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表弟。”纳萨诺斯的话语黑暗而沉重,“她没想要你加入。”
女妖之王笑了起来:“反正不是你想的那种加入。”希尔瓦娜斯不再说话,继续踱步。
凝视着眼前无助的表弟,纳萨诺斯的心头闪过一丝陌生的情绪。
怜悯?不,他知道自己没有这种感觉。但他并不憎恨这名圣骑士,不像他憎恨其他活人一样。
他意识到,这是骄傲。他心底其实在为斯蒂芬感到骄傲,因为他实现了年少时的梦想。即使那个梦想即将破碎。
纳萨诺斯抬头看向希尔瓦娜斯,迎接她的凝视。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吗?她怀疑自己对表弟的亲情也许会使他背叛她?她是否在怀疑他会在抉择的那一刻,因为最后一丝尚未泯灭的人性而放弃一切?
然而,他根本无需选择。早已死亡的那个男人的遗志无法动摇纳萨诺斯·凋零者的誓言。
“那么,我们开始吧。”他一边走向无人的祭坛,一边叫道。
“圣光会拯救我的!”斯蒂芬大喊,但他的声音中透露出的绝望使这句话毫无威力。
“圣光找不到你的,孩子。”纳萨诺斯回答,双眼凝视着他的女王,“让我们一起拥抱黑暗吧。“
瓦格里无声地滑向挣扎不休的人类和默然不语的亡灵之间。纳萨诺斯瞪着女武神,冷峻的表情掩盖了他心中郁结的痛苦挣扎。
瓦格里舒展双翼,手臂高举,仿佛想要占满整个房间。她用古老的语调从喉咙深处吟唱出咒语,她那悲伤的挽歌依然回荡着巫妖之王的力量。幽灵悬浮在石板上,蓝色和金色的光芒在她双手中明灭。
纳萨诺斯龇牙咧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火焰和痛苦的喧嚣中炸裂。
如此痛苦。
如潮的痛苦退去后,理智终于回归。纳萨诺斯睁开双眼,看清整个房间。
瓦格里跪在一个角落里。原本看起来冷酷巨大的生物,现在似乎即娇小又无助。
黑暗女王就站在他身边:“感觉怎么样,凋零者?”
“还是死得不能再死。”他冷淡地回答道,“但和之前不太一样。”
他的嗓音变得非常陌生。这种声音既不是来自半瘫痪声带的粗砺,也不是活人充满生气的语调。也不是女妖的声音,虽然听起来有那么点相似。
希尔瓦娜斯的眼睛亮了起来:“起来吧,勇士!”
他挪动双腿下了仪式石桌。站起来时,他轻喘了一声,努力用似乎并不属于他的四肢稳定住自己。像个拆礼物的孩子一样,他猛地脱掉左手的手套,惊讶地看着自己蜷起的手指。
没有突出的白骨。没有晃荡的血肉或撕裂的肌腱。这不是一只活人的手,但它完整而强壮。
这是一只符合女王勇士身份的手,纳萨诺斯断言。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的皮肤不再干燥脱水,像薄纸一样松松垮垮地罩在头骨上,而是饱满的血肉。他的指尖摸索着长有粗硬胡须的下巴。纳萨诺斯对这种感觉惊叹不已。这几乎就像是在触摸一个人类。
几乎。
他转向希尔瓦娜斯。“我看上去怎么样?”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满不在乎。但他其实很在乎。
“真是虚荣啊,凋零者。”她语带调侃,但他也从中听出了一丝喜悦。她是在为强大的瓦格里俯首称臣而高兴,还是在为新玩具而欣喜?她带他来到墙壁上一面巨大华丽的椭圆镜前:“你自己看吧。”
作为银月城的游侠将军,希尔瓦娜斯曾经很喜欢镜子。为什么不喜欢呢?即使按照高等精灵的标准,风行者三姐妹中的老二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无数贵族领主都曾追求过她。据说连逐日者王子也曾动心。
但亡者并不需要照镜子。镜子只会让遗忘者们想起自己的外表是多么可怖,他们那腐败的躯体如何让其他种族恶心反胃。亡灵代表了所有生者迟早要面对的命运——总有一天,他们的躯体将在地下腐烂……除非接受召唤,侍奉女妖之王。
当然,希尔瓦娜斯依然在她的殿堂里保留了几面镜子。
虽然希尔瓦娜斯曾经拥有的传统美貌已经随着死亡而消逝,但希尔瓦娜斯的亡灵模样却散发着一种黑暗魅力,让纳萨诺斯心驰神往。
纳萨诺斯知道,甚至在希尔瓦娜斯所憎恨的凡人王国中也有不少伪君子,一面公开谴责希尔瓦娜斯的统治并蔑视被遗忘者,一面却偷偷为黑暗女王而着迷。
而且,尽管希尔瓦娜斯永远不会表现出来,但纳萨诺斯怀疑,希尔瓦娜斯内心深处其实很享受这种关注。
纳萨诺斯凝视着镜子。他的脸色蜡黄憔悴,但肉体完好无损。自从死亡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挺胸抬头,昂然直立,而不是像个虚弱的老者一般弯腰驼背。要不是他眼中猩红的光芒,幽暗城昏黄的灯光可能会让他被误认为人类。
这次变脸让他非常高兴,但这一点没必要让希尔瓦娜斯知道。“我觉得还行吧。”他看到她的笑容淡去了一瞬间,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之色,最后又恢复到满意。
“你将以女王的名义击败一千头恶魔!“她宣布。
直觉告诉他,她说的没错。他的新力量将在未来的战争中为她提供可靠的助力。当他们胜利之后,如果他非常、非常幸运,那么他们将会迎来真正的死亡,并一同承受诅咒。
这时他突然想起来,眼前的这张脸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他看向第二张仪式桌,那上面只残留下一点灰烬和几滴油渍。
那些曾被精心养护的圣骑士装备伤痕累累地散落在地上。纳萨诺斯对自己说,那些只是一名死亡敌人的遗物。仅此而已。
“你身上那件破烂衣服从生前一直穿到现在,已经够久了。”黑暗女王开口说道。他知道这是事实。他为什么一直穿着还是人类……还是天灾亡灵时的脏衣服呢?仅仅是因为他懒得换新护甲吗?还是因为过去的遗物让他感到安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