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赵晓明包的是个半大少年,被踢倒在地上,麻杆似的细胳膊细腿在地上撑了好半天爬不起来,也不知道他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当街抢劫。
路见不平的女壮士甩了甩腿,好整以暇地走过来,一脚掌踏在小偷的背上,人家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半个身子又被她这一脚压得趴在了地上。
小偷惨叫一声:“大姐,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赵晓明满心钦佩地看了女壮士,只见她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衬衫、黑裤子,齐耳短发,用一个漂亮的玻璃发卡别在一边,肩上背一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塞满了什么。
眼睛很大,眉毛浓密,天生一股正气凛然的相貌,人很漂亮,皮肤有点黑,但无伤大雅,反而平添一份英气,应该是那种很大气,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喜欢的那种性格,赵晓明也很喜欢她。
女壮士从小偷手边捡起赵晓明的挎包,递还给她:“你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东西,以后走路小心点儿。”
赵晓明连忙接过来:“谢谢,谢谢,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请问您怎么称呼?”
“不用客气,我叫许晨,是羊城晚报的记者,你呢?”
赵晓明连忙自我介绍:“我叫赵晓明,不是省城人,是跟我朋友一起来办事,顺便到处玩玩的。”
“是吗?都去哪里玩了呀?五羊石像看过没有?”许晨立刻变身热情好客的城市主人。
“没有呢,我本来听说友谊商店挺多好东西卖的,谁知道不让进。”
“没错,这里只接待外宾或者华侨,不过南方大厦的东西也很不错,还有中山五路那边的新大新,你都可以去看看呀。”
“嗯嗯,有机会去。”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被遗忘的小偷忍不住叫唤了一声,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许晨脚下用力一碾,碾出一声惨呼,这才弯下腰去,把小偷的两只手翻转过来一扭,从挎包里掏出一截绳子,干脆利落地把人捆扎起来:“臭小子,好的不学去学人抢劫,抢劫算了,还偏偏跑到友谊商店门外来抢,这儿都是国际友人你不知道?多丢咱们祖国的脸啊!”
小偷一脸老实像:“大姐,我错了,我真的是第一次,我以后再也不在友谊商店附近抢了,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听你这意思,不在这儿抢,还得在别的地方抢对不对?我可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有什么话到派出所说去吧!”许晨把小偷从地上拽了起来,顺便跟赵晓明说,“我要送他去派出所,你要是方便的话,跟我一起去一趟,做个证。”
赵晓明连忙答应:“好啊好啊,我反正我没事。”
“那走吧!”许晨在小偷屁股上踢了一脚,踢得他踉跄着往前走。
赵晓明兴奋地跟上来,羡慕地问:“你功夫好好啊!”
“嘿嘿!”许晨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从小练的。”
“哇,真厉害,你好有毅力,练的是什么呀?”赵晓明小时候其实也练过一阵子跆拳道,可是她怕苦怕累有怕疼,练了几天说什么也不肯去了,结果现在连点花拳绣腿也不会。
“是跆拳道。”
难怪腿上的功夫那么厉害,可是:“现在已经有教跆拳道的地方了吗?”
“是我爸帮我请的教练,在家里学的。”许晨随口说。
赵晓明心里登时又对她多了一分敬畏之心,在这个时代家里能请得起私教的人家,家世肯定不一般,不过许晨没有半点架子,一路押送小偷,一路跟赵晓明随口闲聊,也许是当记者的人都特别擅长挖料,三言两语之间把赵晓明的现状了解清楚了。
当然赵晓明跟她说的都是一些明面上的东西,高中毕业,在农村当代课老师之类的。
许晨对代课老师特别感兴趣,一直追问一些上课的细节,并且遗憾地告诉赵晓明:“我当初大学毕业的时候,也申请过去乡村支教,本来学校都快批下来了,后来被我妈知道了,死活拦着我不准去,结果没去成。”
赵晓明为了安慰她,说了许多学校的趣事,学生们都带着弟弟妹妹来上课,闹得整个课堂跟菜市场似的,不过孩子们都特别懂事,自理能力特别强,可是学生家里的条件都不好,吃得很差,一个星期的菜是一小瓶没油的咸菜,大冬天的铺盖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个个都把自己卷的跟条毛毛虫似的。
赵晓明刚说的时候还有些好笑,说着说着却发现许晨异样地沉默起来,赵晓明急忙转过去一看,发现她的眼眶都红了起来,连忙说:“虽然孩子们的生活条件挺艰苦的,但是他们都很乐观,每天能吃饱饭,还可以上学,他们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呢!”
