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念念再一次找到张天亮的时候他正蹲在自家那堆破墙烂瓦前思考着该怎么修房子。
一开始他确实是打算等年底五金厂赚了钱盖新房子的,按照现在这样的情况看,厂子这半年赚了不少,分到他手里的钱确实足够他们家盖一座敞亮的新房子了。
可是这些日子真正摸透了这里边的门路才知道,他们生产的这些小农具小配件,其实销路大得很,国营的大工厂都不愿意做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而实际上广大劳动人民对这些小物件的需求量非常大,按照他们小打小闹的产量,远远地供不应求。
张天亮一早在寻思扩大生产规模的事,刚好那么巧正想瞌睡有人送来了枕头,正遇到一个公私合营的厂子要淘汰一批机器,他亲自去那儿看过,机器虽然旧了一些,但性能还是很不错的,回来好好修整一下肯定好用,更重要的是,价格及其便宜,简直跟买废铁差不多。对他们这种刚开始起步的乡村小作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机器虽然便宜,真买下来还是要花上一大笔钱的,再加上买了机器原来的地主宅子不太够用了,必须要扩建厂房,桩桩件件都需要花钱。
真要做的话,今年所赚的钱都得投下去,自然没得分红了,社员们会不会有意见不知道,首先他自己家的房子没法盖了,一直期待着住新房子的阿娇肯定有意见。
但是不买?这次错过了天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第二次这么好的机会,这种偷偷摸摸能买到机器的事,可是千载难逢的,错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张天亮一拍大腿,做了决定,买,当然得买!
至于房子,张天亮仔细地查看过了一遍,剩下的半边还是挺结实的,把塌下来的半边修一修,再住个一两年应该不成问题,等过两年赚了钱,再一次过建个好的,像城里那样,建个两层的小楼房。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这房子修不修也算了,可毕竟还有个妹妹要安置,赵晓明以后去了省城上大学,她屋里的东西也不能再留在学校了,也得有个地方归置,所以这房子还是得赶紧修起来。
张天亮一向是说干干的,心里打定了主意,便立刻站了起来,准备去张罗人手,先把塌下来的这部分砖瓦木料先整理出来,看看还缺了什么,该做的做,该买的买。
“张天亮!”刚站起身,听到一声清清脆脆的招呼,“蹲在这里干什么呢!”
张天亮脚一抖,差点儿没站稳:“你怎么又来了?”惊吓了那么多次,怎么还没把她给吓走啊!
“来找你啊,这一堆破墙烂瓦的,有什么好看的?”乔念念神清气爽地发现,自从自己想通之后,面对张天亮时候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当然还是有点惋惜的,这么好的男人偏偏不是自己的,可是除此之外,原来那种患得患失、小心翼翼的心情,全都没有了,变得坦然自在得多。
张天亮脸色沉重地告诉她:“这是我家的房子,夏天的时候下暴雨塌了,到现在都还没钱重盖呢!”
乔念念惊讶极了:“你不是当队长的吗?怎么会连自己家的房子塌了都没钱修?”
张天亮故意把自己往穷苦里去说:“队里穷,当队长也一样,一年到头打下来的粮食都不够吃,总不能因为我当了这个队长给我多分点。”
他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现在是冬天,举目萧条,也看不出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按照这些日子乔念念在他们村所遇见的村民的精神状态来看,不太像是连饭都不吃饱的。
以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他说什么信什么,如今跳出来了,回头再看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好笑。
乔念念忍着笑问:“那你们不是一直都没房子住了吗?”
“看样子这几年之内都是没办法的了,我自己一个人还好说,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是一宿,可怜我妹子跟着我居无定所的,看来只有过两年她嫁出去了才能好些了。”说到这里,张天亮叹了一口气,“至于我自己,娶媳妇的头几年,恐怕都要借住在生产队的那间破屋子里了。”
乔念念认识张天亮这么久,一直以为他是个正经的老实人,现在才知道原来他这么有表演的天赋,忍不住也一时技痒起来,一脸感动的表情:“天亮,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默默地为我做了这么多。”
张天亮一口气没顺好,生生地咳嗽了好几声:“我,我做什么了?”
