恋曲,但是名字好像还没听说过,李德大人只是将之称为“伯牙爱弦”,寓意这种琴音弹出的音乐能跟俞伯牙弹奏出来的音乐相媲美。像这种名字都可以乱取的古琴,可见它即将在民间失传的命运。
小宝看紫云这样冷漠又严肃,有些不悦。但是她镇住这种不悦,笑眯眯地对紫云说:“这个你可以问欣娘,是她将琴拿来给我使用的。”
紫云见小宝又用欣娘做挡箭牌,一时语塞。
小宝发现紫云似乎挺可怜,没本事,智商低,又喜欢找别人的碴。便又换了另一副脸色对紫云说:“紫云今天在舞台上表现比我好得多了,一把古琴,新月琴音,就是在我弹奏下,也比不上你自己在舞台上的光辉呀。”
“不必你夸奖。”紫云拂袖离去,留下一阵冷风。
小宝见紫云无话可说的样子,心里有些得意,看来有欣娘的庇荫,这日子倒过得滋润,有吃有喝,还有人赏识和喝彩。这欣娘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好呢?心里自然有阵疑惑,不过转眼就忘了。小宝收拾东西就要回艺肆大院了。
岂料,一个黑色的人影横亘在她面前,叫她不得不抬头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居然吓一跳,原来胡天这家伙,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
那胡天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一脸坏笑,跟小宝的大吃一惊有着天壤之别。
“小宝,没想到一下子就成了上海艺坛的红人了,这年头弹琴的人少,没想到你居然能一曲惊人。呵呵!”胡天说毕,便把他那顶帽子卸下来了,轻拍帽子上的灰尘,一副风尘仆仆,刚来不久似的。
“你少来这酸溜溜的劲!”小宝见缝插针,似乎对他不屑一顾了。
没想到小宝来上海不久便长大了一寸,胡天一愣,接着有些欣赏地前去握她的手。
见胡天这样殷勤,反倒给人占便宜的嫌疑。小宝见状,只是在鼻子里冷笑。
今日不同往时,小宝经过这么一上台的演奏,不出面则已,一出面,艳惊四座,全场动容,不久全上海的人都知道她小宝了。
“你还记得我?”小宝看着胡天,哪怕一丝冷漠的表情也不愿立刻表露出来,这个男子仿佛是她生命中不可卸去的影子,时时刻刻跟着她。
“我不仅记得你,还记得你那时穿着大褂的表情,羞涩涩的样子。”胡天说毕,笑眯眯地又要去握她的手,哪知这不正经的态度更令小宝心生陌路之感。
她猛抽出自己那只手。但是这样似乎太决裂。小宝不想再抬头表达自己的喜怒,只是默默低头去抚摸自己的玉手。
“小宝。欣娘有事叫你呢,还不去?”谢天谢地,这声音救了小宝的场。
于是小宝一声不吭,便离开了胡天。留一个冷清清的胡天在哪里。
小宝带着疑问来到了欣娘那里。只见欣娘一副严肃的表情坐在房间里,只见她一身花花绿绿的大褂在身上,丝毫没有一点热的样子。在加上上了红妆,原本年已40的面孔,立即被她修饰成只有20多岁的样子。看着看着,让小宝突然有种要笑的感觉,但是转念想到欣娘就是为了这一身奇装异服而终身未嫁时,她又没有笑的欲望了,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像她一样把大好青春葬送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艺肆里呢。
“欣娘,小宝到了,不知道你叫我来是因为什么事情呢?”小宝恭敬地问欣娘。
欣娘见她还这样天真无邪的样子,不高兴地把一张寻人启示的报纸丢的给她。“那女子分明是你嘛!老实交代,你是哪里人,来上海本来是干什么的。“
小宝的头像确实挂在了那报纸上,时间是半月前,是谁保存这报纸有丢在这里呢?难道李夫人已经开始派人来找她了。
容不得想那么多,小宝只想保住自己在艺肆的一席之地。况且,她就是清白之人,绝无后患的可能。
可欣娘不是那么想。因为报纸登的这样的寻人启示:“上海富婆林碧珍孤女,重返上海失踪……”
连家庭背景都被公开了,想想,确实有蹊跷,但是李夫人所为的话,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写呢。
小宝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叫,看来自己当初在欣娘面前说的那套套确实遭到了严重的揭露。因为这层心理隐患,小宝的脸色也刷地变得惨红。
见小宝这样支支吾吾,半天回不上话来,欣娘便确定小宝的出身真的是报纸上说的那样了。
只见欣娘开始不温不火起来,起身走到她的跟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