许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啊,我只是没想到农村的孩子过得那么辛苦。”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派出所,许晨把小偷交给值班的公安同志,两人做了简单的笔录可以离开了。
从派出所出来,两个女人已经俨然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许晨说:“对于刚才你说的乡村小学的现状,我突然有个想法,对了,你急着回去吗?不急的话我们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顺便聊聊。”
赵晓明一早出来的时候说过应该不会那么早回去,便说:“不急啊,走吧!”
出于东道主的好客之情,许晨特地带了赵晓明到北京路的太平馆西餐厅吃西餐,太平馆是一家名副其实的老字号,最早创始于光绪年间,几经历史的变迁,到了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太平馆依然屹立不倒。
算是到了赵晓明的那个时代,各种西餐厅遍地开花,但是在老一辈人的心目中,一说起吃西餐,第一个想起的依然还是太平馆,赵晓明当初当然也是去过的。
此番前来,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了,看着与后来完全不一样的太平馆,赵晓明的心里百感交集,总算是找回了自己与这座城市的一点微妙的联系。
记得第一次来这儿,是她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期末考试,她考了第一名,她的暴发户老爸高兴得不得了,逢人说他们家祖坟冒青烟,终于要出一个文曲星了,于是大张旗鼓地在太平馆请客,请的都是他那一帮靠开矿发家的大老粗,把人家西餐厅当中餐馆了,喝酒猜拳闹得不像话,把人家经理都惊动了,特地出来劝说让他们安静一些。
当时的赵晓明真的觉得尴尬极了,丢脸极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愿意跟她爸一起出去吃饭,可是如今,再想要父女俩一起吃顿饭也已经不可能了。
如今这个时代,西餐厅还算得上是一个高档的场所,一顿饭能花掉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像许晨她的同事们,很少有来过这里吃饭的,她因为自己家里条件比较好,算是常客了,可是像赵晓明这样的客人也见得不多。
按照常理,一个乡下地方出来的年轻女孩,到了这种地方,算不害怕,也应该非常欢欣雀跃的吧,可是她看起来平静得很,既不诚惶诚恐,也不受宠若惊,跟在自己家里吃饭一样轻松自在。
许晨还在担心赵晓明会吃不惯西餐的口味,正想点两个清蒸皖鱼、蚝油牛肉之类的中式菜色,这个时候人们确实不太能接受西餐的口味,因此餐馆顺应时势地走上了“中西合璧”的道路,中餐的菜色也做得挺不错的。
只见赵晓明只翻看了两眼菜单,随口对服务员说:“请给我一份牛扒,七成熟,谢谢!”
许晨惊讶极了:“你经常来吃西餐吗?”
“没有啊,第一次来呢!”赵晓明猛然惊觉自己表现得太过熟练了,忙又补救了一句,“都是在书上看来的,怎么样,没给你丢脸吧?”
许晨给赵晓明竖起个大拇指:“一百分!”她自己也点了一份牛扒,又给两个人各加了一份罗宋汤。
牛扒很快送了上来,这次赵晓明学会藏拙了,悄悄问许晨:“这刀叉怎么用?”
许晨耐心地教了她一遍,赵晓明假装笨手笨脚地拿起刀叉切了起来,许晨忍不住又赞了一句:“你真聪明,才一会儿学得有模有样了。”
赵晓明不可避免地脸红了,惭愧的。
许晨一边吃一边接上了之前的话题:“我们报社之前也有办过一些捐资助学的活动,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我刚才听你说了你们学校的情况,心里觉得挺难过的,我想找个时间去你们那里采访一下,做一篇报道,回来之后呢,结合这篇报道,看能不能跟领导申请办一个捐助活动,我想对你们的办学条件和孩子们的生活都会有很大的帮助。”
赵晓明惊喜极了:“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许晨,我代表我们三江乡小学的全体师生,谢谢你!”
“先别谢先别谢,事情还没办成呢,等真办成了你再谢我也不迟。”许晨连连摆手。
“不管怎么样,你有这份心已经让我们感到有很大的希望了。”
许晨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让赵晓明把学校的地址详细地写在上面:“我明天回去跟领导汇报一下情况,争取可以早日到你们那边采访。”
“好啊,你来了我请你……”吃饭两个字还没出口,赵晓明突然想起自己那地方没什么好吃的,便改口道,“我带你到山里玩。”
“太好了,顺便让我也当几天老师过过瘾。”许晨向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