“对不起,天亮,是我的心不够坚定,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让我看到了留下来我将会面临的许多困难,因此差点儿打了退堂鼓,你知道吗?原本我今天过来是想要跟你道别的,想要告诉你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这么多,其实你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我知难而退,不愿意让我留下来跟你一起过苦日子,对吗?好险啊,我差一点真的动摇了。”乔念念边说还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角,“天亮,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轻言放弃了,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别说借住生产队的房子了,算是幕天席地,住在这间垮掉一半的屋子里,我也是愿意的。”
张天亮本以为今天这一剂猛药下来,她算不走也肯定会动摇了,实在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反效果?早知道她已经动了要走的心思,今天不说这些话了,他真是把肠子都要悔青了。
索性也不再做戏:“我实话跟你说吧,没错,我这些日子做的这些事,包括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吓唬你,让你知难而退的,但原因不是不愿意让你受苦,而仅仅是因为我并不喜欢你,当我真的遇到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的时候,不管现在的我是腰缠万贯还是一无所有,我都会尽我所能的给她我所能给予的最好的一切。”
乔念念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轻声问道:“那你现在找到那个人了吗?”
张天亮坦然说:“找到了,你也见过的,是三江乡小学的赵老师。”
乔念念苦笑了一下,低下了头:“真羡慕她呀,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呢?”算明知已经不可能,还是免不了会心痛。
张天亮面露疑惑之色:“你?”
乔念念不在意地一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其实今天我过来之前已经想通了,森林那么大,我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张天亮,我再也不喜欢你啦!”说着复又高高扬起了头,“听见了吗?我不要你了!往后算是你哭着来求我,我也是不会回头的!”
张天亮也笑了起来:“对嘛,这才是咱们的军队之花该有的模样!”
“对不起啊,张天亮,这些年好像给你惹了不少麻烦,你不要放在心上。”毕竟不是一个习惯给人道歉的人,乔念念故意把脸别开,装作漫不经心,实则有些难为情地说。
“别这么说,我也有不好的地方,辜负了你的厚。”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张天亮第一次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跟她说话。
乔念念首先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反悔了:“行了,都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走了,去学校。”
张天亮突然紧张起来:“你去学校做什么?”
“会一会情敌去呀,我倒是想知道,那位赵老师到底有什么能耐,居然能收了你这孙猴子,我不信了,她究竟哪儿能比我好了?”乔念念说着,撒开脚丫子往前跑。
张天亮连忙追了上去:“乔念念,你给我站住!”
乔念念停了下来:“怎么,这反悔想把我追回去了?我可说过的,你再怎么求我我也不会再理你了。”
张天亮黑着脸:“你要怎么出气只管冲着我来,别去招惹她。”
“好啦,我去跟她商量一下元旦演出的事而已,不会跟你的心肝宝贝说什么不中听的话的,你在我面前这么护着她,不怕我恼羞成怒?”乔念念咬着牙说,心里酸溜溜的。
“对不起。”张天亮只好说。
乔念念扭头走了,“对不起”什么的,最讨厌了,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从自己喜欢过的男人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今天周末,学校没有上课,张天娇也难得没去上工,跟赵晓明两个人搬了凳子在操场上晒太阳。
张天娇在纳鞋垫,晓明姐要到省城上大学了,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只能多做几双鞋垫让她带上了。商店里卖的鞋子样式是好看,可是里面硬邦邦的,当然得垫上自己做的柔软吸汗的鞋垫,才足够舒服。
赵晓明也在忙活,她手里歪歪扭扭地拿着两根粗粗的棒针,正在织围巾。
用的是灰色的羊毛,身旁篮子里的线团蓬松柔软,是上好的羊毛线,上海牌的。
从入冬开始,赵晓明有了这个打算,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看见宿舍里的女生巴巴地给男朋友织围巾,她还觉得十分不可理喻,明明可以花钱买的东西,干嘛还要自己织,麻烦算了,最主要的还是难看,真不知那些男生收到以后有没有这个勇气穿出去。
事情到了自己的头上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想要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再麻烦再辛苦也甘之如饴。